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有心思玩马球么?”
    宝二爷买了票便拉着唐糖一道观战:“为什么没有心思,马球是马球,争端是争端,又不用二王亲自上场。”
    唐糖只挂心一件事,自然没有心思前往,裘宝旸却劝:“齐王最需要人捧场的时候,纪二即便回来了,总不见得辞了齐王,专为回府瞧他的小媳妇罢?去了马球赛方能见着他,你就信哥一回嘛。”
    唐糖将信将疑跟着入了球场。京城人对马球的狂热真是难以想见,这些权贵的心更真不知装的都是什么,一方据说是平乱归来的英雄,一方刚丧了舅舅。包厢之中二王紧挨着坐,你敬我一杯茶,我敬你一个果子,不动声色接茬演,一派兄友弟恭形容。
    唐糖目光搜寻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未曾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再想要退出马球场去,整个场子早已是人潮汹涌,连退路也寻不见一条。
    马场的太监挥旗开赛前,还特别替皇上宣了一条消息,除夕夜的正午时分,这个场子将会有场加赛。今日的胜者,将会于除夕对垒皇上的皇家马球队。
    整个京城的球客赌客皆是沸腾不已,山呼万岁完罢,各自疯狂呐喊着捧场球队的名号,久久难歇。
    唐糖淹没在醉生梦死的人群里头,既没兴致看球也压根瞧不分明,寻人又不见,郁卒得可以,直至散场被裘宝旸一边拖出场子,一边听见他骂:“娘的,哥输钱了!有人这是要作死呢,灭了人家的舅舅,今日又赶回来灭人家的马球队,真的以为这样做很威风么!”
    “宝二哥您小点儿声!”
    裘宝旸不理:“怕什么,你没听见?场子里的赌客都在为梁王不忿呢,圣上也是太兄友弟恭了,送了脸去给人蹬鼻子往上攀。”
    唐糖劝:“您也说了此间水深,不明情形您还是少说几句罢。”
    “水再深,是个人都学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出来混迟早要还,世上哪有永世的便宜可占?哥倒想很看看这般得理不饶人,此王将来又会是何等下场。”
    唐糖现在想不了远处的事,赵思危现下安好,也不代表旁人安好……
    裘宝旸见她神情恹恹,方才想起纪二来:“他没回来也是正常。哥同你说了他此番是升迁去了水部,西京内乱刚平,他在那头一时分不开身也是有的。再说他在西京牵挂本来就多,有家有口……哥同你说,谢三胖昨日回来了,告诉我那个纪刀刀……”
    唐糖知道裘宝旸又欲提纪二那个西京外室,狠瞪一眼回去,堵了他胡说之口。
    **
    是夜,唐糖归家接到份顺通镖局发来的包裹,寄件地乃是京城,包裹内有件木制的古器,唐糖认得那是前朝制的麒麟锁盒,需经三十六道关卡可开。
    包裹上的字是镖局的人写的,寄件人不明,唐糖一心守候一人消息,不免又想着会不会是纪二这个混球,在同她玩什么花样。
    她坐在灯下细细解,待到最后一道锁,她屏了呼吸抽开那枚小抽屉,结局却失望得要命,盒子里是一封蓝皮信。
    赵思危没来由送来这么件小玩物,在信中先写下几句西京风物人情,又将马球赛的规则打法不厌其烦细述十余条,更教她如何下注,还打趣田公子想不想发财。
    赵思危十分阔气,说田公子若想发财的话,除夕夜的那一场马球赛,就该投了全副家当去押他齐王胜,包票赢钱,若是输了,寻他赵思危报账便是。
    口气大得要命,偏生一句未提在西京的人,西京的战况……何故一场大乱,忽就悄无声息鸣了金。世道上最后一丝传言都教那场如火如荼的马球赛掩盖得嗅不见了,一切当真回归了太平?
    唐糖压根无心细读,赵思危那么个惜言如金之人,愈是扯东扯西,她愈有不详预感。
    二呆是半月前就被打包送回的京城,同二呆同归的还有纪二在遂州宅子里那一批书,包括纪陶留给唐糖的那一册《墨子残卷》,此刻全都卧在纪二的书房里头。
    唐糖从回来那天起,便夜夜霸书房不出,好于那人回来的第一时间逮住他。
    今夜玩罢那只麒麟锁盒闲极无聊,她终于又捧起了《墨子残卷》。
    自打出公主墓,她还未碰过这册书。如今再翻读上古浮尘那一章,墓中情形竟是再次活生生浮于眼前,书中所绘亦一一得了印证,不由赞叹不绝,忍不住继而往下读去。
    沉迷书中倒有另一好处,就是暂可忘却眼前揪心之事。唐糖不觉读了一夜,直到月落西窗,外头已是漫天轻霜,青灰色的天际露了一道微光。
    她觉得有点困了,掩卷倒头而卧,卧的正是纪二的软榻。
    睡了不知多久,面上一阵麻麻痒痒,唐糖斥了声:“二呆别闹。”
    她被扰得翻了个身,那二呆却像是不肯依饶,绕过来湿乎乎地搭着她的脸,唐糖气得挥了把:“二呆子,你不好天天这个样子无赖罢,就再容我多睡一会儿!”
    现在连耳朵根也是热乎乎的了:“我说你这呆毛,究竟什么意思!”
    唐糖恨恨回转身,却对上一张胡茬密布的脸。
    她以为做梦,狠命往那胡子上揪了一把:“痛不痛?”
