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丈用手拿起一片鹅肉,嚼了嚼,“你的耳朵是聋了么?权也,利也。”
    不用刘国丈说,其实闵惟秀同姜砚之也能够想明白。
    当时刘国丈所图甚大,他背叛旧主,转投了姜家,其中的一个条件就是想要女儿当皇后。可是官家对柴皇后余情未了,那会儿又需要柴皇后来安抚柴家旧臣,自然是不肯废后。
    于是刘国丈便乘着大陈初立,宫中还十分混乱之际,设计烧死了柴皇后,还营造出了一副她对官家不满,自杀抗议的假象。
    这事儿从此让柴家成为了官家心中的一根刺。
    刘国丈说着,苦笑出声,“我以为已经斩草除根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春风一吹,又生了。”
    吕相公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大王的身世的?”
    刘国丈震惊的看了吕相公一眼,“果然,官家最信的人是你,你早就知道!”
    吕相公不语。
    刘国丈又拿起一片鹅肉,嚼了嚼,“从官家让我鸾儿做了太子侧妃开始,我便知道,他压根儿不打算,让大陈朝再出一位刘皇后了。”
    吕相公摇了摇头,“不,官家想要刘鸾当太子妃,只不过她自己不争气。官家不想日后蔡家独大,是以让刘家制衡。”
    闵惟秀对这点深表赞同,上辈子没有她初来搅风搅雨,刘鸾真当了太子妃。
    刘国丈的手一顿,太子并非是刘皇后的儿子,若不给刘家更多权势,等到太子登基,那就全是蔡家说得算了,刘皇后便是当了太后,也十分的尴尬……是以官家想要刘家蔡家制衡,不是不可能。
    但是无论官家怎么想,都改变不了,刘鸾已经不太可能当皇后的事实,是以刘国丈在这个事情一出之后,便悄悄的转向了二皇子。二皇子亲娘已经早逝了,他原本没有上位的机会。
    若是刘家帮他,那岂不是又是从龙之功?
    “是我想差了。我原本想着,官家眼中,只有太子同二皇子,没有想到,那一次百官弹劾三大王,官家却是恼了。我也是当爹的,又岂能不知晓,官家分明是表面嫌弃三大王,却背地里暗搓搓的关注着他。官家待他,分明是不同的!”
    姜砚之一听,简直比窦娥还冤啊!
    他爹是鬼吗?还暗搓搓的关注着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第二百章 狡兔死走狗烹
    “三大王手伸这么长,朝中人多有不满,官家明面里让大家伙儿参他,但是真参了,他又不高兴了,这是什么,这是护犊子!之前在太子还有二皇子身上,我可是从未瞧见过”,刘国丈索性鹅肉也不吃了,气呼呼的说道。
    “我觉得古怪,偷偷一查,这才发现,原来三大王竟然是柴皇后的儿子。官家好深的心思,当年竟然瞒下了这等大事。”
    刘国丈说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都要死了,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我年纪都大了,都是当人阿爷的了,还能不知道?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忆往昔,官家对柴皇后的恨意已经越来越少了。若是有一日,他又想起她的好来,那二皇子还有什么希望?”
    就算他们扳倒了太子,那也还有姜砚之以皇后嫡子的身份蹦出来……若姜砚之得势,再查当年柴皇后的死,他们刘家照样跑不掉。
    “是以,我便下了狠心,亲蚕宫的事……只能说,时也,命也。”
    闵惟秀见他又提到了亲蚕宫,立马问道:“是你派刘侍卫去杀姜砚之,事后又杀了刘侍卫灭口对不对?”
    刘国丈淡淡的看了闵惟秀一眼,“是又如何?刘侍卫?不过是我刘家养的一条狗罢了,狗想要反过来咬主人一口,主人还不能将他打杀了么?”
    闵惟秀一愣,她看着刘国丈的眼睛,什么叫做目中无人,这就是。
    他是当真觉得,杀了刘侍卫,同杀死一条狗,捏死一只蚂蚁,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为什么不让手下的人去杀?你是国丈!而且还用自己的拐杖动手?”闵惟秀忍不住又问道。
    没有见过贵人杀死手下,还自己个亲自动手的。
    国丈鄙视的看了闵惟秀一眼,就这小娘子对对子的智商,怎么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你们闵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家破人亡,真是奇迹!”国丈嘲讽的说道。
    闵惟秀这下子不敢了,是要互相伤害对吧!审案子呢,怎么就直接骂上了!
