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砚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们来这里,是来查白沐阳失踪一案的,并没有灵芝的消息。因为你们撒了谎,所以我才登门相询问,以为有什么线索。”
    老妇人既高兴又失望的松了口气,“大官人,可惜我们没有帮上什么忙。张郎君是个好人,一定会对我们灵芝好的。”
    姜砚之站起身来,“阿婆可否给我们指条路,我想上山,去看看封都家在哪里。”
    老妇人应了一声,这个时候,灵芝的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我带你们去,跟上。马车走不了。夫人有孕,山路不好走,要不同我老婆子一起坐坐,稍等片刻。”
    闵惟秀一听,在原地跳了跳,就差没有蹿到房梁上去了,拍了拍胸脯,“我结实着呢!”
    灵芝的父亲张阿大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鸡蛋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也不提叫闵惟秀歇着的事。
    那山离张家并不远,走一小会儿,便到了。
    张阿大抬起手来,指了指,“就是那个屋子,站在这里,能够一清二楚的看见他家的情况。灵芝出嫁的时候,我特意给她买了最好的纸,把窗户糊得严严实实的。我家灵芝,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跟张本廉走,封都骗了我们对不对?”
    “老婆子不知道,可是我经常进城。衣着富贵的推官,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娘子的,只有三大王一人。三大王断案如神,老头子一直在门帘子后头看着,你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头紧皱,神色却并不好。是我家灵芝出事了对不对?”
    张阿大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姜砚之叹了口气,“我的确是来查白沐阳案的,灵芝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若是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灵芝的确是出事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消失的恋人(五)
    正月刚过,二月初始,汴京城尚未回暖。
    家家户户门前糊着的门神尚未变色,给这光秃秃的大地,增添了一抹暖意。
    姜砚之站在山坡上,听着山脚下院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却只觉得脊背发寒。
    村里没有什么另外铺头的说法,要打铁就去封都家,要买豆腐就去王寡妇家……顶多在门口挂个旗幡,就算是开张大吉了。
    张阿大还跪在地上,他并没有哭,只是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变得更加朦胧了一些,失去了神采。
    “等立春之后,便要春耕播种了。做农活的,光有好手,没有好器具,那是不行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封都的铁匠铺子,都是最忙碌的时候。”
    “灵芝还在的时候,得帮他送火,忙得热饭都吃不上一口。老婆子心疼小两口,经常偷偷的多做些,让我那儿子给送过去。她以为我不知道呢。这时节啊,青黄不接,家中存粮,那是数得着的,我又岂会不知呢?”
    “都怪我,看走了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害了我家灵芝。”
    姜砚之再一次伸出手来,扶起了张阿大,“这一片到了夏日能够结出很好的刺泡儿吧。站在这里,能够看到两个地方,一个是小溪,一个便是封都的铁匠铺子。”
    他说着,走到了路边的一颗大树旁,这树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巨大的树干上,有一道明显的的刀痕。
    “卷宗里说,当时的推官,为了确定白沐阳消失的地方,在旁边的树上,划了一道印记,应该就是这个没有错了。”
    “走罢,咱们去找封都。”姜砚之说着,就想下山。
    闵惟秀望了望那遥远的山路,二话不说,一把揽住了姜砚之的腰,一个跺脚,朝着那封都家跳去。
    现如今刺泡丛尚不繁盛,倒是没有什么扎脚的问题,姜砚之只觉得一个晃神,便掉进了小院子里。
    那打着铁的封都听到了动静,扭头一看,拿着大锤警惕的看着二人,“来者何人,怎地私闯民宅?你们若是再不出去,我可要告官了!”
    闵惟秀拍了拍身上的灰,嫌恶的说道,“你这院子都多久没有打扫过了,喷了我一身的灰。告官?那你不用去了,因为我们就是官!对吧,姜砚之!”
    闵惟秀说了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朝姜砚之看了看,却发现姜砚之正朝着山坡,看得目不转睛的。
    “真是没有想到,这里还有葡萄树呢!”那山坡之上,密密麻麻的种着几颗葡萄树,树已经十分的粗壮,显然栽种了不少年头了。
    张阿大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一瞬间已经远去的闵惟秀,拼命的揉了揉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太子妃会飞?”
    路丙无奈的点了点头,一把搂住了张阿大,也学着闵惟秀的样子,跳进了封都的院子里。
    这山坡其实并不算陡峭,便是不会功夫的人,爬上爬下的倒也不难,只是要狼狈许多,不及会武功的人来得轻盈。
    封都见了张阿大,这才将锤子放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带了人来我家?”
