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骁虎那厮他拗不过你!”
    唐糖笑了:“你也拗不过我啊。”
    裘宝旸脑袋都要冒烟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别说纪陶了,哥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和侄儿们送去给人家当吃的。他二哥禽兽不如,哥却拼死也要为纪陶留住他的血脉!”
    唐糖笑得凄楚,已然没了辞,只是劝他:“您让一让罢,秦将军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时辰不等人。”
    裘宝旸无奈,换了种劝法:“糖糖,你要换个思路,不要一味胡思乱想。哥同纪陶从小一起玩大,纪二哥是个怪人,难处,不好惹,这都没错,可他待纪陶这个孪生弟弟迁就成什么什么样子,哥也是看在眼里的。哥真就不信,若是老秃鹫要他做了纪陶,他下得去这个手?哥赌他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而且他根本就打不过纪陶。”
    “可他会玩阴的呀。”
    “糖糖,之前我们多少次琢磨过那个地图,雪域中的那个地方,大若一座城池,躲个把人何难?我们三爷又是何等样的人物?那小子从小就把哥玩得团团转!你不信他?哥信他!”
    “不是……”
    “纪陶身手如何形同鬼魅,你去那阴森森的公主墓、去那倒霉鬼宅……回回怎么为他所救,在这个月里你同哥吹了也不下一百回罢?三爷在你口里那就是天神啊,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反就不信他了?说不定他们知道他到了,却根本不知他身在何处。那黑帕子,许也是三爷不慎丢下的……”
    唐糖攥紧了拳,心底稍许安慰:“真的么?”
    裘宝旸诚恳道:“糖糖,你就听哥一句。你要是去了,就一定着了他们的道,你不妨赌一把看看。”
    唐糖本来尚且心存希望,一听这个赌字,立时只觉得心就要碎了:“宝二哥,我不敢赌这个万一!方才我从曹四渠口中套问出那个鱼池的结构,纪陶他一定不懂怎么防。万一纪陶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上……你没有和他二哥遭遇过,不知道他如今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也许不会亲手加害纪陶,但他为了自己,会不会巴巴看着纪陶出事,我心里完全没底,也根本赌不起。”
    “你就没事人似的,不去,不同他赌这个万一,他真能巴巴看着?哥不信。”
    “纪二就是料准了我赌不起。他如今只当纪陶是筹码,可纪陶不是我的筹码,他是我的爱人啊……”
    裘宝旸亦被这番剖心挖肺的话震到,心悄悄软下来。
    可裘宝旸仍惦记着纪陶的临行嘱托,仍是死硬拦住他的去路:“糖糖,还是不行。哥答应了三爷,哥就要一定帮他守好了这关。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你若是一个人,哥由得你们同生共死去。”
    唐糖听得凄怆,但已然不想再多作解释,甩开他就往前去:“宝二哥不要动辄就言生死,没有这回事。你也说了纪陶既有本事命又大,我也是个很有本事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回来。”
    裘宝旸真急了:“你有没有本事我不管,你揣了一肚子的包子,有什么能耐好好回来?这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你试想想尖刀刺进你肚子……你与纪陶的孩儿……”
    唐糖听得心都抽紧了,却是心意果决,心思早就飞去了昆仑,再不肯听裘宝旸这几句唬人话。
    “孩儿要随我一同去救爹爹。如今纪陶有难,我们不去谁去?我不是当年那个望风小孩了,此前没能随他同去,我已是追悔莫及,此番只要一家人同在一处,便是以身作饵亦不足惜。”
    裘宝旸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只得使出杀手锏:“你还不知道罢?三爷临行还授权哥一件事,若是你不服看守乱跑乱动,就让哥索性捆了你回京城。嫂嫂得罪了……”他捉了唐糖就欲回去找绳子。
    唐糖暗笑,纪陶真是情急托错了人,托裘宝旸这么个书生捆她?
    “宝二爷,是我得罪!”
    裘宝旸尚未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唐糖仗着他身上毫无工夫,扭身往他脖颈间劈掌就是一劈。
    这一劈又狠又准,宝二爷果然晕晕乎乎晃了一晃身子,软绵绵向前,扑通伏地。
    “宝二爷的情谊,待我们回来再报!”