    “嗯,我二哥十三岁就生娃了,对比你家……我日后要做人正妻,对比你家……我阿奶还能蹦跶十三载,对比你家……啊呀,你是不是很想拥有奇迹?”
    刘国丈简直要气炸了,抬起拐杖就想要打闵惟秀,可是一想到这小娘子乃是闵家后人,快如闪电就算了,关键人家大力出奇迹!又强忍了下去,什么叫做句句戳心!
    他刘家上无老,下无小,算是要绝了。
    他这样一想,顿时苍老了十多岁,那直着的脊背,也弯了下来。他看了一眼一旁还懵懵懂懂的刘国舅同国舅夫人,算了,一对倭瓜,不提也罢!
    “这等机密之事,老夫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免得给娘娘招惹麻烦。那刘二郎事情没有办好,胆子却是不小,他见宫中风向转了,竟然提出要过继他的儿子进我府中来。”
    刘鸾的兄弟没了之后,刘国舅便有意在刘氏族中挑选一个孩子,来承继香火。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迟迟未决。
    刘国丈说着,鄙夷的摇了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夫宁愿绝后了,也不愿意挑选他家的蠢儿子。他便以这事威胁于我……算是老夫看走了眼,这人是个内里藏奸之辈。”
    “原本我年纪大了,心肠软,想让他死得体面一些,可是他非要作死,怪得了谁?若不是吕老贼来了,就凭你们,能奈我何?”
    刘国丈说着,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沓已经发黄发霉的契纸,他伸手一拿,全都烂掉,变成了纸屑,压根儿看不清楚了。
    闵惟秀心中一惊,还真是,如非吕相公来了,拿了官家的旨意来。
    刘国丈一定假意被逼,等他们上殿前理论之时,再打开这个匣子……显得姜砚之同她故意栽赃嫁祸。
    房契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个坑啊!
    至于那根在头中的虎须,刘国丈早就狡辩过了。
    这厮为何用自己的拐杖杀人,那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自信自己能够颠倒黑白,把不利化成有利,如果她同姜砚之今日继续逼近,那么最后可能会变成,姜砚之为了帮助太子,嫁祸二皇子,为了帮助蔡家,嫁祸刘家,为了让蔡淑妃当皇后,故意陷害国丈……
    这人,简直是心思歹毒,老谋深算!
    姜砚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脸色不好了起来。
    吕相公咳了咳,“年纪大了,就要有年纪大了的样子,吓唬小孩子做什么。你也无须说什么一个女人不女人的,吴国灭怪西施,幽王昏庸怪褒姒……你放火烧宫,谋杀中宫皇后,试图杀害中宫嫡子,又残忍杀死刘侍卫……诸多罪状加在一起,死不足惜,怪不得柴皇后。”
    刘国丈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他又看了刘国舅同国舅夫人一眼,“罢了罢了,蠢也有蠢的好。”
    就是因为蠢,他才什么事情都从来不同儿子商量,官家才能给这两个倭瓜留一条小命,反正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吕相公站起身来,对着刘国丈点了点头,“国丈,一路好走,莫要回头。”
    他说着,抖了抖袖子,看了姜砚之同闵惟秀一眼,两人赶忙跟了上来。
    尤其是闵惟秀,她可不想看一个老头子哭哭啼啼的死亡现场,万一怪她气死的,那就不好了!
    刘国丈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发出了笃笃笃的声音,“狡兔死,走狗烹。老夫先下去等你们了。”
    吕相公笑了笑,摇了摇头。
    此一时,彼一时,刘国丈老了之后,刘家早就摇摇欲坠了,再也不是那个能够掣肘官家的刘家了。
    闵惟秀跟着吕相公出了大门,只见国舅府周围陡然之间多了不少人,有卖菜的小贩,卖糖人的,过路的镖车,好不热闹。
    这些人,都是防着刘家人潜逃的吧。
    闵惟秀心中一沉,狡兔死走狗烹。
    刘国丈这样老奸巨猾,都死翘翘了,他们闵家当真逃脱得了么?
