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匹好马,很快她就出了昭晏。
    她走的是当初邢墨带她出宫时走的那条路,去三国交界的平家村,然后一路往西。
    路过平家村时,她并没有过多地停留,也没有去不平安客栈看望高大姐。
    但打马而过时,平家村已然恢复了曾经的繁荣景象,依旧歌舞升平,聚集了各国人马。
    果然,这是一座极速发展着的城市,没有厚重的历史感与情怀需要留恋,也没有人惦念着过去,他们都放眼未来。
    除了变成余烬的春酣楼。
    当初春酣楼建于明昭之手,修建得极为牢固。大火之后本有东家想要拆掉它重建另一座规模更大的酒楼,但春酣楼的残骸仍以骨架支撑着孤独而执拗地耸立在平家村,风雨飘摇也没有摧毁它,但也没有人敢冒死去拆除它,时至今日,它依旧是这座新兴小城的最高处。
    毕竟,它曾经燃烧淋漓鲜血,祭奠过无数亡魂。
    离开之前,叶莲灯置办了一身短打,备好了水囊,不羁地跃上马背时几个端庄温雅的女子朝她投来歆羡的眼神。
    叶莲灯猛夹了一下马肚,一下子马不停蹄地朝戈壁西行。
    谁知她刚入戈壁,就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回过头看并没有人,起初她以为是幻觉,毕竟和自己熟识的人实在不多,于是她继续驾马狂奔。
    但不久后,那个声音又再度出现,叶莲灯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叫自己。
    那个声音很嘶哑:“叶姑娘,等等我啊!”
    叶莲灯勒住缰绳。
    沙丘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骑马而至,他坐着那匹马几乎累得半死。
    “你是?”
    男子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猛然拿出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听见她的问话,险些喷出来。
    “这就不记得了,才见过几天啊。”男子擦了一下下巴,驾着马走近叶莲灯,“你之前揪着我的领子给我灌过酒,你还记得吗?”
    “?”
    “是我啊!渔帮帮主仇非声啊!”
    “你来做什么?”听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叶莲灯脸色都懒得甩,立刻驾马前行不想浪费时间。
    仇非声急忙追上去。
    “听说你也要去沭阳?”
    叶莲灯犀利地问:“听说?听谁说?”
    “嘿嘿,这嘛,暂时保密。”仇非声笑笑,“我要去沭阳寻宝,叶姑娘不妨带上我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是邢墨的敌人,你觉得我可能答应你吗?”叶莲灯冷冷道,但是却缓缓放慢了马匹的速度。
    “嘿嘿,那就是叶姑娘记错了。”仇非声是何等眼尖之人,捕捉到了叶莲灯的心里变化赶紧趁机解释,虽然嬉皮笑脸但语调却透出严肃,“沭阳现今已是一座死城,叶姑娘既然选择现在去沭阳,那必然就是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但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我受人之托,特意来为叶姑娘做向导。”
    第一次见到仇非声时邢墨也在场,上一次无雁门风波的前夕,他也曾出现。当时他带人围攻不平安客栈,一众随从不争气地作鸟兽散,他佯装慌乱与愤怒,其实在人后脸上写满了懒散,巴不得求个清闲。
    并且仇非声的武功并不俗,能够抵挡住高大姐的一击自然非泛泛之辈。
    那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才猜到一切很有可能都是计划好了的,这个仇非声也和慕容涵秋一样,其实都认识她但她自己却没有印象。
    仇非声从一开始就并不简单,作为渔帮帮主,他的见闻必然不少,野心是一回事,能力是另一回事。
    叶莲灯隐隐猜到了是谁,但仍然忍不住问出口:“受谁之托?”
    “怎么说呢,有两个人都拜托了我,一个在多年前,一个在昨日。”
    叶莲灯没有再问,仇非声果然又接着道,“但是我就先不告诉你了,等你想起了再告诉你为妙。”
    叶莲灯加快了速度,算是默许了仇非声的同行。
    两人没再说话,毕竟入了大漠,烈日炎炎,需要节省体力和水源。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她从平家村出发时便已近黄昏,此时的大漠上已入深夜。
    眼前是一成不变茫茫黄沙,在月色下透出几分凄凉,白日里滚烫的沙砾不再灼烧着马蹄,但坐在马背上的人也仍是汗意涔涔。
    不远处有一小片绿洲,叶莲灯牵着马去喂了些水,仇非声也跟了过来。
    不知为何,入了大漠之后,越是深入腹地,她的心情便越是烦躁,那种彷徨纠结、过往种种压得心头有些喘不过气,好像远远地就已经感受到沭阳的沉重了。
    叶莲灯忽然开口问:“当年的沭阳之变,你也曾亲眼目睹吧。”
    “并不全算,我只见证了前因,大概知道了后果,经过……则是从邢墨那里听来的。”
    果然,他和邢墨早就相识。
    叶莲灯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漠上的飞鸟滑过夜空,啾啾低鸣。
    她开口,问的是当前最关心的话题,“还有多远到沭阳?”
