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只送到坤宁宫外,余下就有无忧去送,她又回转到寝殿来,王容与让人静了手,“你今个儿又在小厨房琢磨啥了,香味都飘到我这来了。”
    “用胡椒炖了点羊肉。”无病说,“宜妃娘娘也来劝了,老太太也来嘱咐了,娘娘现下总算有心情吃点东西呢?”
    “吃吧,不吃还能怎么样呢?”王容与笑说,“一点小矫情,说出来丢人,不说,卡在嗓子里,如影随形。”
    “娘娘不就是因为是陛下的妻子,陛下这么多女人,总有不得志的,娘娘觉得可怜,虽然是陛下在造孽,但是娘娘觉得夫妻同体,也是自己在作孽是不是?”无病说。
    王容与惊诧的看着她,随后苦笑,“我知道你了解我,但是每次都还是会为你了解我的程度而惊讶。”
    “娘娘看起来冷漠,其实心肠极软的。”无病说。“并不难猜。”
    “那你是否也认为我因为这种事就耿耿于怀,从而病倒是很矫情的事?”王容与问。
    “娘娘挂怀不矫情,但是娘娘因为挂怀而病倒,则有些本末倒置。”无病劝道,“这后宫的女人是规矩礼法,是有史以来皆如此,娘娘何苦把这些人的抑郁也揽在身上,娘娘自己的抑郁,又谁来解呢?”
    王容与怔怔,“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王容与病愈,朱翊钧自然十分高兴,来坤宁宫与皇后说些话,也只能说话,又不能温存。荣昌被喜桃放到殿中央,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走向朱翊钧。
    “荣昌自己走来给父皇请安了。”王容与笑说。
    朱翊钧从看到荣昌被放下就很紧张,等到荣昌走到他身边还有几步的时候,他率先弯腰把荣昌抱在怀里惊喜的说。“荣昌才多大就能走了?莫不是个神童?”
    “都过了周岁了,自然要学会走了。”王容与笑说,“哪里扯的上神童,大家都是这个年纪开始走路的。”
    “朕从未见过如此小就能走的,都是人怀里抱着的呢。”朱翊钧说。
    “那人家小,走的不稳当,自然不会在御前失仪,大人抱着稳妥。荣昌又不怕在父皇面前丢脸,是不是。”王容与说。
    “父皇的荣昌真是了不起。”朱翊钧笑着抛着荣昌玩,荣昌很给面子的呵呵笑。
    王容与笑看着他们,等到父女两玩够了,把荣昌团坐在炕上,擦了手脸,给她一块饼干抓着啃,还有一个成人手掌高的双耳琉璃瓶,里头装着白色液体,还有一根纸管在里头,荣昌一手抓着饼干,一手抓着瓶子吸,一看就是很熟悉的点心配置了。
    “这里面装的什么?”朱翊钧问。
    “煮过的牛奶。”王容与说,她给女儿准备的东西都是从前怀孕的时候想到一点就让底下人去做,这个双耳琉璃瓶是王容与想着奶瓶做来的,双耳比一般的双耳瓶大,但是身子又矮小,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但是做出来的做工让她惊讶,除了橡胶用的吸管不能做到,比奶瓶可奢华多了。其实工坊也吹了长的琉璃吸管,但是王容与怕琉璃管子出意外扎了嘴,最后还是选用了纸做吸管,硬纸卷成筒,每次用完就丢弃了。
    用开水消毒过用,荣昌很喜欢用吸管,一开始只用瓶子喝奶,后来喝水也要用瓶子喝。一开始要人扶着瓶子,后来自己也会抓着双耳瓶的双耳喝,先头手不稳摔了几个,后来就没有了。
    “吃的真好。”朱翊钧说。
    “你看她这肉乎乎的双下巴。”王容与玩着荣昌的下巴,荣昌像是听懂了,不满的用鼻子嗯嗯抗议两句,嘴巴咬着吸管是不放开。
    王容与看朱翊钧满脸疼爱的看着荣昌,“陛下,大皇子和二公主那,也该取名了。”
    “不急,过了周岁再说。”朱翊钧眼睛都不曾从荣昌的脸上移开说。
    朝上没了张居正,后宫里李太后清修不管宫务,压在身上的两座大山一下都没了,朱翊钧不由有些轻飘飘。许也是被张居正抄家的奢靡刺激,朱翊钧想着自己一个皇帝,过的还没有臣子舒服,就想要过的奢靡一点。
    然后晚上和嫔妃们做乐玩耍了许久,早上就起不来参加早朝。自登基后就是生病也不耽误上朝的朱翊钧,在错过某日早朝后,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日后再不上朝,就是轻而易举。
    朝臣自然是觉得不能接受,劝诫的折子雪花一样飞进乾清宫,内阁众臣是能进乾清宫面圣了,也是苦口婆心的劝。
    朱翊钧先是说自己身体不愉,后面直接就不见内阁重臣了。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朝。
    李太后叫来王容与,“陛下如今有些懒政,须知江河大堤的垮坏,都是从小处开始,陛下自登基来从来没有缺过早朝,而从月前开始,只一次没上朝,后来就是惫懒上朝。如果现在还不重视,恐怕日后陛下上朝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最终朝政崩坏。”
    “如今哀家说什么陛下都不会听,你是皇后,要担起劝诫陛下的责任来。”
    “儿臣去说说。”王容与说。
    从慈安宫出来去乾清宫,半上午的时候,朱翊钧还在乾清宫补眠,见王容与这个时候过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从慈安宫出来。”王容与说。
    “母后让你来劝朕?”朱翊钧说,他斜躺在炕上,真是从前都未曾有过的放浪姿势,“朕洗耳恭听,梓童想要如何劝朕?”
