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嫔奋力用力,产婆惊喜道,“看见头了,刘嫔娘娘用力,看见孩子的头了。”
    但是刘嫔仿佛那一次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眼神涣散着看着床顶,好似对外界的反应感知不到,王容与上了产床,搂着刘嫔的上半身到自己的怀里,“加油,再坚持一下,孩子就出来了。”
    “娘娘,我活不成了。”刘嫔摇头说。
    “便是活不成了你也要带着孩子一起死吗?”王容与咬着牙说,“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孩子,你好不容易有的孩子,你就要放弃他吗?”
    刘嫔抓着王容与的袖子用力,太过用力,甚至把精美的衣料都扯破,王容与也不在意,只给刘嫔打气,一边厉声对产婆说,“还愣着干什么?”
    产婆一边往下接,还有一个就在刘嫔肚子上推,一阵一阵用力后,刘嫔最后咬破了舌头一嘴的血,身下一松,才生下孩子来。
    “是个小公主。”产婆喜不迭的说,一巴掌拍在女婴的屁股上,女婴哇哇的哭着,王容与摇着刘嫔,“听见了吗?孩子的哭声,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刘嫔恍惚一笑。
    产婆给刘嫔收拾下身,突然脸色大变。“不好了,刘嫔娘娘血崩了。”
    “叫什么?赶紧去叫太医进来。”王容与扯着嗓子喊道,“太医!太医!”
    “娘娘,我好累啊。又好冷,好想睡觉。”刘嫔喃喃道。
    “别睡。”王容与摇着她,“再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马上就不冷,也不累了。”
    刘嫔笑着摇头,“娘娘,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
    “怎么活不成?”王容与说,“一定能活的成,你身体一向很好的,比我们都好,这一关一定能过的。”
    “你想想小公主,你若死了,小公主就没娘了,你忍心吗?”王容与搂着她说,“参片呢?来让刘嫔含着。”
    太医看过刘嫔的身体,最终为难的摇头,说是无能无力,“你是什么太医?人还好好的,怎么就没救了。”王容与喝道,“去叫许杜仲来,快去。”
    刘嫔枕在王容与怀里,“娘娘,把小公主抱给杨嫔,就当是她亲生的,别告诉小公主还有一个娘。”
    “有娘娘和杨嫔看顾着,我放心。”刘嫔气若游丝的说。
    “我和杨嫔如何能比得上你这个亲母,你不要放弃,都坚持到这了,再坚持一下,许杜仲是个死的都能救活,他一定有办法的。”王容与说。
    “娘娘。”刘嫔淌着泪看着王容与笑,“后宫好冷啊,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所谓,在后宫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没有陛下宠爱的时候,我彻夜难眠,白天还要装作不在意,我努力去学习当一个陛下喜欢的女人,但是我太笨了,做不到。”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变的,等我变了,娘娘和杨嫔就不会再待我如姐妹,那在这后宫里,唯一能让我觉得暖的地方也没有了,我会冷死的。”
    “娘娘,我去瀛台的时候,知晓宫里已经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没说,如果我说了,娘娘那个时候回宫,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就不会小产。”
    “娘娘,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刘嫔看着王容与说,她自来就是爽直仗义,但是那次她不仗义了,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怀了孕,有娘娘的庇护,孩子自然能安全,那她还去管那些人做什么,那些得陛下喜欢的女人,若是没了,陛下是不是会多喜欢她一点。
    一时的鬼使神差,在知道三个嫔妃小产后变成心灵上的禁锢,她有些小心思,但她还是善良的,所以她寝食难安,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这与你何干?”王容与低声喝道,“又不是你害她们小产,害人的尚且高卧,你这个袖手旁观的却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你是不是傻。”
    “是啊,我是傻。”刘嫔看着帐顶痴痴的笑,“我从小就傻,娘只指望我能嫁到前街的人家,可以时时看顾我。”
    “娘娘,我好像看到我家门口的大槐树了。”刘嫔露出幸福的笑容,“真好看。”
    “刘嫔,刘静。”王容与连声唤道。
