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罪犯不认,法司就应该重新审理,就这样一直折腾了好几年,最后法司也没有找到确认阿霞是杀人凶手的证据,只能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疑罪从轻。”
    之前那个认识姜砚之的人,在人群中好奇的问道:“那那些杀人犯,全都死不认罪,官府岂不是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姜砚之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说的阿霞的事情,是因为官府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是杀人凶手,若是有证据,譬如一个人走在大马路上,捅死了另外一个人,就算他拒绝承认,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法司也能够给他定罪。”
    “韩昀若是杀了刘老丈一家人,罪证确凿,早够他死上几回了,但是没有,这说明审理此案的人,并不能够确定,他就是杀人凶手,或者说,他们找到的证据,是有疑点的。所以韩昀认不认罪,才有作用。”
    “刘老丈,你想一想,倘若,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韩昀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你不想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又是因为什么,要杀死你全家人么?”
    “五年了,您不敢做回刘员外,风雨无阻的去卖阳春面,不就是因为,你因为没有给他们报仇这件事情,痛苦万分。钝刀子割肉,是再疼不过的事情了。悲伤的故事,是时候结局了。”
    刘老丈一听,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开封鬼屋(三)
    闵惟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儿个那阳春面是吃不成了,糖油粑粑也没有了,幸亏之前吃了几个胡饼垫了肚子。
    她想着,安喜说道:“一会儿我们可能要进这屋里去瞧,你把忘儿带回去交给我阿娘吧。这地方,不适合小孩子去。”
    安喜瑟瑟发抖,虽然那次在义庄已经见过鬼了。
    但是见鬼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明明是一回怕,二回也怕嘛!
    “那小娘,你去去就来。来的时候给你在巷子口带胡饼来。”
    闵惟秀满意的点点头,安喜就像是她的手一样,她心里想什么,手就去拿什么。
    姜砚之先也没有进门,而是派了一个护卫,去大理寺调卷宗。
    这案子都过了五年了,当年有些什么证据,是否有证人证言,凶器在哪里?都得事先有数了,才能够进去查看,不然的话,自己个破坏了证据都不知道。
    围观的人之前见有热闹瞧,都叽叽喳喳的挤成一团。
    现在刘老丈同韩官人都不说话,姜砚之同闵惟秀蹲在地上,跟三岁孩子似的堆雪人,谁耐烦看啊,不一会儿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去。
    众人都走了,韩官人明显轻松了不少。
    姜砚之见他二人不走,摇了摇头,“刘老丈,这屋子上没有贴封条,官府解封之后,你就没有进去过么?”
    刘老丈轻轻的嗯了一声,“老汉不敢进去,我想着,若是不进去,就像是他们都还活着一样……”
    韩官人一听,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闵惟秀见气氛又凝重起来,问道:“当年韩昀是怎么认识刘小娘子的?”
    韩官人能够做到副三司使,不是背景厉害,就是自身过硬。这样的人,即便是五年前,也不会是什么芝麻官儿。而刘老丈,虽然穷苦百姓尊称他一句员外,但从这个宅院的大小来看,并算不得什么富豪。
    说起来,两家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
    韩官人回忆了一下,苦笑道:“我儿当年刚中进士,意气风发,虽然不是三甲,但也是了不得的事了。我们在樊楼摆了谢师宴,好不热闹。”
    “我家中共有三子,他是最年幼的一个。我家中有家规,只有满足两个条件才能饮酒,一来是年满十八,二来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根本。是以那一次,是他第一次饮酒。”
    “我也不知道,他醉酒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韩官人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怎么说呢?就是有些放浪形骸,全然没有平日的稳重。”
    “当时有一女童在击鼓卖艺,他便上前呵斥说她敲得毫无章法,女童都要哭了,还是刘家小娘子看不过眼,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一顿。韩昀醒了之后,十分的愧疚,不光向小童道歉了,还去了刘家,寻刘小娘子道歉。”
    “后来有一日,他回来就同我说,想要娶刘小娘子为妻。我们家中并无门第之见,刘家小娘子生得好,性子也好,便着了媒人上门提亲”,韩官人说着,懊悔不已。
    “说起来,都怪我自大了,我这个当爹的,自以为儿子乃是人中龙凤,刘小娘子岂有不愿之理,没有想到,她早就心有所属。我若是知晓,是绝对不会上门去提亲的。”
    姜砚之一听,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所以,案发当日,韩昀饮酒了对不对?”
