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最后撞到一个人的时候,她的额头都被撞得生疼。
    她自己都撞的这么疼,想必挨她撞的人一定也疼,所以就觉得应该停下来跟人家道歉。
    她揉着额头,抬头准备道歉的时,整个人恍若被定住一般。
    她终于见到十一哥!
    隔了两年的岁月,隔了一千里地的山水,她终于重新见到他。
    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程易,好似将自己当作方才摄像的那架相机,要将眼前的整个人面目清晰地印在心中,才能令空虚不安的灵魂找到可依可靠的归属。
    今日重逢,程易先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小离一棒被打回现实,打个冷战,吞吞吐吐:“十……十一哥。”
    程易淡淡问她:“你认得我?”
    “我……”
    小离傻了。
    你认得我?
    他怎么会问她这样的话,难道她认错人?
    她左右观望,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十一哥就是十一哥,除非他投胎重塑,否则她即使是用摸的用听的,也可能认错他。
    如果不是她认错人,十一哥问这样呆话,有可能是脑子坏掉了。
    八点钟的电台里,声音甜糯的女主播朗诵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不是常有男主角女主角脑子坏掉么。
    小离不明所以、胡思乱想的时候,倏然发现十一哥的眼光落在她双手上。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抓紧十一哥的衣袖。
    他看她,她也没有放开,整个人快乐的几乎要飞起来。
    “十一哥,我终于见到你。”
    程易用一秒的时间将她的手推开,小离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落空。
    她攥了攥空虚的手心,心里也是空空落落。
    她就知道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十一哥会生她的气。
    “你找我做什么?”程易问。
    小离忙解释“我找你是为向你道歉,向你解释当初的事情。”
    程易对待她的态度,真的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没有愤怒,没有开心,除了淡漠仍是淡漠,比檐下接来的天生水还淡漠三分。
    “我不认得你这样的人,也没兴趣听不相关的故事。”
    他的淡漠令她疑惑他真的生病。
    “你确定你不认得我吗?”
    如果不是生病,那么除非天底下还有另一个程易,或者说程易另有一个孪生兄弟,否则程易绝对不可能不认得她。
    她虽不甚了解程易与宋家的过往,但程易没有孪生兄弟这回事她还是可以确定。
    如果他只是假装不认得她,那他简直比戏台上的人还会演戏。
    小离正要再说什么时,新郎的哥哥沈大走过来,与程易轻语,说什么洪爷过来,如何如何。
    洪爷是程易的师父,小离从前仅听说过洪爷的名,并未亲眼见过他的面。
    程易听说师父来此,就和小离道声“告辞”,转身要走。
    小离千辛万苦才见到十一哥,怎可能轻易罢手。
    “你不能走,我知道你认得我,我们一定要将话说清楚,我做那件事情,的确是有苦衷的。如果你现在没有时间,我们可以先约个时间地点。”
    程易对小离的话置若罔闻,他扫了小离一眼,继而对沈大说:“不知为什么,沈会长你家里的这位亲戚定要说她认得我,麻烦你替我解决一下。”
    沈大听得出程易的话里留着气,没说出口的不气自然是不想被眼前这个女人纠缠。
    风月场里的事情,沈大如何不明白,无论是男人钓女人的招数,还是女人钓男人的招数,他都烂熟于胸。
    程易对这女孩的态度,若非欲擒故纵,便是彻底断绝,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采取的是最中立的解决方式。
    “女们有的都在楼上看戏,有的在礼堂拍照玩闹,有的在花厅里弹钢琴跳舞,小姐你也去那些地方玩吧。”
    沈大也不等小离拒绝,就招手让家人硬带她过去。
    小离渐走渐远,走两步回头一望,程易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她从凉州回永州之前想过许多,想过程易会骂他,会痛恨她,却没想到程易不再理她,极端地将她当作一个陌生人来对待。
    他是从根本上拒绝她的存在,判处她的死刑,让她连辩解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人被带到楼上看戏,烦热的天气,加之戏台上的咿咿呀呀,整个人也变得格外烦躁。
    锣鼓点一刻比一刻密集,像绷紧的弦,像疾奔的马,险急地冲到起伏线上的制高点,时刻有崩裂下坠的危险。