    吕相公走到门口,掏出钱来买了一袋栗子,递给了闵惟秀,“小孩子家家的,大过年的,就该在家烤火吃栗子才对,别出来乱跑了。三大王有事想要问我对不对?官家叫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百零一章 便宜那老贼了
    三人一道儿上了马车。
    吕相公看着姜砚之的时候,眼睛里待着慈祥与和蔼。
    若不是姜砚之同他生得一点都不像,吕相公又不是个妇人,闵惟秀差点儿要觉得,吕相公才是姜砚之的亲娘了。
    她想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姜砚之抓了抓闵惟秀的衣袖,“狡兔死,走狗烹,你不怕么?”
    闵惟秀心中一暖,姜砚之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替她问的。
    吕相公笑着摇了摇头,“怕,也不怕。没有一个上峰不喜欢能干的下属,也没有一个上峰,喜欢太能干的下属,这其中的度……不聪明的人,不明白,自己个作死;有小聪明的人,明白一半,还是作死;真正的聪明人,全明白怎么在作死的边缘徘徊,等到该死的时候,再死。”
    “吃饭可能会噎死,吃饭的时候你怕吗?细嚼慢咽的,便不会噎死了。”
    闵惟秀简直无语了,她很想说,她吃胡饼子,一口一个,也不会噎死,可是她怕被吕相公打死。
    吕相公觉察出了闵惟秀的不满,对着她笑了笑,“官家宽仁。”
    姜砚之若有所思,“那我阿娘……她是怎么回事?”
    吕相公叹了口气,“当年那事儿发生之后,官家受到了很重的打击,很长时间,都萎靡不振,毕竟皇后自戕,乃是丑事,大陈初立,百废待兴,各种派系林立,对着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当时官家让太后亲自查的此案,结果是皇后身边的一个贴身嬷嬷,偷偷的从厨上弄了油进去。当时那嬷嬷招供说是皇后娘娘要她弄的。自从柴家的嫡长子没了之后,柴皇后同官家便隔三差五就吵架,皇后性子刚烈,有时候急了,就说一些同归于尽的话来。”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对官家不满,所以才自杀抗议。虽然官家一再掩饰,但是柴家不少旧臣,还是以这个为借口,起兵谋反。虽然最后被镇压了下来,但是官家还是伤了元气。”
    “是以,后来官家压根儿不提柴皇后之事。当时高达提议将你杀掉,那柴家就没有近缘血亲了。但是官家不忍心,把你送去给了蔡淑妃,让她养着。”
    “亲蚕宫一事之后,官家派了高达重查旧案,这才发现,那个老嬷嬷是被刘国丈收买了。柴皇后生了之后,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老嬷嬷在她的床头边,点了一枝有问题的蜡烛。烛火掉到锦被上……”
    吕相公说着,看了姜砚之一眼,话锋一转,“官家大怒,便让我带了鹅肉,前来国丈府。老夫倒是没有想到,你们也在那里,还那么快就查明了刘侍卫的事。”
    吕相公说着,带着赞赏的眼神看着姜砚之。
    姜砚之揉了揉眼睛。
    闵惟秀听得揪心,被火烧死,该有多疼啊!
    “刘老贼做下这等恶事!官家为何还要给他体面,不戳穿他?他这样的人渣,就应该用狗头铡砍脑袋才对!”
    让他自裁,还是以国丈的身份下葬,刘皇后还是刘皇后,国舅还是国舅,简直太便宜刘家了。
    吕相公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时机不对,年节之后,大军开拔北伐,如今并非是清算的好时机,应当以稳为主。而且有些旧事,也不便再提。”
    刘老贼做下的事情,若是被揭开来,简直要掀起轩然大波,柴家同官家的恩怨情仇,又要被人拿出来说一遍,人心浮动。
    可即便是这样,闵惟秀还是觉得,实在是太便宜刘家了。
    吕相公伸出手来,拍了拍姜砚之,“刘国丈没了,刘家人要丁忧。”
    这一丁忧,便再无起复之日了。
    闵惟秀恍然大悟起来。
    “寿王府已经到了,三大王,老臣要回宫中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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