    刘嫔的手从王容与的袖子上滑落,落到床边,王容与仿佛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许杜仲过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模样,他伸手摸了刘嫔的脉,然后跪下。“微臣来迟,刘嫔娘娘已经薨了。”
    王容与摇头说,“她只是睡着了,你去给她开些补气血的药来,她生孩子流了好多血,需要补补。”
    杨嫔进来,泪流满面的对王容与说,“娘娘,你别这样,静儿也不想你这样的。”
    “我只以为她大大咧咧,一向看的透,哪里知道她原来看不透,心里积着这么多事。”王容与喃喃说,“她的求死,又何尝和我的袖手旁观没有关系。”
    “娘娘,你不要这么想。”杨嫔闻言哭的更厉害,“我和静儿相处的时间更长,我都没有看出来,何况娘娘。”
    “我多关心她一下就好了。”王容与到现在都没有哭,只是有些怔愣,木木的。“我早知道就好了。”
    朱翊钧听说王容与在永和宫里失态,就忙过来看,看着王容与还在抱着刘嫔的尸体,就对永和宫的下人勃然发怒,“都是干什么吃的?还让娘娘在刘嫔边上待着。”
    朱翊钧过去哄着王容与,“梓童放手,让宫人去替刘嫔整理衣冠,走的体面吧。”
    王容与看着朱翊钧,“陛下,刘嫔死了。”
    “朕知道。”朱翊钧点头说,“谁也不想的,但是生死由命,也轮不得我们做主。”他去掰王容与抱着刘嫔的手。
    “陛下就一点都不伤心?”王容与颤抖着问。
    “伤心,伤心。”朱翊钧说,“但是朕看着你这般模样更伤心。”
    王容与闭上眼,迟来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下成串的落下来。
    “刘嫔为陛下死了。”王容与冲朱翊钧喊道。“陛下没有心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翊钧没想到王容与会冲他喊,只看着她说,“朕伤心了呀。”
    “梓童想让朕如何伤心?”朱翊钧问。
    王容与很想直接吼给他听。
    你知不知道刘嫔是为你死的?
    但你一点也不在意。
    就像在这后宫里有多少像这样因为你而死的女人你都不在意。
    你为什么要那么多女人在你的后宫?她们的青春性命喜怒哀乐只寄托你在一人身上,而你却全然不知,肆意挥霍。
    也许她们会是别人的妻子,会生几个健康的孩子,生活也许没那么顺利,但她们每天都是鲜活的,每夜也不至于独守空床。
    你在作孽你知道不知道?
    但她看着朱翊钧担忧看着她的眼又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不知道,甚至他就算知道也觉得这些不是问题,他是皇帝,高高在上,除了他,谁的命还是命。王容与移开目光,她甚至知道这些话是现在的她不会说的,再想说也不会说。不然即便是朱翊钧宠她敬她,也会让她知道什么君夫,先是君,后才是夫。除非有一天,她无所谓再需要朱翊钧的照顾,她就能说。
    看,她又是多虚伪。
    你对我是怜惜,但那些可怜的女人,在后宫日盼夜盼,又可曾能盼到陛下的怜惜。王容与自认不是圣母,但看着这样可怜的女人,总会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哪个后宫嫔妃想要来自皇后的可怜?
    虚伪。
    一时间想的太多,又对自己深深厌弃,王容与软软往旁边一倒,晕了过去。
    朱翊钧很焦急的抱着王容与,叫许杜仲来看,许杜仲说让陛下把娘娘放下,朱翊钧看一眼,如何肯让皇后继续躺在这脏污的床上,就直接抱着王容与出去,说回宫,等坐到步辇上,才让人去对还在永和宫的杨嫔说,永和宫先让她看着。
    “至于刘嫔的孩子,也让她先养着吧。”朱翊钧说。他低头看王容与,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衣服袖子都被扯的破破烂烂,看起来比她当初生荣昌时都狼狈。
    不过一天一夜之间,兰嫔生了一个气弱的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归西,刘嫔生了一个健康的小公主,但是自己却血崩死了。
    皇后在永和宫晕倒,是陛下亲自抱回坤宁宫的,这消息传出,后宫更加不知道是该庆祝新生命的诞生,还是老实掖着尾巴,观望风向。
    许杜仲诊脉后对陛下说,“娘娘这是一时情急悲伤,才冲击晕倒,等躺一会就会醒来,微臣去熬些平神静气的补药,等娘娘醒来喝下。”
    “只是娘娘自己也要莫要记挂心中,太过伤心才好。”
    “只她这么重感情,刘嫔身死是她的命,她偏要这么伤心。”朱翊钧低声说,“不过是在储秀宫时亲近一点的秀女,之后朕也未曾见过她们有多亲密,这就这么伤心,若是更亲近一点的人死了,她该怎么过。”
    王容与醒过来仍旧是流泪,朱翊钧依旧是用手给她试眼泪,“不许再哭了。”
    “刘嫔,刘嫔遗愿想让杨嫔养小公主,陛下允了她吧?”