    “我是开封府推官,来这里查白沐阳同灵芝无故失踪案。”
    封都脸色一变,骂道,“那不守妇道的婆娘,跟人跑了,我没有去告你们,已经算是念旧情了。姓张的,你尽然还告官,好啊,就让村里人看看,你女儿是多么的不要脸。”
    封都的嗓门大,嚷嚷了一阵,左邻右舍的人,都好奇的走进来看热闹。
    他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
    “怎么可能啊,灵芝跟谁跑了啊?封都啊,不是四婶说你,你以前把灵芝往死里打,也不怪她跟人跑了啊!”
    姜砚之听了那说话的人,立马转过头去对着她行了行礼,问道,“您还记得当初有贵人失踪了,然后官府来搜山吗?就是那贵人失踪的那一日早晨,你可听见了封都打灵芝?”
    那个自称四婶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砚之,见他一身富贵,有些发憷,“大官人,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啊!”
    闵惟秀有些失望,忙提醒道,“第二天一大早,张阿大还拼命的拍门,吵得不得了,把你们闹出来了……然后他还报官去了。”
    那老妇人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张阿大的眼睛,心中一梗,点了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村里人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都经常说起灵芝呢。悄无声息的就和离了,也没有见办喜事,就远嫁了,还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事。”
    “当时就是我出来跟张阿大说的,说封都打了灵芝。我打小也是看着灵芝长大的,心中有些猜测,但是一直都不敢说,后来张家说她嫁人了,我才放了心,要不然,还真以为灵芝被封都给打死了呢!”
    那封都一听,恶狠狠的朝着四婶看了过来。
    四婶一瞧,双手叉腰呸了一声,“看什么看,你再看老娘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老娘除了当官的,在这村里头怕过谁?老娘可是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的人!”
    “那一天,封都又灌多了黄汤,在家中又打又砸的,打得灵芝嗷嗷叫。我家那鸡子,被他们这一吓,要生出来的蛋,都缩回去了。我当时气得不得了,正准备开骂。”
    “就听到这边屋子咣当一声,然后没有了动静,我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憋了回去,我竖起耳朵听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啥动静。平日里,封都耍酒疯,都要好久的,我当时心里就犯嘀咕,该不会封都把灵芝给打死了吧,但是吧,说到底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若是管了,怕讨人嫌呀。”
    张阿大一听,顿时红了眼,操起了院子里的一根柴火,对着封都劈将过去,封都下意识的提起打铁锤,锤了回来。
    现场一片惊呼声。
    不少乡邻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等他们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封都躺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他的手肉眼可见的折断了,而现在唯一的孕妇,正在那儿若无其事的拍着手。
    第五百八十五章 消失的恋人(六)
    众人吞了一口口水,都纷纷低下了头,只敢用余光偷偷的瞥着闵惟秀。
    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像一阵龙卷风一般冲过来,将他们的手也给弄折了。
    闵惟秀抬了抬下巴,丝毫没有因为被人另眼相看而觉得窘迫,唉,生来就是这么万众瞩目,习惯了!
    “像你这种垃圾,也就只敢欺负一下比你弱小的人罢了。”闵惟秀鄙视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封都。
    姜砚之牵了牵闵惟秀的手,娘子啊,别打死了啊,我还没有说我的推理呢!
    “大家都不要激动。之前的事情,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按照邻居四婶的供词,当天早上,封都暴打灵芝,打着打着突然没有声音了。灵芝平日被打,都叫嚷得十分的厉害。怎么会突然不叫了呢?”
    “封都乃是打铁匠,臂力惊人,而灵芝当时怀有身孕,十分的虚弱。封都一时情绪激动,将灵芝给打死了。而这一幕,被站在封都家后山摘刺泡儿的白沐阳瞧见了。”
    “白沐阳乃是涉世不深的公子哥儿,哪里瞧见过这等骇人之事,忍不住发出了响动,被封都发现了。封都立马追上了他,将他扛回了家中。”
    “灵芝已经死了,封都为了脱罪,杀了白沐阳灭口。然后……”姜砚之想起了端嫔的话,看了看封都家那个熊熊燃烧着的打铁炉子,深吸了一口气。
    “封都先将二人藏在了炉子里,然后锁门出去躲着冷静了一日。他能够做出这么多事情,显然,并不是平日的醉酒状态,他是蓄意要杀死灵芝的。”
    “封都,张本廉写的那封信,是真的吧?因为以你的本事,实在是想不出要找人来写一封假的书信,哄骗张阿大,为自己杀人脱罪。信是真的,你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你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你才发了狂,把灵芝给杀了,你嫉恨他,样样比你强!像你这样的狗屎,给他提鞋都不配,灵芝当然选他不选你了!”