    戏台上的唱词她一句不懂,人还是不免被急剧的旋律扰乱心神。
    大喜的日子里,点一出看似热闹,实则让人不安的戏,岂非太不吉利么。
    她在众人的嘻笑中坐立难安,突然,那紧密的锣鼓点戛然而止,仿佛一团乱麻,被谁人抽出的利刃横刀斩断。
    楼上的女宾们花容失色,楼下的男宾们纷纷站起。
    斩断锣鼓点的不是利刃,而是□□。
    接下来又是一声响,这下子众人确定,那声音的确是枪响,而不是老天在打旱天雷。
    沈家的一众人马已经冲到戏台边,告诉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外面已经派人保护打架,一面又引导秩序,安置众人去安全处。
    惊恐之下,现场的局面混乱不堪,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控制。
    小离听到枪声是从礼堂方向传过来,她担心程易会在礼堂附近,因此匆匆下楼,从人群中硬挤出去。
    偌大的礼堂之中打斗激烈,卷入枪战中的男男女女,或躲在角落,或躲在桌下,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混乱之中,小离也开枪。
    她射伤的暗杀洪爷的一个人。
    程易一直保护的那个老人,小离猜测就是洪爷。
    自从那年被绑匪绑架之后,她就用心学习了开枪。
    她方才所用的那把枪,在她离开苏家之后,就一直随身携带,为的是防备路上可能遇到的歹人。
    没想到她一路之上都没有用到武器,却是在永州见到十一哥之后用到。
    学会开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真正用枪伤人,小离还是第一次。
    伤人之后,她呆立在原地,好在警察署的人飞快赶来,包围现场,抓出几个闹事者,以武力将混乱的场面控制住。
    小离见有警察出现,赶紧将紧握在手里的枪藏回身上。
    藏好枪后,小离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十一哥。
    她再次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她抬头时,那目光便消失不见。眼睛所及之处,是十一哥和洪爷在谈论的形景。
    她心想自己一定是饿了,所以才总产生错觉。
    她见程易身边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就不靠近,仅站在人群后面,从缝隙偷偷观察他。
    他的神情与动作表示他并没有受伤,胸前有一片血迹,大概是打斗时溅到。
    他没有受伤,小离就放心。
    不过程易身边的洪爷,手臂上货真价实的挨了一枪。
    洪爷应该是伤到动脉,所以在近心端勒了一块布,暂时止住外涌的鲜血。
    整个礼堂之中,受伤最重的还是新郎。
    新郎面色愰白地躺在地面上,胸口鲜血不断涌出。
    沈家的家庭医生给新郎做紧急处理,新娘子失魂落魄地跪在新郎身边,雪白的婚纱早被鲜血染红大半。
    她整个人也失却了婚礼时的活泼可爱,明明许久不说一句话了,却又突然恸哭的悲凉凄惨。
    小离难过的想,新郎是要死了吗?
    如果新郎今日死去,不就意味着这活泼可爱的新娘从此要做寡妇吗?
    听新娘的女伴们谈话,新娘与新郎青梅竹马,似乎是感情极好的一对。
    失去挚爱的年轻寡妇,比一般的寡妇更为可怜。
    简直是可怜至极!
    小离替新郎可怜的功夫里,德和医院的医生十万火急地赶至沈家。
    来的医生之中,那位主刀医生是小离认得的,他就是曾经替母亲做心脏手术的蔡医生。
    隔了两年的时间,蔡医生外表并没有太大变化。
    但愿他的医术也没有太大变化,当初他为母亲做的心脏手术非常成功,希望这一次他也能救新郎一命,救那可怜的新娘子一命。
    蔡医生一面头也不抬地检查新郎的状况,一面与沈家的家庭医生进行交流,确认当下的情形之后,迅速命自己的两个助手用担架将新郎抬入内室。
    沈家的佣人在担架前方开路,蔡医生即刻要进行手术,并且拒绝哭的肝肠寸断的新娘子在旁相伴。
    新娘子被女伴们拉住劝慰,她望着渐渐离她远去的丈夫,先时还软软地倚在女伴怀中,后来突然直扑出去,揪住洪爷的衣襟。
    “全都是因为你,你不出现,就不会有杀手,没有杀手,知重就不会受伤。我们没有邀请过你们参加婚礼,我们从来都不欢迎你们,你们立刻滚出去。”
    女伴们上前劝新娘无用,沈大亲自拉开她。
    “弟妹,你要慎言。”
    新娘子连兄长一并痛斥。
    “我要慎言,你却要治一下丧心病狂,贪得无厌。你害的自己的亲弟弟生死不明,还有什么颜面跟我称兄道长?还有什么立场跟我搬出长兄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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