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月规矩地见了礼,报了自己身份,景渊斜斜睨了他一眼道:“久闻秦府的大少爷是个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
    秦时月忙客气了几句,景渊笑道:“这里不是府衙,也不是驿馆,私下见面无需多礼,你既是来看沐大人的,那便去看他吧,想来他也有一肚子话想对你说。”
    秦时月听到他这句话只觉得后背一凉,忙道:“草民今日过夏府,听闻将军在此,特来拜见,将军仁德,草民奉将军之命去看沐大人。”
    他这话说得堂皇而稳妥,只是听在夏浅语和景渊的耳中都觉得虚伪。
    景渊轻摆了一下手道:“自己想见沐大人便去见,不必打着我的旗号,我又不是你爹,可管不了你那一堆花花心思。”
    他上次在茗香楼里亲眼见到秦时月那副粗鄙嚣张的样子,心里本就不喜,又知道今日他是夏浅语请来的,就更厌了三分。
    以他的身份,若不愿意,自不需要对秦时月客气。
    秦时月听到他这话心头一滞,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走,下意识地看了夏浅语一眼,她摊了一下手,然后含笑道:“碧心,带秦少去看沐大人。”
    碧心应了一声,便对秦时月比了个请的动作。
    景渊斜斜地看了夏浅语一眼道:“不带我去府里逛逛吗?”
    尊贵的客人提出参加观夏府的要求,夏浅语自然无法拒绝,她纵然极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此时也只能含笑道:“将军,这边请。”
    景渊看到她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只觉得假得紧,而她的动作里还透着疏离,他知昨夜他终究是操之过急,吓到她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她的身边,她恰到好处的落后半步,给他解说夏府的方位以及各种假山亭台轩榭的由来及妙处。
    景渊听了几处之后终是烦了,便道:“不过就是请江南的工匠做出来的亭台轩榭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还是跟我讲讲你的心事吧。”
    夏浅语与他相处了几回,知他性子里其实是带着张扬和肆意的,此时听到他这话心里虽然发紧,却并不意外。
    她依旧含着浅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乡野丫头罢了,我的那点心事哪里能入您的耳?”
    景渊最是讨厌她这副客气疏离的样子,心里莫名就升起了一团火,单手挑起她的下巴道:“我说能入,那便能入,要不我们换个方式,我来说,你来答。”
    夏浅语在下巴被他挑起的那一刻心里也生出一团火气,却又不敢明着顶撞他,当下便顺势婷婷施个礼,再扣了个首道:“是。”
    景渊指尖的温软柔滑散去,他看到她那副恭敬温顺的样子心里的怒意更浓了些,以他以往的性子,当他的情绪升腾到这一步的时候怕是要杀人了。
    只是此时他看着跪下面前娇柔纤弱的身影,杀她自是舍不得的,骂她只怕反而让她更加惧怕,往后见着他更加疏离。
    景渊深谙人性,上得了战场,玩得转朝堂,但是对于女人他却是一点都不了解,是以在他的心里对夏浅语生出喜欢和亲近的心思之后,在面对她这副客气疏离的样子时,他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一笑道:“夏家主还真是个有脾气的,你既然这么喜欢跪,那便好生跪在这里吧!”
    他说完拂袖而去。
    夏浅语实不知他怎么突然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她自认方才的应对还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也算是拂了他的意。
    只是他想捏她的下巴,她凭什么就让他捏?他虽是钦差,掌着任命皇商的大权,却也不能三番五次的轻薄于她。
    她从不信他说娶她为妻之事,两人的身份她是认得清楚的,她一介小小商女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也不可能入得了异姓王的门第。
    而他对她数次展现出来的调一戏手段极为娴熟,那他必定是个游戏花丛的高手。
    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退让,为了夏府,她可以吃各种苦,可以各种委屈求全,却独独容不得男子在那件事情上作贱她。
    若再由得他欺辱下去,怕是下一段就得占了她的身子,等他厌了倦了便会将她一脚踹开。
    类似的事情,在她经商的这些年看到过无数次。
    在时下男人的眼中,女子不过是个附属品。
    她知自己姿容出众,性情和寻常的闺阁女子也完全不同,所以景渊会觉得新鲜想要得到她实属正常。
    至于他对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以及那些哄她的话,她是一句都不会信!
    只是她心里也知,看他那副样子,她眼下怕是已经得罪他了,眼下她只求他是个大度的,不会因为她而迁怒于夏府。
    夏府做不了皇商也无妨,以她的能力,就算往后艰难些,也能维持得住夏府,就怕景渊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寻个莫须有的由头抄了夏府的家。
    夏浅语想到这些心里终究有些不安,又有些后悔上次借他的力招惹上了他。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之际,景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她却不喜欢他!他也不是恼她不喜欢他,而是恼自己在知道她不喜欢他的情况下,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如何才能讨得她的芳心。
    长卿见他欢欢喜喜地和夏浅语游夏府,黑着脸回来,心里便知不妙,忙为他倒了一盏茶道:“将军这是怎么呢?”
    “不识好歹的女人!”景渊一掌拍在桌上,桌子被震出裂痕,茶杯和着茶水跳了起来,摔在桌上然后滚落在地,“砰”的一声脆响,登时便被摔得四分五裂。
    长卿只得重新又为他倒了一杯茶道:“夏姑娘惹将军生气呢?”
