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汀今天听见这份叮嘱已经不会翻白眼,撒着娇说他多管闲事。
    也没有任何被关心后的小甜蜜。
    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产生质变。
    像路边被踩碎的积雪,脏了破了,就回不去原本的样子。
    六边形雪花落在她大衣上一瞬间不见。
    丁汀伸手,摸到了片刻冰凉。
    然而声音微低,有些祈愿地问,“慕言……”
    “我在。”
    他的声音像上好的红酒醇厚。
    比起以前,似乎话也多了些,脾气也温和了些。
    丁汀嘴角泛起苦笑,“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
    听筒那边有片刻沉默。
    然后,她听见男人低沉笑声。
    “对,给你买了一条新裙子,晚上我回家,给你做水煮鱼片。”
    在雪中站了太久,丁汀摸了摸头顶,已经湿透了。
    前所未有的疲惫占据了身心每一寸。
    原来从天堂摔下来是这种感觉,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变成了无声嘲笑,跌落时没有粉身碎骨,却缠绵着无限疼痛。
    根植于骨血中,让人想要放弃那片云端。
    浑浑噩噩走回家,丁汀换了衣服就窝进床上。
    通体冰冷难过,眼泪控住不住地往下流。
    后来睡过去,她做了很多梦,梦见许多人。
    丁建州坐在老宅沙发最中间,将世逸的商业版图指给她看,眼中都是赞许之色,“慕家这个年轻人可不得了,比他祖辈更有魄力,这个年纪却自持又谨慎,实在难得啊。”
    丁汀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那还不是靠家里根基才有今天,再优秀也是富二代。”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男孩,父亲又以此为借口从来不准她参与公司事宜。
    所以,丁建州嘴中优秀的人,都是她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
    “傻瓜,他是为了事业而存在的人,就算没有祖上,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也不会输给别人,”丁建州笑得不见眼,揉搓着她头顶,“可惜我们高攀不上这门亲事,要是有这种女婿,我也能放心把你交出去。”
    她想出声反驳,丁建州的模样却逐渐模糊。
    转而是母亲徐美那张清丽脸庞。
    她提着行李箱在深夜离开,丁汀哭着去追车。
    “妈,你别走行吗?我肯定能找一门好亲事,让公司重整旗鼓的,我们还会变得很有钱。”
    徐美的表情在梦里已经不真切,可声音却真实而冰冷。
    “我本来就不爱你爸,现在好了,他没了,我也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慕言却取代了老宅外的场景。
    他穿着得体西服,眼神像往常一样充满着容忍和宠溺。
    那只微凉的大手伸过来,摸上她脸颊。
    “丁汀,我要去北京了。”
    “明天就出发,所以现在通知你一声。”
    ……
    她从这重重叠叠的梦境中醒来。
    浑身都是汗,她呼吸急促着坐起身来,却发现屋里已经彻底暗下来。
    整栋屋子安静而空旷,除了天花板,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梦把所有人都带走了,给她留下的,除了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是理所当然的孤单。
    她猜想,这或许是上天的警示。
    因为当你爱着一个人却总觉得疲惫寂寞时,大抵就是爱的不合适。
    要么是人不合适,要么是时间不合适。
    又或者是……都不合适。
    她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身体又冷又热。
    丁汀知道自己肯定发烧了,但是她甚至都懒得起来吃点药喝点水。
    现在想来,这些天,慕言对她的好就像一种心血来潮的宠爱。
    是了,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世逸总裁,夫人这个位置,他想给谁就给谁,想起你来就为你做顿饭,想不起就你哪位?
    再说,世逸去北京还是去上海,就算是去美国德国,跟她有解释的必要吗?
    她老板娘的名头也只是个名头而已,从来都无法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丁汀,你在家吗?”
    浑厚男声随着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卧室门已经被推开。
    慕言看到她还躺在床时,有些诧异地走近。
    “怎么,身体不舒服?”
    他伸出一只手搭上她光洁的额头,另外一只手扭开了床边小灯。
    丁汀眼见着他眉头突然皱起来。
    “你发烧了。”
    慕言坐在她身边,又探了探她颈窝的温度,“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吃药,先起来吧,试试体温,待会叫医生过来一趟。”
    他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序。
    丁汀被他揽着背坐起身,已经出汗到无力。
    张嘴说话时,那种沙哑把她都吓了一跳。
    “慕言,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北京?”
    屋子里陷入死一样沉寂。
    丁汀眼底泛着无数条红血丝,瘦瘦弱弱坐在那儿,身上睡衣宽大到看不清骨骼,“听说世逸子公司有一大半都搬过去了,那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呢?明天?后天?还是马上?”
    那声音里的颤抖太明显。
    抖得慕言心无来由空拍,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张嘴解释。
    却无从说起。
    “我知道,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有意义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丁汀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表情,只是声音慢慢带上了哽咽,“而我想要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次提前通知而已,不要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像个不经事的傻子。”
    “我丈夫都要搬迁去北京了,我还乐呵呵在临市买裙子。”
    “也许别人说的对,我根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花瓶而已,连最起码的知情权都不配拥有。”
    她越说越过分。
    自嘲的每个字眼都戳在慕言心上。
    他迷茫地坐在那儿,很清楚知道自己错了。
    但究竟为什么会犯这种错,慕言却记不清起始。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过某种意识,这件事是应该告诉丁汀的。
    也没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去做。
    “对不起……我……”
    慕言从未如此哑口无言过。
    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谁能告诉他,到底怎么爱人才是正确的,不伤人的?
    丁汀苦笑着摇头,双手抱住膝盖,“你去北京后,我们要怎么办?要像很多人那样,当一对异地夫妇,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当然不是,我为你联系好了北京的高校,你可以去继续任教,还是教美术史,”慕言连忙解释,像是急于弥补,“你喜欢当老师,我不会逼迫你去放弃……”
    “可你问过我吗?我想不想去?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你让我没有任何准备就跟你远赴他乡?”
    丁汀禁不住笑出声。
    声音却是说不尽的冷淡。
    她能理解慕言这么做,背后的原因。
    他习惯安排好所有事情,习惯去掌控。
    而且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所以在世逸彻底搬迁成功之前,他宁愿不说。
    曾经,丁汀也觉得,可以忍受他的倔强和执拗。
    因为联姻中,他们都没有要向彼此交代的义务,因为她喜欢慕言,所以可以学着去理解他,然后自我消化。
    如果装傻充愣可以保有这段婚姻关系一辈子。
    那她当然愿意做个只会买裙子的小笨蛋。
    虽然经过这些天,慕言不断改变后,丁汀依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绝不是现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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