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着毛巾擦着他头发,动作很轻,轻得容易让人犯懒。他看着屋内一角落,开口叫她阿蔓,叫了一声后又没了下文,她便等着。
    他说:“我已经让周津安排好了。”安排好了之后,她要做什么,她的选择是什么,他完全没把握。他教出来的女人,学会了留后路,也学会了将爪子收放自如,对她的变化,他应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一片空。
    夜里,他没让她睡觉,带着她出去看萤火虫。原本以为是人造的,结果牧场的员工说是天然的,只剩这么一小块地方了,所以这儿特别注意环境,尽可能地保持纯自然,好保留萤火虫的家。
    他紧紧握着江蔓的手,看着眼前飘飘忽忽的萤火虫。周围游客都在这边静静地望着。他侧过脸去看江蔓,江蔓看着萤火虫,然后慢慢靠向他,她眼里溢满的似乎不是萤火虫,而是星星,明亮又动人。
    回燕市的那一天,路正南缠着江蔓不肯放她下车。
    他抱着她,问:“你舍不舍得?”
    江蔓随口回了一句:“舍不得。”只是随口回了一句,得到的却是他强势又压抑的吻。她推打着他肩膀,“你发什么疯!梁仲杰要回来了!”
    路正南立即松开了手,让她下车。他坐在车内看着江蔓的背影,低声喃喃:“你舍得的。”他抹了抹脸,驱散疲惫,回到公司。
    他一回来,港生便将他交待查的资料交给他。
    “五年前中梁的丑闻被中断澄清的原因是因为姓韩的一位记者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没人相信一个精神病记者说的话。”
    路正南打开资料,翻出里面的照片,记者的照片他似乎在哪见过。他点开平板相册,翻到江蔓高中的毕业照,放大照片。
    他将平板递给港生,指了指上面的人,“把这个人查出来。”顿了顿,他抬眼,似有犹豫,“别让江蔓知道。”
    港生看着路正南。
    消失的这两天,路正南对江蔓的情愫似乎又变了一些。他不知道该不该劝,江小姐最近的行为全都透着不对劲,路正南也很清楚,纵容她做一些小动作,买新手机、买车票、跑银行……这种种行为都很不正常,目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什么。
    梁仲杰是晚上回来的,回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江蔓刚晾完衣服,站在客厅看着他们。
    梁仲杰看着她,满眼冷意,他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眼里的冷意瞬间转变成柔情,他拉着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东西,站在江蔓身后,目光冷冽,唇角却凝着笑意。他一张一张地将照片放在江蔓面前——像是对她的凌迟。
    她挺着背,看着他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摆放整齐。
    照片中有一张是路正南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江蔓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掐住,鼻翼翕动,她紧紧盯着那张照片。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路正南为什么会像一个变态一样那么了解她的所有——
    ——她闭上眼睛,几秒后,她睁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梁仲杰轻抚着江蔓的后脑勺,走到她身侧,半蹲下来,看着她神态自若,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是怕她看不明白,故意拿手指点了点照片,解释:“这个呢,就是马医生。”
    她转过脸,看向自己的老公,目光静静,毫无波动。
    忽然间,梁仲杰觉得自己的妻子很陌生。是他不了解她,还是她真的变了?
