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苏梨跟楚凌昭求旨要养着这个孩子,他才允许楚瓜在逍遥侯府待着,并不是因为楚瓜是什么人的骨肉。
    苏梨见他这么较真,莫名心疼了一下,戳着楚怀安的胸口认错:“我不是那个意思,孩子是无辜的,他以这样的容貌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要遭受许多非议和奇异的目光,我希望他能健康乐观的活下去,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世界对他不是只有恶意。”
    “他现在是侯府的小少爷,没人敢苛待他。”
    “可是也没有人真的关爱他呀,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府上的人又会怎么对他?”
    苏梨冷静分析,听到苏梨提到他们自己的孩子,楚怀安的神色松动了一下,苏梨看出来他的想法,趁胜追击:“我要趁现在好好教育他,以后他就是有责任心又有担当的小哥哥,陪着我们的孩子一起长大不好吗?嗯?”
    “好!”
    楚怀安回答,眸色一片汹涌,苏梨暗觉不好,楚怀安已不由分说的压下来:“那我要继续努力了!”
    “……”
    我特么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有毒吗?
    苏梨在心里怒骂,不可避免的又被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了好几遍。
    不过相对于前两夜,楚怀安倒真算是履行了他不会闹太久的诺言。
    后来苏梨整个人像面饼一样任由楚怀安抱着去沐浴,然后擦干晾在床上,楚怀安招呼人把水抬出去,转身要把灯吹灭,苏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意外看见他只穿了底裤,没有穿里衣,精壮的腰背显露无疑,背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鞭痕。
    苏梨之前见过,却总是忘记问他这鞭伤是怎么来的。
    烛火熄灭,视线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后,楚怀安上床,将她捞进怀里,苏梨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还没睡着?不舒服?”
    楚怀安问,苏梨摇头:“你背上的鞭伤怎么来的?”问完立刻又加了一句:“不许骗我!”
    楚怀安沉默,拥着她的手用力了些,似乎在克制什么情绪,良久苏梨听见他低沉的吐出三个字:“是孝戒。”
    这三个字在苏梨耳边轰的一下炸开,让她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远昭向来主动孝道,楚凌昭继位以后,更是以身作则履行孝道,先帝逝世以后,楚凌昭颁布了一条律法,在远昭国境内,凡有忤逆父母、离经叛道、不守孝道之人,需由当地官员执行惩罚。
    而孝戒是这些惩罚中非常特别的一种,这是在父母未尽养育之恩,罔顾人伦,欺压子女的情况下,子女可主动要求承担孝戒,以求断绝关系。
    孝戒一共有一百零八鞭,打完以后,额头上还会被烙上一个烙印,以后行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人与自己父母断绝了关系,从此再无家人。
    这个条例一出,各地有不少人都想去尝试一下,然而没有人能坚持下来的。
    孝戒一旦开始,便不能反悔,即便有人中途承受不住,施刑者也还是会打完一百零八鞭,以作为对子女意志不坚,贸然选择断绝关系的惩罚。
    “你……去大理寺承了孝戒?”苏梨问,手绕过楚怀安的臂膀,在他背上的疤痕上轻轻游走,眼眶发热:“你为什么要跟娘断绝母子关系?”
    楚怀安抓住苏梨的手握在掌心,清浅的吻印在她的眉心,低声道:“她那时糊涂了,竟然以死相逼,想让我娶别的女人。”
    他口中的‘别的女人’应是林月霜无疑,苏梨想说点什么,又听他继续道:“阿梨,我别无他法。”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眼眶发热,鼻尖发酸,苏梨整颗心都被揪得疼起来。
    他说别无他法,因为楚刘氏是他的生母,他没办法打骂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而苏梨在他心尖,他没办法不喜欢她不想着她,没办法舍了她忘了那些诺言娶别的女子,所以最后他只能走这一条路。
    “你后悔了吗?”