    “我劝什么?”王容与笑说,“陛下一年到底都是勤勤勉勉上朝,我看着也心疼呢,反正陛下也不曾耽误国事,上朝嘛,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朱翊钧闻言大笑,搂过王容与过来,“朕是昏君,你就是妖后。”
    “我才不当妖后,陛下也不是昏君。”王容与说,“陛下那么早起来上早朝,臣子只能起的更早,半夜三更就起来,早朝就是各自幸苦,除了体现天家威严,别的什么好处都没有。”
    “天家威严。”朱翊钧嚼着这四个字。
    “陛下若不想早朝,就改成午朝,若不想天天上朝,便改了轮休,上五天朝就休息两日,寒食端午中秋都休息,甚至二十四气节想休息就休息,好的休息才能更好的工作。”王容与建议说。
    “臣子们肯定心里也喜欢不上早朝的,但是碍着礼法规矩,还要劝诫陛下,陛下听听就算了。”太祖例,对臣子的休沐管的极为严苛,陛下虽然不早朝,但是官员是不能不早朝的,“既然陛下不早朝,也不用他们过来空站着,每天直接辰时前就去衙门点卯就是。”
    “既然说是天家威严,早朝还是不能免了。”朱翊钧沉思道,“至于朕,那日后便是每月循十上早朝,循五上午朝。”
    “一个月只上六天朝?”王容与说,“陛下还如此年轻,等到三十以后每个月上六天朝才差不多。”
    “那再加逢八三天?”朱翊钧说。
    “陛下乐意就好。”王容与说,“反正政务也没影响。碰上加急的事了,陛下也不会放一边等到朝上才解决。寻常日子陛下不上朝,官员来上早朝也是走个过程,那就每个部门选几人代表上朝,也是个嘉奖的意思。陛下觉得如何?”
    朱翊钧沉思一下,“朕不上朝的时候,倒是无所谓,但是朕要上朝,朕从寅时起来,难道他们还要舒服的睡到卯时才起来?”
    “此外陛下不早朝,内阁臣还是要见的。”王容与说。“不然群臣心里没底,越要吵吵的厉害。”
    “陛下虽然不在意,但是听多了也挺烦是不是?”
    “内阁臣见了也只是劝朕要勤勉上朝。”朱翊钧说,“懒得听。”
    “陛下连几个人的话都不听,那宫外面几千上万的官员的声音,陛下关了殿门就当没有了?”王容与笑说。
    “见内阁臣的时候,陛下先只问政事,等到政事说完,阁臣要劝陛下了,陛下就说头痛,送他们出去就是了。”王容与笑说,“他们也不能不说,他们不说,陛下该怀疑他们的忠心了。”
    朱翊钧笑道,“好吧,朕就先按照娘娘的意思来。”
    “张居正抄家抄出不少好东西,我让人拿册子来,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让人送到坤宁宫去。”朱翊钧把玩着王容与的手说。
    “是我先挑?还是才想起我来?”王容与问。
    朱翊钧有些赧然,内库充盈,最近他对来侍奉的后妃都十分大方,“那是赏赐,你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从陛下手里出来的,都是赏赐。”王容与说,倒也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手往上一翻,就问册子呢。
    “陛下知道哪些是好东西,陛下先圈给我。”王容与拿了册子说。“过会我再自己选。”
    朱翊钧接过册子,刷刷就是直接点了好几页,王容与在一边凉凉的说,“陛下这样选,等会我自己也还是要选的。”
    “给你选。”朱翊钧笑道,“朕什么时候对你小气了。”
    王容与自己挑了一些,然后对宝璋说,“陛下选的,和我选的要分开来。”
    “都是给你,还分开做什么?”朱翊钧不解。
    “陛下给我选的,我就带回坤宁宫,我自己选的,折价寻了工匠,把德胜门到神武门那条大道换成石板路。”王容与说。
    “换路?”朱翊钧惊讶。
    “北京城里都是土路,风沙一起,全是尘土,那种时候只能不出门,进宫来我觉得风沙小了很多,想来宫里的路都是青砖路也是原因。”王容与说,“近来祖母常进宫来见我,这风沙大了还要出门,我总于心不忍。”
    “是不是不妥?”王容与问,“石材一应都比宫里的用料便宜低档些就是,难道也逾矩了?”