    封都一怒而起,怒吼道,“他厉害,他厉害还不是捡我不要的破鞋!灵芝该死,不守妇道的人,就应该死!”
    封都说着,整个人都青筋暴起,好似要疯魔了一般癫狂。
    只是他的手臂绵软的垂在身侧,便是想要打人,也无能为力了。
    越来越多的村民围拢了过来,听到这里,一个个的都惊呼出声,“天哪,真的是封都杀了灵芝。”
    封都冷静下来,鼓着眼睛看着姜砚之,一动也不动的。
    姜砚之勾了勾嘴角,“这么说来,你承认是自己杀了灵芝了。我为何说你杀了她,很简单,因为灵芝是不可能跟着张本廉走了的。因为张本廉家的大缸生意,越做越大,三年之前,已经开始给皇宫大内,上供大缸。”
    “张家年年都有人,往来南地与京城。那封信里头说,等事情平息了,灵芝再探望父母。可十几年过去了,她却一点音讯也无。我说句难听的话,以今时今日,张本廉的本事,若是他带走了灵芝,他绝对能够找到人,帮助灵芝告官,从你手中拿到放妻书。”
    “显然,张本廉毫无音讯。当年张家走得仓促,他没有等到灵芝,也没有继续等待下去。”
    张本廉对灵芝是什么心思,姜砚之不知晓,因为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灵芝没有跟张本廉走,那么你就是在撒谎。你为什么要撒谎?一个大活人又怎么可能凭空就消失了呢?证明我的推理是正确,还有白沐阳留下的证据。”
    姜砚之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指了指院子里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篮子,“白沐阳留下了三个证据,即便是他已经尸骨无存了,也能够证明,你就是杀死他的凶手。”
    “第一个,便是这个竹篮子。这是当日,白沐阳拿着摘刺泡儿用的。大户人家有个特点,用的东西看起来同寻常的并无区别,但总是会穷讲究在一个角落,留下自己家族的印记。”
    “你们看这个篮子底部,有一个印章,写的是暖阳。这是白沐阳开的暖阳居的印记,我猜想因为这个篮子,太过普通,让你随手扔在一旁了。”
    “第二个,便是你院子里莫名其妙长出来的葡萄树。同你家后山上的大小品种都一致。这不是一般的野葡萄树,乃是上好的品种,在汴京城里,并没有多少人种植。你一个打铁匠,是哪里来的呢?”
    “在白沐阳失踪案的卷宗里,有一份清单,上面写明白了他当时身上带着什么东西。他的小厮小刀,是一个特别细致的人,上面写着,他的腰间挂着一对双鱼玉佩,贯上镶嵌了三颗明珠。”
    “最有趣的是,白沐阳同他的未过门的娘子,都十分的好吃。当日他惹了心上人生气,准备讨好她,于是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稀罕的葡萄,还有野味的刺泡儿,想要给她做一道冰碗。”
    “当时你把白沐阳从山上扛下来,葡萄掉了下来,落地发芽,才有了今日这稀罕的葡萄树。”
    “这第三个,白家乃是一个大家族,有不少人围观,查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见人出手过他的玉佩同头冠上的明珠。因此我猜测,这些东西,肯定还藏在你的家中。你一个酒鬼,是舍不得把这些东西都销毁掉的。”
    “你当时把二人的尸体,藏在炉子里,人又避开了,逃过了追查。等到回来之后,便开了炉子,将二人的尸体给烧掉了。请诸位父老乡亲回想一下,是不是有那么几天,这附近总是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村民们惊恐的看了看那个打铁炉子,有几个妇人都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还是那四婶儿胆子大,嚷嚷道,“没错,没错,我闻到了一股子怪味儿,当时我婆母,还对我指桑骂槐的,说我偷偷在厨房吃肉了。封都……哇……”
    封都终于低下了头,“没有错,你说得好像你亲眼瞧见了一眼。张本廉想要带灵芝走,灵芝一大早收拾东西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我一时气愤,失手打死了她……那个公子哥儿,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是我杀的!我当时是鬼迷了心窍了我……我……我……我……”
    封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阿大以及闻讯赶来的灵芝家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宫人急冲冲的跑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冲到了姜砚之耳边说道。
    “殿下,快些回宫。官家,官家不行了。”
    姜砚之一惊,这怎么可能?
    他同惟秀出宫的时候,官家还好好的去了蔡淑妃那儿,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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