    忽然间,梁仲杰才发觉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了解她了,只是仗着过去她对自己的依赖——她现在都不用他的钱了,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向他要求什么了。
    ——“老公,今晚早点回家哦,我煮了你喜欢的红烧鱼。”
    “老公,我们结婚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忙?我很想你多陪陪我的。”
    “老公……”
    “老公……”
    ……
    第54章
    为了追求生活平稳、追求爱情的安全感……亦或是其它而选择了结婚,决定与这个男人的结婚的时候,她是爱这个男人的,结婚前是爱,结婚时是爱,结婚后亦是爱,只是程度不同。
    江蔓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是通过他去看自己的种种。她不后悔选择这个男人,也没后悔爱这个男人。是她选的,没必要后悔,也没必要去怪谁。
    “蔓蔓,我给你机会,你解释。”梁仲杰握着她的手,跪在她脚边,“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信。”他低着头,看着江蔓的手心。她的手才碰过冷水,手心是凉的,是红的,纹路清清楚楚。以前,他们跟着家里长辈去庙里,庙门口的老人给她看手相,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他立即拉着她走了,她还笑,笑说有他在,她哪里会不好……他眼睛微微湿润。
    爱情有多玄呢?玄到可以让一个男人跪在她身前,低声下气要她解释,低声下气得毫无力量可言,即便他早已知道這段關係中的信任已经腐爛成堆了。
    “不,你不会信。”她仍然挺直着她的背,不肯低头。“你骗了我,就不要骗自己了,难看。”她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女人。
    女人穿着白色套装,干练利落的短发,巴掌小脸板得很正。她面无表情看着,好似眼前什么都没发生,连闹剧都不算。
    “滚。”梁仲杰趴在她膝上,对女人吼。女人看了眼江蔓,转身离开。
    外面黑夜很重。
    梁仲杰抬起头,看着江蔓,“你说,我会信。”
    江蔓垂下目光,仿佛是看他,又仿佛没看他。“不需要我解释了,你自己不是查到了吗?你让我做全身检查,不是已经说明了吗?”夫妻间的忠诚始于真诚,没了真便只剩下谎言了,信任基带一天一天损坏,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也就不需要信任了。
    梁仲杰定定看着江蔓,沙哑出声:“蔓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蔓霍地起身——
    椅子脚摩擦地面,声音尖锐刺耳。
    江蔓捂着额头,四处张望,最后看向跪在身前的男人,哭笑不得:“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问我如果你变了,我会怎么样?我当时说的话,你没印象了吗?”
    男人不说话。
    “我说,如果你变了,我也会跟着变,喜欢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没变化?梁仲杰,你怎么能这么健忘?”江蔓眼睛微微湿润,“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记得所有?是不是就我一个人是笑话?梁仲杰,你狠,你够狠,你第一时间知道,不是怪我,不是生气,而是要摧毁我,你让我知道所有人都在骗我,你狠。”
    她按住椅背撑着自己,看着桌上的照片,一一回想。从开始到最后,谎言就是一个网,撕裂她的生活、人生,包括快乐。她抬手擦掉右眼溢出的液体。
    梁仲杰起身,抬脚踹着桌子,将桌上的花瓶砸得稀巴烂。他盯着江蔓,看她泛红的眼眶,忍着滔天的怒气,握着拳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抓着桌角,手掌用力抵着桌角,疼痛感让他清醒理智。“告诉我,你和他发生过什么?”
    江蔓忍着对他的惧意,缩着肩膀,用力呼吸。
    “说话!”
    梁仲杰冲到她面前,抬手又猛地收住,停在她颈侧,手指僵硬而颤抖。他脸上没了表情,只有眼底蕴着汹涌的怒火和悲痛。
    始终是爱她。
    始终是舍不得打她。
    心里强烈的撕裂感让他无法承受。
    他怒红了脸,咬肌颤动,艰难吐字:“江蔓!你这是报复我吗?”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明明那么害怕他发脾气。他刚刚抬手的那一瞬,她吓得几乎闭上眼睛。他能看到她瞳孔在剧烈收缩。
    “我没有。”声音很大,像是证明。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没必要为了报复你搭上我自己。”
    手贴在她脸颊上。
    轻轻的。
    小心翼翼的。
    江蔓侧过脸——
    梁仲杰掐住她下巴,绷紧了脸,“你有没有跟他发生什么?”
    江蔓目光一静,微笑,笑容里有嘲讽和绝望。她抬手扇他耳光,一巴掌毫不留情,打他的脸,打他的脖子——指甲养长了,她没必要留着,使劲去伤他。
    “梁仲杰!你以为我是你吗?你当我是什么?你要检查,我给你检查,是不是还要我脱裤子给你检查我到底有没有跟他做过?”