    纪理也不唤痛,手中晃一晃那个麒麟锁盒:“我竟不知,他同你写信,向来都是署名思危?”
    唐糖恼了:“大人有种不要扯别的,只告诉我,您方才在做什么?”
    “哼。”
    “哼。”
    唐糖恼极,一手掰过他的脸,凑上去便啃:“我是个混账,大人却还不如二呆。”
    他只管闭眼受用着,也不顾惜痛:“怎的不如?”
    “二呆知道回家,您是连家都不要了。”
    “唐小姐还不是连命都不要?”
    本来已然风平浪歇,唐糖不堪那些胡子,正细细密密往他眼睛上啄。听了这句,唐糖一口咬下去,狠极:“那能一样么?”
    纪理思及当时九死一生情形,就差那么一口气……他拨了她一下,凶道:“这话当我问你!能一样么?”
    唐糖火了,将手中残卷往他面上砸:“纪二你给我仔细读完第九章 再来聒噪!还有,纪陶还活着,您喜欢教训人,便等他回来一并教训好了!”
    纪二顿了顿:“哦?”
    他愣神的样子让唐糖心神慌了一瞬,继而甩了书,再次将他的脸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纪二:这就是福利?
    大纲菌:尼想简单了纪二,福利当然是大的,呵呵呵
    纪二:你一呵我就知道出事了
    第47章 表衷肠
    只一瞬风卷残云,唐糖却忽然停了,搂着他的脖子正色问:“听闻大人调任去了西京?升迁大喜,作甚告诉我贬官去了乾州。”
    纪理本来任她放肆,受用得根本不想言语,此刻闭了眼恼极:“唐小姐知道受骗的滋味了?调任哪里还不是一样形单影只。”
    唐糖咬他鼻子:“以牙还牙是不是!我骗了你的财,还是骗你的色?财……我可以包养你的,色……哼,哼,大人自己清楚!”
    纪理别开眼睛:“你就是嫌弃我。”
    “我都说了要包养大人,嫌弃个鬼哦?这些日子身上可曾受了伤?”
    纪理摇头:“哼,再伤哪及被骗的心伤。”
    “你也别一口一个骗子地唤,我从未打算骗你,大人生死未卜的这些日子,我又细细想了千百回,您若活着回来,我不惧坦言自己那点混账心思……纪二你别用胡子扎我,诶不要闹了,你今天倒是有没有工夫听我说?”
    纪理忍笑停下:“有。”
    “你笑什么,屡屡迫我说出我对你的情意,真欲开口说了,你又这个样子。”
    他受不了唐糖一本正经的样子,捉了她脑袋来又是一通胡乱猛扎:“小狐狸。”
    唐糖挣了挣:“你先放开,听了也别生气。”
    “横竖早已被你气死了。你说。”
    “我……从小就喜欢纪陶。”
    “这是你对我的情意?”
    “大人容我从头说完。”
    “哼。”
    “六岁,嗯,七岁的时候我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抄下来,镂在他的书桌底下,镂在孔明锁上,镂在绿豆酥上……”
    “哼。”
    “你不要总是哼,也不要满腹龌龊念头,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小时候的念头十分纯粹,自觉没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老三可曾领情?”
    “纪陶又不知道……他领的什么情?”
    “老三向来笨极。”
    “你别再诋毁他,再说我为甚要他领情?天上的星星好看,也不定非要摘下来挂在脖子上罢?”
    “后来?”
    “后来我大了回孟州,纪陶在京城,给他回信我先用孟州的酸黄果挤了汁兑了水,沾了在信纸底面上描那一句死生契阔,待水渍干透,酸黄果的颜色便消隐不见,我再于纸上沾墨写信。我想……他若哪天灯下一烤,信底的字便显出来,哎,不过我猜他不会去烤的。”
    “好生……缠绵的心思。”
    唐糖低下头:“大人……”
    “可惜一个傻一个笨。”
    “啐!在大人眼中旁人都是呆傻蠢笨,就你绝顶聪明。”
    “我再聪明也嗅不出此前哪一句是唐小姐对我的情意。”
    “大人能不能不要急?您就是这样逼人太甚!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您有情意,我甚至都不知道您哪里好,臭名昭著,臭脾气一堆,臭毛病也是一堆,成天哼哼哼,哼这哼哪,天底下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入您的法眼,遂您的心意,哪怕让你说上一个好字。”
    “所以觉得我很有趣?”
    “有趣个鬼!是你马不停蹄地勾引我,勾引我……”
    “哼,我勾引你?”
    “我都肯承认自己是个混账,大人若是有种,就也别再耍赖。”
    “……”
    唐糖终又翻开《墨子残卷》:“求大人详读第九章。”
    “好。”纪理见她神色珍重,依言坐于案后,捧了书册来阅。
    唐糖这才得以起身,整肃衣衫,转身去给纪二端茶,回头望望他难得狼狈的胡茬子脸,又去绞了面巾递于他擦拭。
    第九章 很长,一直读到日头老高,纪理方才缓缓释卷,问一直静守一旁的唐糖:“所以说,唐小姐当时对公主墓中的所有预判与见识,皆不是你的揣测,而是实实在在来源于这一章?”
    唐糖点点头。
    “哼,也就是说,你在入墓之前就知自己将会永葬主墓室中,沉与川底,万劫不复。”
    “大人……”
    “这便是你对我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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