    苏梨想问他是不是后悔去做了那件事,楚怀安却以为她问的是他在被打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没有。”他说,语气很平静:“刚打了十鞭,娘就被人扶着赶来了,她威逼利诱,甚至哀求让官差不要再打了,但孝戒是不会中止的,她亲眼看着后面的刑罚结束。”
    苏梨听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犯疼,赵寒灼管着大理寺,戒律十分严明,那一百零八鞭,定是鞭鞭入肉,便是楚怀安,打完以后,整个背怕也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
    苏梨光是想想就心惊肉跳,楚刘氏亲眼瞧着该是怎样的痛心不忍?
    “你这是在剜娘的心啊。”
    苏梨忍不住感叹,楚怀安幽幽的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她逼着我娶旁人,也是在剜我的心!”
    “……”
    苏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在那一瞬间,她整颗心都是柔软的像泡在蜜罐里的,连同她整个人都完完全全被甜蜜的气息包裹。
    她忘了自己的腰酸,忘了女儿家的矜持,她抚过那些鞭伤,给予楚怀安最热烈的回应,用行动告诉他,她很开心,也和他一样深爱。
    就在苏梨和楚怀安彼此交心,身体交融,灵魂勾缠的时候,京兆尹府后院某个房间却是一片低气压。
    已经是后半夜,林月霜房间的烛火还是燃着,她坐在床上,屋里被砸得一片狼藉,仍是余怒未消。
    凭什么?那个叫苏梨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得意?她到底有哪点好??
    林月霜不满,乔青丝顶着奶娘的皮囊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林月霜看得气堵,随手抓起一个瓷瓶砸到乔青丝头上。
    “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废物!”
    她骂,看见乔青丝的额头被砸出一个血洞,心里陡然升起一抹扭曲的快感。
    她并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有一股非常浅淡的异香,也没注意到外面房檐上挂了一串风铃,有夜风拂过,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叮铃当啷,非常好听,叫人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下来。
    “小姐想杀淮阳王,还想嫁给逍遥侯,这是两件非常难的事,奴婢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乔青丝轻声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林月霜感觉自己的脑子慢慢变得像一团浆糊,无法思考,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
    “我不要嫁给他!杀了他!”
    林月霜说,视线里突然变得一片嫣红,身体也在不停地摇晃,像是坐船。
    怎么回事?
    她惊诧,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她在嫁人!
    她反应过来,想要尖叫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像是一个旁观者,被束缚在了这个诡异的时空里。
    没过多久,花轿停下,有人扶着她出去,然后是拜天地。
    周围有很多人贺喜,林月霜却只觉得后背发凉,因为她听见了淮阳王的名号,这是她前世和淮阳王的婚礼!
    不!她已经重生了,这些事都不该发生的!
    林月霜在心里呐喊,人被送入了洞房,画面一转,是奶娘帮她摘下盖头,说明日要赶路,淮阳王体恤她,让她早些休息。
    她张狂冷笑,体恤?哪有新郎体恤到连盖头都不替新娘子揭的?这事传出去,全京城的人会怎么看她?
    她气得砸东西,奶娘劝慰她要忍,毕竟淮阳王妃这个位置,是她费了多少心力才谋夺来的,可不能到现在功亏一篑。
    婚礼是在京城办的,陛下亲自主婚,倒是风头鼎盛,一时无两。
    婚礼第二日便启程回云州,一路上舟车劳顿,她的新婚夫君却对她一句关怀都没有。
    云州的淮阳王府很大,大到林月霜根本看不到楚凌熙。
    他不喝酒不逛花楼,是君子中的君子,可他总是疏离冷漠,让人难以靠近,他不行房中之事,像误落凡尘的仙人,半点不沾人间烟火。
    娶了妻子却碰都不碰一下,这是什么毛病?
    大半年后,林月霜让奶娘去花楼买了药,下在楚凌熙的茶中。
    他很快面色绯红,而她穿着薄纱缓步而去。
    他到底是俊美的,她想与他欢好,为他生儿育女,然而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还是推开了她,她跌坐在地上,被他指着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她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谋划算计那么多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吗?