    秋阳尚未落尽的黄昏,竟是北风呜咽,裘宝旸伏在地上一动未动,唐糖拜托那郭校尉帮忙照看着,速速离去。
    **
    那个凶人就立在望江楼的望江亭里等候,唐糖只看背影就已认了出来。
    唐糖望着那个身影的时候,她感知到腹中孩儿轻轻顶了一下,很是欢快,仅存的那丝惧怕竟也消失了,她很从容地立着等他回身说话。
    唐糖想说几句客气话,又觉得此人性子实在难以捉摸,纪陶此刻也许已经受制于人,她还是不要造次,低眉顺眼就好了。
    可那人立着半天不语,也不回头。
    唐糖等得久了,终有些不耐:“想必你也没工夫同我废话,敢问纪陶究竟怎样了?”
    那人又顿了许久,也不回头,嗓音犹比前番更哑:“这话,仿佛当是我来问你。”
    唐糖懵了:“问我?”
    那人的嗓音破落清冷,依然似是带了刀:“若非因为有个不省油的灯,救大哥自然有我,何苦须得老三去那种鬼地方犯险?”
    这人生就一张同她的爱人一模一样的脸孔,立在他眼前却是毫无温度,连个“你”字都懒得称谓,可见恨她恨到了何等地步。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
    唐糖不欲与他争辩,只问:“这么说来,纪陶不在你手上?”
    那人根本就不欲答,冷笑一声,一跛一跛缓缓转身。
    唐糖打了一个寒战,那狠戾目中寒光一射,几乎将她冻住。
    那人又低笑了一声:“我的弟弟若是在我手上,我带他回家就好,何苦来寻个杂种……”
    唐糖实在无语,却又自知不可能从他口中套问得一丝真相,便直接问:“那他落在了哪里?那块黑布上的血腥气,是放生池内腐血的味道,还是血鲵本身的气味?”
    “你知道得似乎不少。”
    唐糖试图找寻安慰:“纪陶一定尚且平安对不对?他不在你的手上,也当在你的主子手上。”
    那人寒声道:“无所谓主子,我是得人恩惠,与人消灾。欠债的都须还,纪陶为了这些杂种的过错付出了多少?他此生受过的苦,你不担也须得担。”
    无论纪二说得几分真假,纪陶吃过的苦,的确实在是太多了。
    他性子乐天,总是声称自己得天独厚,这辈子所愿所望,除却大哥尚未获救,旁得都是心想事成。唐糖也不知他都享什么福了,此番出门,就连一张榻都没能睡上几天。
    那人催促:“想必这次不用再行相逼,自己选,连夜上路还是明晨上路?纪陶的性命不在我的手里,在你手里。”
    那个老秃鹫,难道现在就等着她去换纪陶的命?
    唐糖深知纪陶不可能那般大意,轻易就落在别人手里,却极可能太过轻信他的二哥……此事不堪细想,一想到纪陶现在可能正处在极度的危机之中,她真是恨得无以复加:“纪二你究竟是人不是?哥哥弟弟尚且生死未卜,你却有心思跑了来,用亲弟弟的性命做饵……”
    那人并不为她激怒,只是笑得更冷:“怕了?怕死?用他做饵的不是你?我尚且舍不得差使的弟弟,你差遣起来不是随心得很?”
    “我……”
    “他着了妖人魔道,任我千般点醒,偏生执迷不悟。此番终是该醒醒了……”
    “你疯了罢,我看着魔之人是你……”
    “呵呵,我那蠢弟弟还将你夸作个女中豪杰。危难见人心,自我说了上路,你就顾左右而言他,可见纪陶的性命并不如你在此扯皮来得要紧。”
    唐糖一摆手,不愿再与这无赖纠缠,恨道:“不必再说,即刻上路就是,横竖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同你赌。”
    那人用寒光扫她一眼:“你可都想清楚了。”
    “很清楚。”
    “可以骑马?”
    唐糖急点头:“赶路要紧。”
    那人又轻蔑地瞟她身子一眼,忽然嗤一声:“省省罢,小杂种若是有个闪失,我还用什么来换人?”
    唐糖不动了,怪不得他今夜对她尚算客气,至少没有揪着她的头发撞墙,也没曾抽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逼恐吓。原来他已然什么都尽收眼底。
    亏她出门之前还精心穿了衣裳掩饰,指望这个人蒙在鼓里。怎奈她身子尚且不重,但她略显臃肿肚子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藏匿不住了。
    怀了麒麟肉,纪二想必尤为高兴罢,至少他的主子仙药有了着落,他要是也被赏了吃一口,是不是可以服侍老头儿一万年?