    “我就没见过像她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景渊闷闷地道:“她要避嫌,我好不容易寻个理由拉着沐子良住进夏府,想着给她了解我的机会,也好培养感情,她倒好,畏我如蛇蝎,拒我于千里之外。”
    长卿跟在他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恼怒的样子,而他说的那些事说到底又只是儿女了情长的小事。
    长卿轻咳一声道:“将军将她怎样呢?”
    “罚跪在那里,让她好好想想。”景渊沉声道。
    长卿抚额,景渊瞪了他一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第49章何为情趣
    长卿只得道:“虽然我也不懂感情之事,但是却也知女子的心思与男子不同,王爷这样罚她跪在那里,以王爷的身份,她自不敢违逆。”
    “只是男女之间一开始相处,若是身份相差太大,势弱的那一方自会小心翼翼,却也会因此而划清界限,往后夏姑娘见到她王爷怕是会更加害怕。”
    景渊闻言愣了一下,他回想和她相处的点滴,她似乎时时刻都陪着小心,对于他的一些亲近举动她更是敢怒而不敢言。
    而他的心里又有些着急,想要和她更亲近一些,于是便又毛燥了三分,如此一来,在她的心里,对他只怕更添厌恶。
    今日再一罚她,她日后只怕会更加躲着他。
    景渊想通这一层之后,心里又有几分后悔,只他素要面子,此时就算是后悔了,也不可能在长卿的面前表露出来,只道:“她是个胆大包大的,又岂会因害怕?”
    长卿知此时不宜再劝,便道:“要不我现在去请夏姑娘过来给王爷道个歉?”
    “不用管她,不让她吃点苦头,她往后怕是能上天。”景渊冷冷地道。
    长卿轻咳一声道:“王爷说的是,只是如今天气还有些寒,地上凉得紧,她一个姑娘家跪久了染上寒气终究伤身。”
    景渊便顺着台阶下了:“也是,她本是鲜活张扬了才好看,若是病了,蔫蔫的着实无趣,我过去看一眼。”
    他说完也不喝茶了,扭头便走。
    长卿看到他的样子失笑,聪明如景渊,一遇到感情之事,也同样吃憋。
    夏浅语本以为景渊罚她跪在这里,不把她折腾个半死是不会放过她的,却没料到她跪了没到一个时辰他竟就又回来了,她当下忙低头敛神跪得更端正了三分。
    景渊看到她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或许长卿说的是对的,他和夏浅语的身份相差太大,她终究是还是怕他。
    他在她的面前蹲下来问:“可想明白呢?”
    夏浅语有些茫然地道:“不知将军想让我想明白什么?”
    景渊:“……”
    这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景渊冷哼一声道:“你是想在这里跪死吧?”
    夏浅语不答,景渊又道:“罢了,你既然想跪死在这里那便继续跪着吧,我去找夏明轩去。”
    他说完转身欲走,夏浅语一听到夏明轩三个字大惊,忙道:“将军找小五做什么?”
    “数蚂蚁。”景渊半拢着袖子道:“左右我最近很闲,好些日子没数蚂蚁了。”
    他作势欲走,夏浅语再也忍不住拉着他的袖袍道:“小五脑子不是太好,怕会冲撞了王爷,不如王爷饶了我这一回,我陪王爷去找小五?”
    她说完忍不住抬起头,便对上了景渊那双带着三分恼怒三分戏谑的眼睛,她微有些不自在。
    景渊再次蹲在她的面前道:“夏浅语,我知道你的软肋在哪了。”
    夏浅语心底一惊,他却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往后你若再惹我生气,我就去欺负你家小五。”
    夏浅语实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不由愣了一下。
    景渊看着眼前娇柔错愕的少女,不由得心里一软,方才的那些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姐姐。
    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行了,带我去见你家小五吧!”
    夏浅语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看了他一眼,心里实在是弄不明白他的套路,于是心里就更加七上八下。
    依着她对男子的了解,方才她顶撞了他,以他那尊贵的身份,又岂会回来饶她?
    难道她方才拒绝的还不够明显?
    夏浅语腹诽:“他怎么这么难缠?脸皮怎么这么厚?”
    夏明轩今天并没有数蚂蚁,而是坐在树上看着一群鸟飞来飞去。
    夏浅语带着景渊过去的时候,一只鸟停在夏明轩的头上,可能是他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小鸟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株树苗。
    夏浅语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哭笑不得,走过去一看,小鸟竟还在他的头上拉了泡屎,小鸟见有人过来,便振翅飞走了。
    她见照顾夏明轩的小厮并不在附近,估计又趁她不在躲懒去了。
    夏浅语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夏明轩却委屈地道:“鸟!”
    夏浅语看着他有些心疼,当即便道:“来人,还五少爷去洗漱!”
    附近的丫环婆子当即便赶了过来,见夏浅语面色不佳,一个个吓得不轻,忙七手八脚地带着夏明轩下去了。
    景渊在旁看到这一幕微掀了一下眉头,这间夏府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她过得只怕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夏浅语轻咳一声道:“让王爷见笑了。”
    “还好。”景渊淡淡地道:“你平素闲下来有什么消遣?”
    他这个问题倒把夏浅语问到了,她幼时调皮的那些事情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回想自她做了夏府的家主后,几乎日夜都殚精竭虑地考虑夏府的生存问题,平衡各种复杂的关系,安抚伙计和掌柜以及商客。
    至于消遣,还真没有。
    只是她不知道景渊的心思,也不愿随便说几件事然后又让他找她麻烦,便道:“看帐册。”
    景渊:“……”
    这是他见过的最有趣也是最无趣的姑娘。
    他略想了一个后淡定地道:“原来你的闲暇生活如此无趣,下次我带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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