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挥出一拳,我没有任何防备,正打在我的腮帮子上,疼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吴法师拿着手电,朝着黑暗的深处狂奔。
    我急眼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他,如果他没了,我会活活困死在这个鬼地方。就算吴法师疯了,但他手里的手电还好用。
    这时候别怪我自私,在现在极度危险的环境里,我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结论就是,跟上吴法师有活的可能,自己落单必死无疑!
    我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黑暗里的这团光跑过去。吴法师速度不算快,一边跑一边吟诗,不停狂笑,完全就是个疯子。到后来也不知跑了多远,他不吟诗了,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叫着,“啊,啊,嗷,嗷”的,像是被谁强暴了似的。
    他突然停下来,用光照着地上什么东西,这时候我也跑到了,往那一看,差点吐了。
    地上有一只鲜血淋淋的死狗,脖子豁出一个大口子,血都干了。吴法师狂叫的声音小了,正围着这只狗转圈。我忍着强烈的臭味,蹲在地上看。这只狗死了有几天,时间绝不长,脖子处的伤口无法描述,不像是刀砍,要让我来看,到有点像被什么猛兽撕咬的。
    吴法师继续往前走着,速度慢了很多,我不担心他突然跑了,就跟在后面。他走着走着身子一歪,像是在躲什么。顺着光看过去,这一看我差点吐了,地上又躺着两只死狗,身上都是血,死状和先前的差不多,脖子上豁出一个大口子。
    又向前走了一段,吴法师像是小孩一样,咿咿呀呀叫着,手不停指着前方。
    前面一片黑暗,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我来到他身边说:“能不能把手电给我用用?”
    吴法师倒是没犹豫,把手电塞给我,指着前面像是特别害怕的样子。
    我擦擦汗,小心翼翼往前,手电照着前面的亮。
    这一照亮,出现了前面的东西,我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已经在极度恐惧中超越了恐惧本身,整个人傻在那。
    黑暗的前方拉着一条线,应该是封锁线,不让人进去。随着光亮的游移,能看出不同的三个方向也拉着三条线,这些线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封着里面。这还不算恐怖的,恐怖的是,这些线上挂着很多东西,有三角形的旗帜,上面绣着盘膝打坐的佛像,背景是尸山血海。除了这些旗帜外,还挂着很多颗人头,应该都是小孩的,脑袋很小,似乎是把头发栓在绳上,就在那滴溜当啷,左右晃动。
    封闭的四条线上都挂着人头,少说能有几十个。
    我都吓傻了,这里如果是阿赞汶洛的修行之地,那他得杀多少孩子,才能布置出这么个地方。
    我像是中了邪一样,慢慢朝着那封闭的区域走过去,光斑落在其中挂着的一个孩子头上,能看出这孩子大概有七八岁,是个小女孩,紧闭双眼,脑袋轻轻晃动着,似乎有看不见的风在吹。
    我已经吓得不知道害怕了,像是木偶机械一般。突然间,我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了,难道这块封闭的区域,是结界?
    我打着手电往里照,黑暗的光斑中,能看到里面全是死狗,一条接着一条。
    这时,吴法师在不远处喊:“别进去!别进去!危险,过来!”
    我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位,才知道害怕,吓得连滚带爬跑到他那里。吴法师拉着我顺黑暗一路狂奔,他没有任何照明工具,但跑得极快,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他跑着跑着,突然摔了一跤。我赶紧跑过去扶他,等看清他被什么绊到的时候,我愣了。那是一件衣服,正盖在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奇怪的是这件衣服。
    衣服是银色的,摸上去嘎吱嘎吱响,我突然想到这是什么了,这是一件铝制的衣服。
    以前我和三舅追踪姥爷的残本,追到一个叫来喜的人家里,这个来喜当时就穿着一件铝制的衣服,铝制的外衣能够绝缘法术,什么法术在铝衣服面前都没用。
    我捧着这件衣服,难以置信,这件衣服是谁带来的?
    我不相信是阿赞汶洛的,这种现代化的衣服,和他这个隐居深山数十载的苦行阿赞来说格格不入。是三舅带来的?
    三舅在哪呢?为什么只剩下这一件衣服?
    我思考的时候,吴法师已经跑没影了。我用手电来回照着,都没有他的踪影,四周依旧是无比深邃的黑。
    我想了想,把这件铝制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稍微大了一些,还算合身。有了这件衣服,心里踏实不少,端着手电,向黑暗的深处继续走去。
    我看到不远处,立着一道几乎变形开裂的石头门,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正要走过去,有人抓住我的手腕,侧头去看,是吴法师。他指着那道门,用手不停比划着。我低声说:“吴大师,你到底怎么了?”