    那人先行下了楼,一边不客气道:“楼下备了车。那位秦姓武夫当真要去?”
    唐糖本不欲连累秦骁虎,但想想这一路单独对着纪二一人,那真是死的心都有,故而张了张嘴,道:“是。”
    那人倒是没再阻拦,回头又道:“难道还打算回去收拾什么东西?不要作无谓的打算,去了也什么都做不成。老三性命要紧,还是你那些雕虫器具要紧?”
    唐糖抿唇狠瞪了他一眼,未曾理会。
    幸好她早料到有这一出,知道来了便走不脱,来前早就将几件紧要工具贴身收拾妥当。
    她恨透了此人,却又不得不听命于他,声声应着,紧随而下。
    **
    抵垭口前,唐糖言辞拒绝了秦骁虎的护送:“四虎子,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们母子一起的命,只要孩子还好端端活在我身子里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动我一动。你不能再送了。”
    秦骁虎趁着四下无人暗劝:“小包子,你还是那么实心眼,他们如此显眼的诱敌之法,你不能着道!这位二哥身上多处重伤,腿脚亦不甚便利,我一会儿从后攻其不备,将他扣下,逼他说出实情后打算罢。”
    唐糖连连摇头:“不可,他是个世所罕见的怪人,光靠威逼万不可能奏效。他不考虑我的性命,或能顾念纪陶的性命,我跟了他进去,至少有两个人可以帮到纪陶。他若是不入内,到时候纪陶便只有我一个人,我若遇不测,那他便立时孤掌无援!这个人必须一同进去。”
    “那我也必须一同入内。”
    唐糖劈得晕书生裘宝旸,却劈不过猛将秦骁虎,只得好言相劝:“四虎子你听我的,就在垭口等信,这个地方若是这么多时日只是有进无出,里头的人想来不会少,齐王殿下到时候一定需要人收拾残局。这一路……多谢你。”
    “小包子,你不明白原委。其实这并非你一人的家事……你也曾听三爷说过的,我生身父亲孙晋谋,于二十五年……”
    唐糖恍然明白过来,惊讶得不知所以。
    秦骁虎很诚恳:“我曾听殿下说,旧城之内机关遍布,我因不识这些玩意,故而单枪匹马也是不敢入内的。你是此中高手,今日你既决意要去,便当捎带我一程可好?我若去了,三爷岂非又多一援手?”
    唐糖想想在理,这才郑重点头:“好!”
    **
    赵思危以及他麾下领去的大支镇远军依旧守在垭口待候纪陶的消息,但他们已然在这个地方守了半月,仍无指点大军进发的确信自底下传来。
    唯一可知的是,进入垭口的先锋军尚且活着。
    因为就在昨天,外头还收到他们用木鸢送出的平安信,但信上也只有事先约定的一个记号而已,再无多余文字来告诉外界,在里边的人究竟遇到了什么,经历着什么,是不是还同纪陶在一起。
    赵思危永是唐糖熟悉的那个性子,出奇的乐观:你愿亲自追寻你的夫君,本王本无立场相拦,不如成全你的心愿,助你前往。
    临别他说了句唐糖入公主墓时他同样说过的话:“糖糖,谋事在人,本王总在此等你回来。”
    唐糖抱拳告辞,走了几步,忽然回首意有所指地笑:“我们出来的时候,便再也不能唤您殿下了。”
    赵思危毫不避讳地笑:“借你吉言。”
    凶人并没把坐等收获渔利的赵思危放在眼里,倒是在入垭口时哑声奉劝了一句秦骁虎:“不想以身饲鱼,还是不要入内的好。”
    秦骁虎心意已决,唐糖也觉得并无立场相拦,便索性替他说了句大话:“这位秦将军是属蛟龙的,岂能怕那种池中污秽?”
    凶人冷哼:“你以为带多少高手入内,就可以避开还债的宿命?”
    唐糖趁势问:“你口口声声说要算账,在进去之前,何不让我死个明白,我究竟需要还什么债?”
    凶人并不理她,也不再阻拦秦骁虎,自己先行入了那处垭口,忽然回身笑得有如冰刀:“让纪陶找你算。”
    作者有话要说:  纪陶:气死了,一个不省心的疯哥哥,一个死心眼的傻媳妇
    第104章 老神仙
    唐糖本来以为自己得跟随纪二顺着冰镐与绳索一路往下攀行,望着那陡直如深渊的雪山,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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