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想,我唯一可以答应你的是,五年至十年,我会替他报仇。”
    小离等不到五年,也等不到十年,她要小高现在就死。
    姜南泽的死亡,令她走到极端。
    她怒视着程易说:“你走,我不再需要你。”
    程易的双手还在温着那杯粥。
    “你不想见到我,我会走,等你身体好一些。”
    她用力指向房门:“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立刻走。”
    程易退一步:“你喝完这杯粥我再走。”
    小离收回的手臂正好打翻这杯粥,她用愤怒地眼神再驱赶他一遍。
    程易读懂她的意思,点头说好。
    他从衣架上取了外套,往外走去。
    小离突然又喊住他:“等一等。”
    程易站住,但是没有转身。
    小离对他的背影说:“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让人跟踪我,如果以后我再知道你跟踪我,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的面。”
    程易的语气还是平静。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你好好照顾你自己。”
    房门打开又阖上。
    小离将目光收回,望向窗外。
    窗外风雨大作,狂风卷着树叶,啪啦啪啦地敲打在窗上。
    风雨也发了疯,仿佛一定要将那透明的玻璃窗敲打破,杀入陌生的室内,才肯善罢甘休。
    望着暗沉的室外,小离回忆起集中营的风雨。
    集中营的风雨再大,也比不过此时一个人的风雨。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用自己的背为病中的她挡住铁窗外的凄风冷雨。
    雨水顺着玻璃,一道道滑落,好似永远没有止尽。
    小离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出院。
    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新店开张,街上舞龙舞狮的热闹,挤着推着搡着全是人。
    无论与多少人在一起,小离都好像一个人站在寒冷荒凉的旷野中。
    十字路口,向前、向后、向左、向右,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有明确的方向,都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唯有她的世界空空荡荡。
    不知不觉,她出现在家门外。
    栀子花的芬芳,浓郁弥漫。
    她从石缝里摸到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铁锁。
    院子的粗绳上,还晾着两件她洗过的衣服。
    这些日子她没有回家,几场雨落下,大概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将衣服扯下来,放进井边的木盆里,顺手洗出。
    如今的她,心如死灰,做什么都觉得没有力气。
    衣服被她遗在绳上,在风中飘飘荡荡。
    卧室的床上,依旧摆满婚礼的用品。
    桌子上,还有几张写剩的请柬。
    她站在门口,仿佛看到南泽和自己一起整理婚礼用品,又好像看到南泽坐在桌前,一笔一笔认真地书写请柬。
    桌子下面摆着一个她用竹篓做的垃圾桶,空荡荡的垃圾桶里,也盛着一张请柬。
    金色的双喜字,迎着灿烂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小离弯身,将请柬从垃圾桶里捡回打开。
    红色底的请柬上落着姜南泽遒劲的笔记。
    这是一张写废掉的请柬,当时因为南泽将将新郎新娘的左右位置写倒,她就一定要求他重写一张。
    其实写对写错有什么关系,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
    等人不在了,再想明白,还有什么用。
    水滴啪啦啪嗒落在墨黑色的字迹上,她急忙抬起衣袖去擦,却越擦越脏。
    她止不住那些突然落下的水滴,只好赶紧摸一册课本,将它夹到课本之中,珍藏到箱子里。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回国,如果坚持留在国外,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如今,纵使上天入地,她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姜南泽。
    世上唯一的姜南泽,彻底消失。
    充满大红色喜悦的房间,令她窒息。
    她回想起那满地的血,回想起被血浸透的红门帘,再也忍不住,从屋内狂奔而出,一气跑到街上。
    小离来探望宋荇之的时候,宋荇之犯了旧疾,卧病在床。
    宋荇之一直想等自己身体转好之后,去探望小离,倒没想到小离会来主动探望她。
    宋荇之在宋家见到的韩小离,比在医院见到的韩小离,状态好了许多。
    至少眼前的韩小离,眼睛会动,嘴巴会说话,不再是个半死人。
    随意寒暄几句后,小离说:“我想到南泽的卧室收拾一些东西。”
    宋荇之奇怪:“收拾什么东西?”