    吴法师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走~~~”
    “啊?你让我走?”我艰难地说。
    吴法师推开我,喉头咯咯响:“危,危险,阴,阴间,快走!”
    我被他推得坐在地上,眼看到吴法师大叫着冲进了这间石头门里,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了。我坐在原地半天没敢动,手电光亮照着门,洞开着,像是一张大嘴,时刻要把我吞噬。
    我连滚带爬往回跑。三舅啊,一百万啊,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了极限,一般人别说到这一步,可能下都不敢下来。
    正跑着,突然一束光照在我脸上,我大叫一声。对面有人说:“王强吧?”
    我赶紧用手电照回去,居然是唐硕,他用了一把大功率的手电,明晃晃照过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香港记者和向导。
    我心里大安,问道你们怎么下来了。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唐硕笑呵呵说:“我收了你的钱,让你自己这么以身犯险,心里不安啊。”
    我一听就是假话,看向两个记者。摄像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我们是记者,既然来了就要拍摄最好的一线素材回去给观众,这是职业道德。”
    我点点头,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两个记者执意要下来,向导只能陪着,他们都下来了,唐硕也不能自己在外面。大家在一起,还有个安全保障,这鬼地方真要自己落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说下面什么情况?”唐硕问。
    我说道:“来的时候,你们看没看到结界?”
    他们面面相觑,问什么结界。
    我把吴法师疑似发疯的事说了一遍。唐硕道:“他念的古诗,你们不知道是什么?”
    大家摇摇头。
    唐硕说:“他念的那个取自《神仙传》,相传有个得道高人,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有一天在一座山下无意中碰到一个仙人,那仙人就讥笑他,说你那点见识算什么,你知道我曾经遇到过什么吗。然后就说了,王强你刚才听吴法师说的那段话。大意是我我南面游历到空旷的原野,北面曾经在沉默之乡歇息过,西面穷尽到了深幽之室,东面通到混沌状态之先。那里没有地没有天,看不到也听不到。大概意思是,他到了世界的尽头。”
    正文 第八十章 凝固
    “吴法师为什么要吟诵这首诗呢?”我问。
    唐硕道:“我怎么知道。听你的描述他已经半疯了,他会不会是在这里有过什么遭遇,看到了什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结果人就崩溃了,变成那个鬼样子。”
    大家都知道这里危险重重,又遇到吴法师这件事,都打起了退堂鼓,最后商量了一个结果,找到吴法师失踪的那扇门,然后进去拍摄一下,看看是什么,看过之后掉头就走,不能再久恋此地。
    我本来不想再去,可现在人这么多,气氛就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了,心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也行,一旦找到三舅呢,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唐硕问我,你身上这白花花的衣服是哪来的。我告诉他是在这里捡的。
    他喉头动动:“捡的你就敢往身上穿?”
    我笑笑,没细说铝制衣服的功能。唐硕摇摇头,还蛮好心地劝我,赶紧把这件来历不明的衣服扔掉。
    大家慢慢往前走,终于到了那扇扭曲的石门前,数道光亮照过去,看到很清晰的黑色深洞。
    向导把绳子拿出来,让大家都拴在腰上,这样一旦进入洞中,就不会走失。
    这也是个好办法。绳子不算长,我们几个都拴在腰上,现在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香港摄像师走在最前面,男记者第二个。唐硕第三个。我第四个。向导在最后。我们互相看看,鼓励了一声加油,摄像师第一个走进了深深的石门。
    我们的绳子拴得紧紧的,怕关键时候脱了扣,其他人一走动,能感到很明显的拽拉感。
    男记者第二个走了进去,我们一个接一个都进到门里。
    进去就一个感觉,黑,真他妈的黑。手电的光亮范围缩小了一半,也就能照还不到一米的距离。前面的唐硕离我距离不算太远,就算这样,我也看不到他。
    仅凭腰上的绳子,确定大家都在。
    门里进去是一条逼仄的甬道,磨磨蹭蹭走了能有七八分钟,甬道极长,还没有出去。眼前突然有了光。我快走几步,和唐硕并排,我们一起出了甬道。
    外面是个天然洞窟,倒垂钟乳石,石头反着乳白色的光,却看不到任何光源。
    我们几个站在洞口张着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面上是白骨如山的乱葬岗,而下面却有如此洁净的地下洞窟,此处的空气让人为之一振,清凉如水。
    唐硕揉揉眼,仔细看着,感叹说:“这简直就是古代秘典里常说的洞天福地嘛。”
    “藏在乱葬岗下面?”我说。
    唐硕道:“你还真别抬这个杠,我看过一个资料说,当年孙悟空的水帘洞,算是洞天福地吧,那水帘洞的门口就埋着群尸。这在太极里叫极阳极阴。这地方真的挺不一般的。”
    摄像师扛着摄像机猛拍。我们解开绳子往里走,洞窟没经过人为修建,都是自然景观,墙壁上还有石瀑布,奔腾而下,凝固在某个瞬间,看起来挺震撼。
    我心说,难怪阿赞汶洛能修行到八十多岁,这地方这空气,简直是天然的氧吧,身体里什么毒都能给你排了。
    正走着,摄像师大叫一声,指着前面。
    只见在洞窟深处,石瀑布的下面,有一座天然的莲花状石头,石头上端坐着一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身上裹着破烂的衣服,勉强遮体,长得不算漂亮,却极是清秀,正在打坐,双手叠成莲花印在膝头。
    看了一会儿,这个女孩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呼吸,难道是一具木乃伊?