    “朕允了你。”朱翊钧说。
    “陛下给刘嫔晋位,让她以妃位下葬吧。”王容与说。
    “朕也允了。”朱翊钧说,“但你要再哭,朕就都收回了。”
    “陛下,我心里难受。”王容与扯着朱翊钧的袖子说。
    “朕知道。”朱翊钧说,“以后宫里嫔妃再生产不准你亲自去盯着了,只让宫人去看了再回禀就好。”
    “她们都当不起你这样费心费神。”
    王容与摇头。两人都不说王容与晕倒前冲他喊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准哭了。”朱翊钧说,“都没见你为朕流这么多眼泪。”
    王容与现在不想让朱翊钧哄她,朱翊钧柔情的话停在她耳里是一种折磨,刘嫔死了,陛下却在安慰她?
    她有什么好安慰的。
    王容与说自己想睡,朱翊钧看着她睡了才走,还顺便把荣昌抱回乾清宫了,不让她在坤宁宫会惊扰到王容与。
    等朱翊钧走后,王容与叫来许杜仲,“你去帮我看一下,刘嫔的死有没有蹊跷?”
    “没有蹊跷。”许杜仲说,“臣到了永和宫就去了问了一直在场的太医,一应流程都过问,没有稀奇的地方,药方,产房也都是一切正常,若娘娘还不放心,那就只能把所有人关一起再询问。”
    “刘嫔难产而死,她们是都要被问询一遍。”王容与说,“小公主直接送到杨嫔那,今日在永和宫所有的人,都送去尚宫局。”
    芳若领命前去。
    许杜仲看着王容与,“娘娘,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回,刘嫔娘娘没走回来,娘娘也请看开些。”
    “刘嫔身体很好的。”王容与喃喃说,“若不是她存了死志,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去了。”眼泪从眼角划过,滚入落在枕上。
    “你下去吧,我想静静。”王容与说。
    兰嫔的小公主没熬过洗三,本来因为体弱,洗三时也只是请了宫里若干妃嫔,产婆战战兢兢的,但是小公主还是在她手里的哭声越来越小,没有坚持到一段祝词念完,就没了声音。
    产婆忙不迭跪下。
    兰嫔在内里,晕死过去。
    外人做惋惜状,但是到底心里嘀咕,兰嫔的命太不好了,第一个流掉,第二个生下来三天都没有活过,陛下以后应该不会让她再怀孩子。
    敬嫔过来陪她,但是她儿子好好还在,说上两句安慰话,兰嫔空洞洞的看过来,她就说不下去,只能起身告辞,让王美人来陪兰嫔。
    王美人见了兰嫔形容枯槁的样子,止不住心惊,但她还是说,“娘娘运道比我们都好,只侍寝一次就能怀上,娘娘日后还有机会。”
    兰嫔看着床顶,这几日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个孩子陪着她,在这个后宫里,她就有了主心骨有了盼望,她是运道好,容易怀上,但是如果怀的孩子都保不住,她要这个运道干什么?“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娘娘不要认命。”王美人说。
    “在后宫认命,就是等死。”
    “刘嫔娘娘去了,皇后伤心的连起身都不能,但是娘娘去了,也能有这样的待遇吗?”王美人说,“恐怕除了我和敬嫔娘娘为娘娘哭一场,旁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生前也不求这样的待遇,死了我还管这么多。”兰嫔嘲讽笑道。
    “娘娘,人活在在世,总要争口气。”王美人说,“就这么冷清清走了,如何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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