晏骄瞠目结舌,“这泼皮还分了三六九等?!”
    “那可不!”刘捕头笑道,“这世上什么不分个高低?这两日我们还抓到过团伙行骗的呢,正巧前儿姑娘你抓的那厮还在扫大街哩,年前后活儿又多,如今正好补一个过去。”
    说完,就抓小鸡似的拽着那人走了。
    快走快走,不然万一等会儿晏姑娘真祭出汤勺来就完了!
    那人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扭回头来看,刘捕头抬手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虎着脸喝道:“怎么,还想记住模样报复不成?”
    “小人不”
    那人才要辩解,却被没什么耐性的刘捕头一口打断,又使劲往前推了一把,“少废话,赶紧走,还有两条街没扫呢!敢打我们衙门人的歪主意,活腻了吗?”
    那人:“……”
    冤枉,我没打她主意,谁敢啊!
    稍后,刘捕头果然将他带到牲畜市场后头的大街上,指着前头一个戴着脚镣的人道:“去领一把扫帚,问问老人怎么做的。”
    有牲口的地方都干净不到哪儿去,那股味儿就别说了,什么动物毛、饲料渣滓乃至粪便,还有那也不知是尿渍还是饮用水冻起来的冰面更随处可见,每日都需要人细细打扫。
    平时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等做不来体力重活儿的干这些,也算当地官府照顾,给他们找口饭吃。而庞牧来了之后,干脆就把犯了事儿却又不至于判刑的犯人也派过来,赢得百姓上下一片赞誉。
    那人被空气中浓烈的牲口臭气熏得几欲作呕,刚想开口就见不远处监工的衙役熟练拔刀,盯着他的脖子,非常蠢蠢欲动,只好又憋憋屈屈的闭了嘴,依言去前头领了扫帚,试探着跟那位“前辈”搭话。
    他过去时,对方也闻声抬头,两人都从彼此鼻青脸肿的造型和浑然天成的猥琐气质中看到了某种强烈的同类归属感。
    原来,你也是……
    “兄弟你也是被那锅?”
    “……那使锅的没动手,”新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妞儿,使得好一双铁拳!”
    旧人闻言双目大睁,惊恐万分道:“竟还有同伙!”
    然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平安县一带界面上悄然起了一则传说:
    江湖上新起了一个神秘的女子帮派,四处流窜,神龙见首不见尾,专打碰瓷的,貌似还与衙门有勾结,背景很是过硬……近期尤以一个使鸳鸯双锅和一个使双掌铁拳的妙龄女子组合尤为突出,下手狠辣战绩辉煌,建议众兄弟近期遵纪守法……
    第49章
    大年三十, 除夕守岁。
    夜幕深沉,纵使天上星辰暗淡, 本无一丝月色, 竟也被万家灯火映的光辉璀璨。一场大雪于傍晚悄然而至, 鹅毛般的雪片静静落下,有许多不甘寂寞的在半空中连成一片, 呼啦啦,席子一样气势汹汹的落下来。可因为没有风, 即便做出这凶相,竟也有几分可爱了。
    堂屋正中央起了一个大火炉,上面坐着一个大汤盆,里头丢着些切成片的红枣、山楂、苹果、梨子、桃子等的水果, 有些是新鲜的, 煮过之后更添娇艳;有的是干的,煮过后便都舒展开来。
    众人围炉夜话,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爆竹和偶尔传来的孩童嬉笑, 说些闲谈。
    方才晏骄和白宁出去堆雪人,到底两个人太慢了些,便又拉着庞牧、图磬和齐远一起, 结果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儿,最后竟演变成打雪仗。