    “按现在的时间算得话,也差不多了。”仇非声看了一眼星辰,“沭阳应该不远了。以前这一带并非这么荒芜的,路上有许多商队,很容易就碰面了。但是沭阳之变后,没了西行的意义,商队数量骤减,除了一些和擎玉宫有来往的之外便几乎看不到了。”
    “如果今夜不能到沭阳的话,那么明日没有水源我们还找不到便只能死在大漠上。”叶莲灯喝了一口水,却感觉越来渴,又喝了一口反而变得更加口干舌燥。
    叶莲灯蹙眉,即刻仔细观察周边的景象。
    大漠黄沙,遥遥星夜。
    一小片绿洲边,方才喂水的两匹马已消失不见。
    只有仇非声还站在她的身边,正仰头喝水。
    然而仇非声的声音却更加让她焦灼,好像他声音响起的同时天渐渐地亮了,太阳升起,继续炙烤这片黄沙。
    “怎么会没有水呢?到处都是。”
    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幻觉?
    仇非声的声音又问:“你看,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叶莲灯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脚下全是血。
    再抬头一望,让她几乎呼吸停滞。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大漠夜景。
    是残骸,是废城,是遍地的殷红,天边的颜色也越来越诡异。
    她一人站在茫茫废墟中,无数尸骨仰面朝天。
    叶莲灯拼命让自己冷静,反复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幻觉。
    她不知道仇非声在哪里,也无暇估计这么多,只能一人强撑着探索。
    忽然一具尸骨抓住她的脚踝,眼眶空空如也。
    “叶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呀!”
    叶莲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方才那骸骨便化作灰烬了。
    所到之处,全都是无尽尸骨,血流成河,永远淋漓地不断流淌。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将她拼命往回拽。
    “跟我来!”
    “风沙来了!快躲起来!”
    是仇非声的声音。
    她跟着她跑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她仍在大漠上,仍是那片绿洲,马匹在水边嘶鸣。
    她的鞋袜已经湿了,看来刚才他走进了水中。
    身后,呼啸声响起。
    风暴来了。
    终于将失神的叶莲灯唤了回来,仇非声反应神速地牵过马,两人即刻奔上马朝另一个方向疾驰。
    “哒哒——”
    “哒哒——
    ”
    铺天盖地的狂风袭来,她忽然又想起了梦里多次梦见邢墨时的情形。
    她愣怔地看着风沙,似要穿透它再寻见那时的少年。
    忽地,叶莲灯脑海中开始像针扎一般疼痛。
    她忍不住停了下来,朝席卷而至的风沙伸出手。
    就在这一瞬间。
    漫天的黄沙飞舞,将她无情地吞没。
    终于,又回到了曾无数次梦回、一切开始的那一年。
    第67章 陆拾陆 莲谷
    莲谷四季如春,阳光总是能照拂到谷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叶莲灯的童年里却几乎没有光。
    她惟一的光来自于兄长。
    莲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由长子学习医术继承莲谷,次子也可以学习医术,但是就算天赋再高也只能辅佐长子;若第二胎是个女儿,那么连学习医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学习武术,以外貌上柔弱地反差修炼霸道残忍的武功成为莲谷最锋利的刀。
    叶莲灯便是如此。
    她从七岁开始便拿起了各类武器,那时她根本不知童年一词本该是多么幸福的字眼,也不知亲情二字的含义。
    父亲和母亲总是很严厉,每一个人都遵守着严谨到可怕的尊卑,包括“阿爹”“阿娘”这样血脉关联的称呼。
    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便让哥哥和她不许称呼他们为爹娘,而要和谷中其他人一样称作谷主和夫人。
    兄长也一直这样叫,她也跟着这样叫,懵懵懂懂了许多年,直到有一日,一个自谷外来治病的病人告诉她那就是自己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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