    他有哪里好,竟让她背弃良知盗用别人的名义才换来与他同床共枕的名号?
    楚凌熙清醒之后将她唤入书房,问她是想要修书还是想要和离,他总是思虑周到,被算计以后也还留有余地想保全她的面子。
    她哭着认错,服软,说自己独守空房也很难受,他果然心软愧疚,又退了一步,称可以不和离,但也不会与她同房,她若是遇到心仪之人,可告诉他,他会与她和离,再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多可笑,这世上竟有男子希望自己的妻子二嫁,还要亲手替她准备嫁妆。
    自那以后,她不再往楚凌熙跟前凑,她试着与别的男子交往,楚凌熙也的确全部视而不见,于是她的胆子大起来,一开始只是刻意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出门,没多久便有登徒子找来要与她幽会,她接受着人家的好意,然后又以淮阳王妃的名号压着,不许别人冒犯。
    后来有个登徒子被惹恼了强要了她,她盯着那落红却又觉得异常爽快,于是后来越来越放纵,她甚至成了清倌的常客。
    云州城好多人都知道,表面上矜持高贵的淮阳王妃,私下其实行为放荡,而谦谦如玉的淮阳王头上其实顶着一片大草原。
    那些人在暗中嘲讽笑话淮阳王是个喜欢戴绿帽的傻子,她便也跟着笑,好像这样就报复到那个男人了,却又像是她自己编排的一场笑话,那个人对她其实没有丝毫在意。
    她笑话着别人,却又分明是在笑话自己。
    若是一直这样过下去,也许她也不过是个笑话,可后来发生的事,将她碾入了尘埃。
    婚后第三年,楚凌熙带她回了京。
    因为骠骑将军和兵马大元帅将胡地收入了远昭版块,举国同庆。
    这是件好事。
    林月霜想,她还可以回京看看父母。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她回京以后便病了,总是呕吐反胃,找了大夫来诊脉,却发现是喜脉。
    父母高兴得不行,她却白了脸,不得不托出实情,父母丝毫不怜惜她,反而给了她一巴掌大骂她不知廉耻。
    又是同样的场景,她坐在地上,高高在上指责她的人,变成了她的父母,好像她是一堆又臭又惹人眼的粪土。
    脸上火辣辣的,小腹也隐隐作痛,她却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堪?都是那个叫楚凌熙的男人害的呢。
    她在心里想,却还是哭着求父母瞒下此事。
    她进宫找楚凌熙,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见到了传说这英勇无比的骠骑将军,听说这位将军以前是纨绔不羁的逍遥侯。
    那日逍遥侯喝醉了,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在边关发生的事,她明明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并不感兴趣,却意外的听得很认真。
    说到后来,逍遥侯嘴里便只剩下一个人名:阿梨。
    他说他爱惨了阿梨,说他要给她最盛大的婚礼,说要让她余生安乐无忧。
    林月霜没见过这样深情的男子,她那颗糜烂不堪的心脏,被逍遥侯醉酒后的三言两语浸泡得酸胀,难受得可怕。
    她想,那应该是一位极漂亮的女子吧,不然怎会有幸得到这样的厚爱?
    然后她发现她错了,这世上总有女子能得到偏爱,也没有完全冷心绝情的人,就连楚凌熙也有深爱的人,只是爱的不是她罢了。
    林月霜跟着楚凌熙一起去见过苏梨,那天还有大理寺少卿赵寒灼、当朝丞相顾远风、兵马大元帅陆戟和昭冤使顾炤。
    第一次见面林月霜觉得很失望,在她看来苏梨并非生得绝美,脸上甚至还有一块狰狞的伤疤,苏梨说话也没有如何让人惊艳,可在座的男子个个都对她十分照顾。
    尤其是楚凌熙,他还主动提出要背苏梨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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