    战局自然不消说:晏骄和庞牧一组, 白宁与图磬一队,齐远……
    反正终究齐远是被众人拖住四肢,丢进雪窝里活埋了。
    齐大人遭此劫难, 以至于狂性大发,也不知去哪儿摸了一把铁锨来,疯狂作弊,将一铲一铲的雪奋力往这两对“狗男女”身上泼去,声势惊人。中间白宁略跑得慢了些,直接被他一铲雪拍倒了,晏骄放声大笑,结果下一刻自己也被埋了……
    一时间,欢笑声、尖叫声、起哄声响彻天际,好些值守的衙役都跑出来看,拍着大腿的笑。
    这下好了,满身狼藉的五个人到底是给岳夫人笑骂着去泡了热汤,又换了烘烤过的新衣裳,这会儿一溜儿排开,齐刷刷抱着陶碗喝姜汤。
    王公公头一回在寒冬腊月连续赶路,略受了些风寒,到了衙门之后心情骤然放松,连日来的疲惫便齐齐上涌,当夜便病倒了,一连喝了数日苦药汤子,好歹今儿才算能爬起来。
    他现在就跟前几天的郭仵作一样,身穿皮裘,裹得狗熊也似,两边脸蛋通红,抱着一大碗甜汤呼哧呼哧冒汗。
    见众人闹得欢,他也不禁呵呵笑道:“到底是您几位,惯会苦中作乐的。”
    瞧瞧,大过年的连个歌舞宴饮都没有,堂堂一国国公,两个侯爷,竟已沦落到打雪仗取乐……也亏得几位大人看得开,只是不知回头圣人知道了,又该心疼成什么样儿。
    庞牧笑呵呵看过去,满脸真诚,“不苦,多么自在!”
    王公公越发心如刀绞,跟着点头,“是,不苦。”
    庞牧:“……”这怎么说都不信可要了命了!
    廖无言看的直摇头,“都多大的人了,竟也这样胡闹,我才刚看见谁直接往脖子里灌雪,回头发起热来有你们受的。”
    说完,又对一双儿女教训道:“万万不可学他们,知道么?”
    廖蓁和廖蘅起身应诺,“知道了。”
    庞牧身强体健,根本不畏惧这点寒意,只是喝水一样咕嘟嘟将姜汤饮尽,笑道:“大侄子大侄女儿都是乖巧懂事的,先生不必如此。”
    廖无言神色复杂的瞅了他一眼,“有大人做此表率,难说。”
    言外之意就是,大人您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庞牧干笑两声,迅速转过脸去跟晏骄说话,“你今儿的耳坠子真好看!”
    枯坐无趣,不多时,众人便三三两两玩开了。
    董夫人略略推开一扇窗子,带着一双儿女赏了一回夜下雪景,又说些典故并许多与雪有关的诗词,十分生动。不光两个小朋友,就连晏骄也听得入了神。
    听完之后,晏骄就一个感受:原来我是文盲!
    “值此良辰美景,”董夫人指着外头白雪压翠松的园景,温和笑道,“你们各自做首诗来。”
    说完,还顺势看了眼第三位听众,目光中满是柔和的鼓励。
    晏骄顿时虎躯一震,没想到这事儿竟还能落到自己头上,当即干巴巴笑道:“……这个,哈哈哈哈,夫人,我背一首成吗?”
    要了亲命了,她连什么平仄仄平平仄仄都搞不清楚,作个鬼的诗哦!
    董夫人莞尔一笑,倒也没有勉强。
    不多时,廖蓁小少年已经信心十足的吟了一首诗出来,具体引用了何种典故,晏骄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可单从廖无言与董夫人面带笑意频频点头来看,想必乃上上佳作。
    就连才六岁的廖蘅,竟也磕磕绊绊说了一首,相较之下,却显得直白多了。
    廖无言顺手将她抱在膝头,笑道:“不错,榛儿亦大有长进。”
    晏骄自叹弗如,又阴差阳错被激起一点好胜心来。
    若她什么都不表现,岂非叫大家看轻了大华国的知识分子?
    古典文化她是不成了,高端点儿的东西又没有硬件,不过基础版小实验还是可以考虑的。
    所以等白宁也跟图磬上场表演了一段枪法之后,晏骄终于高高扬起手臂,满脸雀跃的说:“我,我也要表演节目!”
    众人闻言失笑,俱都点头,“好,不知晏姑娘要表演什么?”