    心脏剧痛,身上的痛都比不上心脏的痛,痛的要死。他抓住她的手,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伤到她了——他抓着她的手打着自己,一下又一下。
    被打的人痛,打的人手也痛。江蔓不想打了,她挣开他的手,后退着,“梁仲杰,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更讽刺的事情?”
    梁仲杰不想听,上前抱住她。“不要说,不要说。”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你知道了,对不对?”
    心脏痛到麻木,体内的血液渐渐冻住,寒彻入骨。“江蔓,我让你不要说,为什么要说?你是不是要我发疯?”他仰着头,闭了闭眼睛,终是无法再克制,他拉着江蔓进卧室。
    他从衣橱里翻出领带。
    江蔓不动,直到他要绑住她,她才疯狂挣扎,挣脱之后跑到门口又被抓回去。他喘着气,还是怕她疼,可是只能动粗了,他将她绑在床边。
    “江蔓,我不动你,我舍不得动你,但是,江蔓,别逼疯我。”他哭了,跪在江蔓身前,抱着她,贴着她胸膛,“江蔓,我宁愿你跟我吵架,我宁愿你打我也不要听你说让我不高兴的话。”
    “梁仲杰,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她抬脚踹他的腿,一下比一下用力。他抱住她躺在床上,双腿盘住她的腿,不让她再动。他贴着她后背,“乖一点,睡觉,明天我给你补一个蜜月,好不好?”
    江蔓看着阳台外面的黑夜,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不再吭声。
    这个夜里,她很安静,他一遍一遍哄她,对她发誓作承诺。他亲她,她便张嘴就咬,满眼都是厌意。梁仲杰埋进她肩窝,说:“蔓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把你关起来,如果把你关在家里,路正南也不会有机会。”
    江蔓和他再也没法沟通了。
    机会?机会是他先将她的心撕开了缝隙的,否则,路正南哪有机会?她爱过他的,爱惨过的,爱到心甘情愿为他起早做早餐,爱到心甘情愿忍受周蓉的尖酸刻薄,爱到心甘情愿让自己做他的全职妻子……如果没有缝隙,谁都不会有机会闯进她心里的。
    一团糟。
    梁仲杰拿到了中梁一半的实权,这也意味着有一半贪心的前辈不敢和梁仲杰起正面冲突。
    西苑的客厅更是一团糟。
    港生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看了眼旁边的女人,似乎在责怪她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告诉南哥关于江蔓的事情。
    “照片谁拍的?”
    “白惠茹。”女人回答,“我本想销毁,但没机会,我也不能暴露,所以交出了照片。”
    路正南手里的高脚杯朝女人的方向砸过去——杯子从女人肩侧擦了过去,与墙面相撞,最后不堪一击。“嘉言!你该事先通知我!”
    “南哥,江小姐不会有事,她是一个理智的人。”
    她冷不冷静,他会不知道吗?面对梁仲杰,她的冷静能维持多久?他没信心,他不是对江蔓没信心,而是对梁仲杰没信心。
    “另外,白惠茹透露过一件事情,是关于江小姐。”乐嘉言拿出手机交给路正南,“和五年前那位记者的事情有很大关联。”
    路正南点开录音,越往下听脸色越沉,他关掉手机,厉声道:“这件事情都给我忘了,一个字儿都别记得,把白惠茹处理干净,送得越远越好,断了她所有联系,别让她和江蔓有接触。”
    港生一脸惊愕,女人倒是一脸平静,或者说她早就知道了。
    路正南在江蔓家楼下待了很久也没看到里面的灯亮起。港生在身后,“南哥,回去吧,谷希成还在等你回电话。”
    路正南正要走时又折回来,将地上的烟头全部捡起扔进垃圾桶里。一点细节都不能出错。
    “她会不会有事?”
    港生也不知道,只能说:“江小姐很聪明,她懂得适时服软。”
    路正南笑了一声,“也是,她在我面前就会服软演戏。”他笑得苦涩,回头望了望。
    担心无用,尽早解决才是正事。
    她跟路正南一半真一半假,假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演戏了。她一夜无眠,看着天从黑到白。梁仲杰也是一夜无眠,等到天亮了,他抱着她去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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