    “一些结婚用的东西,放在他这里,因为布置婚礼会用到,所以我想带走。”
    “结婚用的东西?”宋荇之更加疑惑,悲伤道,“你还要那些做什么?”
    小离直言不讳:“我要结婚。”
    “和谁结婚?”宋荇之原本半倚在床上,听了她的话,一下子背脊挺直。
    小离道:“我都喊您义母了,自然是和南泽结婚。”
    宋荇之越听越不对劲:“南泽已经不在了啊,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我也不能糊涂,我得好好活着,我还要将害死南泽的人,推进地狱。”
    小离孤注一掷地疯狂,令宋荇之打个冷战。
    宋荇之不禁道:“南泽不要你替他报仇,他要你活着。”
    “不,他临死前,是要我替他报仇的。如果不报仇,我活着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的将来活着。”
    “在南泽死的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将来了。我们早就约定好了,我做他的妻子,他要做我的丈夫,他活着,我嫁她的人,他死了,我嫁他的魂。”
    宋荇之睁大眼睛,也就是说,韩小离要举行一场阴阳婚。
    她用双手撑着床,几乎坐不住。
    “不行,我不同意。”她缓缓地靠回墙上,理智地说,“未婚夫突然离世,换做别人,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你所经历过的,我也曾经经历,事实告诉我,时间会慢慢冲淡所有的伤痛。如果你在头脑不清楚的时候,下决心嫁给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将来是会后悔的。为了南泽,我不能害你。”
    小离神色平静,好像早就料到宋荇之会反对。
    她静静地等宋荇之反对结束,才缓缓说:“义母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大舅父方才同意了,大舅父还主动要为我们主婚。”
    “你去见过他?他怎么可能同意?”
    南泽在世的时候,执意娶小离,他费尽了唇舌,才劝动长兄勉强答应。
    长兄答应归答应,但绝不肯以长辈身份出席婚礼。
    新文化在永州宣扬多年,长兄又是个最要脸面的人,怎么可能答应小离在宋家举行阴阳婚?
    小离道:“大舅父肯答应,是因为我付给大舅父一张数目可观的票子。大舅父会因我的出身而介意我,同样也会因一笔飞来的外财而接受我,反正是以外物为标准,我并没有费多少力气。”
    南泽生病的时候,小离请人帮她处理掉国外的餐馆,如今钱到她手中,人却不在了。
    小离心中一酸,就觉得从她回永州那一刻起,就千方百计与她为难的宋荇之,也是可恶的。
    她对宋荇之道:“如果义母也需要钱才肯答应,我也会付给您一笔,您看什么数目您会满意?”
    宋荇之被小离气到,她这才想起她第一次见韩小离时,也曾被她气到。
    “我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南泽,他不会愿意你这样做。”
    “他临终前的确对我说过不要举行婚礼。”
    “他既然不要你举行婚礼,你为什么还执意违背他的遗愿?”
    “我不会违背他的遗愿,我们一开始准备的是西式婚礼,南泽的意思,一定是不要举行西式婚礼,所以我会举行中式婚礼。”
    宋荇之都快无话可说了。
    “白马非马吗?你心里明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
    小离赫然打断她:“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和他结婚,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也没用。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要做姜太太。”她起身道,“我去收拾他房间的东西,以后我嫁到宋家,还请义母多多关照。”
    她也不等人领,就自行上楼,片刻工夫,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包裹,匆匆下楼。
    小离收拾东西走人后,宋荇之立刻给程易挂电话。
    不再派人跟踪小离后,程易再想知道小离的消息,就得通过小离平常接触的人。
    打通程易的电话,宋荇之开门见山:“我今天见到韩小离了。”
    “在哪里?”
    “在宋家。”受了小离的气,宋荇之的语气也不好。
    “她到宋家做什么?”
    宋荇之毫不隐晦。
    “来发疯?”
    “发疯?”话筒里传来程易紧张的声音,“什么叫做她发疯?是精神状态出问题吗?”
    宋荇之长叹一口气:“她说她要办一场阴阳婚,嫁给南泽的魂魄。我告诉你,无论你想什么法子,你都一定要拦住她。如今是什么年代,还迷信着办这种东西!”
    这一次话筒里没有了声音。
    等了一会儿,宋荇之喊:“喂,你还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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