    晏骄嘿嘿一笑,“我先去准备下道具!”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庞牧一看,也跟着起身,“我去帮忙。”
    俩人转眼跑了一对,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笑起来。
    王公公也替他们高兴,心道果然这回的衣裳首饰没赏错了,保不齐下回他来,就能连小世子的东西也一并带着呢!
    董夫人就对岳夫人笑说:“这两个人情分这样深,连这么一小会儿都舍不得分开,您老盼的好日子眼见着就要来啦。”
    老太太心满意足的点头,又唏嘘道:“那孽障虽蠢些,好歹还有些个眼力见儿……”
    有眼力见的蠢大人屁颠儿跟着晏骄回了院子,后者噗嗤一笑,“你不在里面玩儿,巴巴儿跟来做什么?”
    庞牧坦然笑道:“你不在,我看什么也无趣。”
    晏骄心头一甜,“那你帮我找些略硬略厚的纸来,对了,再要个小架子。”
    庞牧欢欢喜喜的哎了声,麻溜儿去了,不多时,果然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一一拿给她看,“这信笺如何?又厚又硬挺。架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太大的,这个小些的成么?”
    晏骄仔细看了一回,笑着点头,“怎么不成,你办的可真好。”
    庞大人三言两语就被夸得心花怒放,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要嗖嗖甩起来啦。
    不多时,两人抱着一堆东西去而复返,众人见不过些寻常纸、杯子等物,都很是不解。
    晏骄憋着笑,清清嗓子,一脸高深莫测的问:“你们知道纸锅能烧水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然摇头。
    晏骄心满意足,又背着手踱着步,指着桌上细口小花瓶道:“我还能将这花瓶中灌满水,倒过来,只需一张纸片,便能使它滴水不漏!”
    见众人依旧一脸不信,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即操作起来。
    原本众人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觉得她难得这般踊跃,颇有几分可爱,便都爱纵着。还暗中约好了,即便等会儿失败了,大家也一定要捧场,千万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实在多余!
    就见那简单折起四角的四方纸锅底部和边缘虽然有些焦黄,但确实没有燃烧起来,那锅中的水,也的的确确在沸腾。
    而等晏骄满脸得意的举起手中花瓶,瓶口果然没有一滴水漏出时,掌声四起。
    庞牧带头海狗拍手,兴奋得满脸通红,活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高兴。
    廖无言等人亦是满脸惊叹,感慨万千道:“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谢姑娘神技,今儿我们也算涨了见识,实在厉害。”
    尤其是王公公,他自认跟在圣人身边,见识了天下奇珍,可谁知今儿竟真被唬住了。
    晏骄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别人一夸就臊起来,连连摆手,“做着玩儿的,做着玩儿的,哈哈哈。”
    她简直得意坏啦,小下巴努力的仰着,两只大眼睛都笑的眯起来。
    庞牧看的心痒痒的,又偷偷拉了拉小手,还得寸进尺的捏了下耳朵,满足的不得了。
    白宁离她最近,好奇的不得了,将那纸片和花瓶翻来覆去的看,结果一开,里头的水就哗啦啦流了满地,越发惊讶,“真的有水!”
    图磬也煞是诧异,甚至还将手指伸到花瓶中沾了一点水尝了尝,点头,“确实是水。”
    这对好奇宝宝折腾了半天,最后齐刷刷抬头,“怎么弄的?”
    然后众人就听了一夜的什么压强压力、热传导,如坠云雾,似懂非懂,三十儿和初一交汇煮饺子时,还觉得头昏脑涨。
    次日一早,晏骄刚一出门就听阿苗和杏花凑在一处小声嘀咕,“廖先生是不是魔怔了?大清早的站在雪地里连笔带划神神道道的……”
    廖先生?
    晏骄出去一看,果然就见廖无言立在院子里,两条胳膊上下挥舞,满脸严肃念念有词,看着……真是挺不正常。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廖无言却先瞧见了她,当即招了招手,“我想了一夜,颇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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