    “嗯,这事我让工部去办,用不了你的银子,嗯,把整个内城都换上石板路,就没有人在意德胜门是不是逾矩了?”朱翊钧说。
    “整个内城都换?”王容与故意道,“耗费巨大,恐怕朝中大臣不愿意。”
    “国库出一半,朕的私库出一半,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还是不愿意,就多抄家几个贪腐的官,用抄银修路,想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了。”朱翊钧说,内库富裕,他也不小气,“这北京风沙大也不是一天两天,若能治好风沙,也是功德一件。”
    “咱们把北京附近都团团种上树,这样风吹进来,沙进不了,风沙就好了。”王容与说。
    “你呀。”朱翊钧笑道,“竟是一个主意比一个主意异想天开,种树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不让在西山乱砍伐树,都让刑部麻脑袋。”
    “京城里要用木,你没有别的地方的木来,这人家要用,不就得去砍伐树了。你总不能让人家不用。”王容与说,“从大运河运过来南边的木头,让京城里的用的人有地买去。另外抓着再在西山偷伐的人,也别罚他们钱或者劳役,你砍一棵树,就得补种两颗树下去,种活了才算,这样就是老林被偷伐,还有小树,渐渐的也会长成。”
    “梓童是女诸葛啊。”朱翊钧道。
    “我算什么女诸葛,陛下不要觉得我提议好笑就是。”王容与说。“风沙少了,北京的天才蓝,生活在蓝天下的臣民,更对陛下的圣德感恩戴德。”
    “这样朝堂上的人说陛下是个懒皇帝,天下的百姓,却是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王容与认真看着朱翊钧说。“为明君者,并不全然体现在每天上朝上,只要心系百姓,百姓总会感觉到的。”
    “梓童还是不想朕成为一个昏君。”朱翊钧笑着看着王容与,“那朕不能辜负梓童的这番心,虽然不上朝,但是该给政务臣民的关心,一定不会少。”
    “嗯,我相信陛下。”王容与说。
    第一百六十章
    朱翊钧也不是马上就加来内阁臣说自己的决定,只是又有两个月不曾上朝后,才叫来阁臣,故作虚弱的说,“朕实在是头疼的厉害,但是久未上朝,确实对朝政无益,朕便想了,日后除初一大朝会外,小朝是逢十上早朝,逢五逢八上午朝。”
    “朕不上早朝的日子,也不用官员全部都去皇极殿站桩,各部择一二三人上朝,已备着不时之需。”朱翊钧说,“不见阁臣确实是朕的不是。”
    “日后你们几人,拿着归纳好的政务来见政,便是午时前后就好。”
    朝臣实在怕朱翊钧不上朝,如今一个月满打满算还有十天上朝,心里不由庆幸,不过嘴巴上还是要劝陛下勤勉持政。
    “在座都是国之肱骨,朕也不隐瞒,实也没想到朕还如此年轻,精力就如此不济,说些政务朕还能打起精神听,若是其他,朕听着无趣就要心生烦闷抗拒。”朱翊钧说。
    “说来最近又一事让你们去办。”朱翊钧说,“北京的风沙是历来已久,年年整治,年年不见效果,朕突发奇想,宫里的风沙比宫外少些,除了宫墙,这宫里都是石板铺地,恐怕也是风沙少的原因。”
    “朕想着不若把内城的地都铺上石板,这样比土路风沙少,百姓走在上面也舒适。”
    “陛下不可。”张四维说,张居正死后,他按资排辈成了首辅,但是他本身其实是靠着巴结张居正才入阁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眼下国库虽不至于空虚,但是年年的水灾,旱灾,雪灾,种种灾难,一旦发生,就要劳命伤财,国库要做不时之需,实在没有余银来将整个内城的路都换了。”张四维说。
    朱翊钧有些不悦,“自朕登基来,宫殿都没有修几座,也不曾行军动武,年年的税收上来,你跟朕说,连个换路的余钱都不曾有,那朕真要怀疑,这国库银子是在国库里,还是在朝中诸位大人府里。”
    张四维连连道不敢。
    申时行拱手道,“陛下体念臣民之心实在让臣感动,陛下之心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内城颇大,要全换了路面,对国库而言确实是不小的负担。”
    “让工部去做了计划来,朕看这,若是国库吃力的部分,从朕的私库出,若是私库还不够。”朱翊钧盯着这些阁臣说,“就去查朝堂上肚圆肠肥的大人,看他们家里有没有来历不明的巨银,正好可以拿来修路,也是另一种还富于民。”
    阁臣们应是后退下。
    陛下只要还有心处理朝政,他在后宫怎么玩,王容与都是不管的。甚至后来她都很少再写小纸条去乾清宫,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生活中的小确幸,如今已经不合喜欢重口味生活的陛下的喜欢。
    荣昌会走一长段路了,荣昌会自己吃饭了,虽然全是用手抓,小脸儿手上衣服上都脏兮兮,但是眼睛笑的明亮漂亮。
    这些话又何必去和陛下说,还打扰了他的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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