    他们啧啧称奇,我感觉有些震惊,因为这女孩很是眼熟。我想起她是谁了,赶忙从兜里把那张照片拿出来。就是阿赞汶洛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我指着眼前的女孩,对他们说:“你们看,是不是照片上的小女孩?”
    大家凑过来仔细一看,还真是。香港男记者说:“照片上的这个人要小一些,大概八九岁,而面前这个女孩大概十八九岁。她长大了。”
    唐硕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照片照在三十年前,小女孩八九岁的时候。然后岁月蹉跎,过了十年,小女孩长到了十八九岁,有一天不知怎么死在这座石头莲花上,尸体不腐,就这么又过了二十年,被咱们现在看到。”
    唐硕的推断算是合情合理,要不然没法解释这个女孩为什么不会变老。她肯定是死后,被进行了某种处理,变成了木乃伊,甚至有可能是化石,所以岁月在她的身上产生了定格。
    摄像师用摄像机拍摄着,一边叫着可惜,说这个女孩是个靓女,如果能活到现在,肯定已经嫁人生子。
    拍摄了一会儿,我们继续往前走,洞窟越走越是狭窄,大家都有感觉,应该快到了秘密的核心位置。
    到了洞窟的尽头,光线黯淡,我们重新打开手电,对面整整一面洞壁竟然都是透明的水晶,像是一块大玻璃,能比较清晰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一看我们都吓傻了,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混乱。在这片透明的水晶后面,我看到了两个人。
    里面的场景很难描述,这两人近大远小,他们彼此还相距着很远的距离,也就是说,这片透明的水晶后面,应该还存在着一个广阔空间。
    先说近处的这个人,背对着我们,悬浮在半空,裹着薄薄的黑色披衣,看上去像是苦行的僧人。在他的对面,目测能有十多米远的地方,另一人坐在石头上,也是盘膝打坐,面前还燃着两根蜡烛。
    此人距离水晶面比较远,而且水晶面毕竟不是镜子,在粗糙的颗粒后面,勉强能看到那人的形象,两盏蜡烛也是模模糊糊,细节看不清。
    就算这样,我还是惊得心跳都停了,此人的身形,我能够百分之百的确认,他是三舅!
    我来到洞壁前,抬起手摸向水晶面,那是结结实实的实体。
    我脑子一片混乱,眼前的场景已经很明白了,悬浮在半空的人应该是阿赞汶洛。此时此刻,阿赞汶洛正在和三舅隔空斗法,但是不怎么的,他们两个都被封在这片透明的水晶里,这一瞬间被凝固住了。
    我从腰里把悬挂的匕首拿出来,用力刨着水晶面。太结实了,匕首的尖头仅能刨下一些碎屑。
    我呆呆地看着水晶墙。被瞬间凝固的三舅和阿赞汶洛,他们两人仿佛是琥珀,被一大滴水晶包裹在里面。
    我拉着唐硕说:“看,这就是我三舅。”
    众人站在墙前,好半天都没动一下,都被眼前的奇景给镇住了。
    唐硕目瞪口呆:“他们,他们怎么被水晶封在里面?这简直是我遇到过的第二奇景。”
    旁边香港男记者问,你遇到的第一个奇景是什么?
    唐硕苦笑:“很多年前,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进到一幅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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