    韩官人点头,“三大王料事如神,因为刘小娘子要退亲,他心中难过,便去樊楼饮了酒……”
    几人正说着,侍卫已经将卷宗拿了过来。
    闵惟秀凑过去一瞧,心中未免沉重起来。
    事发在五年前的夏日,离春闱刚过去不久。可见韩昀当时是真的很心急,想娶刘小娘。
    那段时日,开封一连多日无语,天干物燥的。
    据刘老丈供词,当天晌午,刘小娘子约了韩昀上门,告诉他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要同韩家退婚。当时韩昀面色大变,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摔了茶盏儿。碎片儿飞出,划伤了刘小娘子的手。
    刘家人都很害怕,毕竟韩家有权有势的,于是便派了管家刘财去郊外的庄子上,寻回刘老丈来。
    韩昀从刘家出去之后,直奔樊楼,同同窗好友廖远山一道儿喝酒。期间十分的愤慨,说此乃人生第一大辱。
    因为他形状可怖,声音太大,隔壁雅室里的客人还出来责骂过他,双发差点儿打起来,还是樊楼的人,给双方送了酒菜,又给隔壁雅室的人换了地方,这才了事。
    韩昀喝得大醉,廖远山要送他回府,他却非要去刘家。廖远山自己也喝得不少,便自行回去了。
    然后就是刘府隔壁的邻居,听到了奇怪的叫声,不少人跑出来看,正巧这时候,刘老丈回来了,迎面撞上了满身是血,带着酒气,从刘府里跑出来的韩昀。
    第一个到现场的,是开封府的关推官,他一进去,就发现了一路的血脚印,后来做过比对,证实这些脚印都是韩昀的。刘家人当时应该正聚在花厅用晚食,是以无一活口。
    包括刘夫人王氏,长男刘栋,长媳赵氏,长孙刘炽,女儿刘玲,以及在身边伺候的厨娘王婆子。
    一行人全都是被乱刀砍死的,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凶器在哪里。
    关推官当时锁定了三个最有嫌疑的人,第一个不用说,就是韩昀。第二个,便是刘小娘子的心上人,穷书生郑琼,但是郑琼当晚在客栈一直没有出门,期间还叫小二送了晚食,没有作案时间;第三个便是王婆子的侄子,他是一个地痞无赖,但是那人在地下赌坊里赌钱,众目睽睽的,所有人都瞧见了。
    因此审来审去,就只剩下韩昀一个人了。
    并且,刘小娘子当时衣衫不整,显然是被人玷污了,她的身上,发现了韩昀的血手印。
    因为找不到凶器,韩昀又拒不认罪,是以这个案子只能不断的重审,但是随着离案发时间越来越久远,几乎找不到新的证据了,更不用说,找出一个新的嫌疑人。
    事情完全陷入了僵局。
    姜砚之将卷宗啪的一声合上了,“刘老丈,你开门吧,咱们进去看上一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开封鬼屋(四)
    那门一打开,闵惟秀就感觉身边的姜砚之打了一个寒颤。
    这屋子里阴深深的,杂草重生,一进门便是一个影壁,一眼望去,九曲回肠,不知道哪里是路,回廊之上的血脚印,经过五年时光,像是渗入了石头里的暗红。
    园子里到处都是嶙峋的长满了青苔的怪石,被深深浅浅的雪覆盖着,露出青黑,显得无比的斑驳。
    处处透露着一股子不详的气息,难怪被人叫做是鬼屋。
    刘老丈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几分,拖着沉重的脚步,沉声说道:“当年,我一看到这个血脚印,明明天那么热,额头上全是汗,脚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走不动啊。”
    韩官人没有接话,几人顺着血脚印往里走,宅子算不得大,很快就到了花厅。
    门是敞开着的,血腥味明明已经散去了,但是你一进去,却好似还能够闻到一般。
    墙上都是血。
    姜砚之率先进了屋,闵惟秀立马跟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卷宗,对照着里头画的一张十分简单的图,看了起来。
    “看到门口的这一摊血迹了么?躺在这里的是刘家的儿子,他是正对着门的,应该是瞧见凶手拿着刀冲进来了,所以站起来抵抗,他是第一个死的。”
    “后来,刘夫人见到儿子被杀了,冲上来拼命,她也被杀了,躺在离他儿子不远的地方。第三个被杀的人,是刘大郎的妻子,她把孩子塞给了王婆子,然后过来抱住了凶手的脚,因此她的背上被扎了许多刀。”
    “但是她没有抵抗住,凶手追到院子中,杀掉了王婆子和她抱着的孩子。所以那二人的尸体,是在院子里发现的。”
    “为什么我们不说,是王婆子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先被杀掉,反而要说她是逃出来然后被杀的呢?图上记载,有一路滴溅的血迹。说明凶手在杀王婆子的时候,刀上已经淌血了。当然,现在院子里被雨水冲刷,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姜砚之说着,皱了皱眉头。
    闵惟秀问道:“怎么了?刘小娘子呢?”
    “刘小娘子是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被杀的,她躺在这个角落里,衣衫不整。卷宗上说,她被人玷污了,若那会儿还有活人,应该会有人上前来救她,死在她的附近,但是并没有,所以她应该是最后一个死的。”
    闵惟秀也皱了皱眉头,朝着刘老丈走过去问道,“刘小娘子平日里同家人关系亲密么?”
    刘老丈一愣,这个案子重新审理了许多次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是这样开头的。
    这人先死后死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死了。还有亲密不亲密的,又同抓凶手有什么关系?
    刘老丈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的回答了。
    “我们家只有管家刘财还有王婆子两个下人,所以许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一家人一起做的。家中人口也简单,并没有什么矛盾。玲儿的主意很正,比她哥哥性子还好强,但却是十分孝顺的。”
    闵惟秀同姜砚之对视了一眼,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刘小娘子放着韩昀那么好的亲事不要,一定要嫁给心上人,而且还胆敢自作主张的退亲,说明她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
    那么她死的地方就很奇怪了。
    刘家人用饭的桌子,乃是一个圆圆的团桌,一家子人,其他人都死在团桌同门之间的地方,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凶手来的时候,他们都是迎上凶手的,可能是想从门口跑掉,也可能是想要反抗凶手。
    唯独刘小娘子,是后退的。
    一家人都因为她的缘故要被杀了,她却不保护家人,只缩在墙角?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而且,凶手在追着王婆子去了院子里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了,刘小娘子为何不趁机跑出去?
    是她受了伤,不能跑,还是说,她在害怕,她很害怕这个凶手?
    当然也有可能,再厉害的小娘子,遇到了这种场景,都吓得腿软了。
    闵惟秀同姜砚之悄悄的记下了这个疑点,又仔细的检查起现场来。
    每一个人的附近,都有血液喷溅的痕迹,符合被刀捅死的痕迹,尤其是刘小娘子身边的两面墙上,全是血迹。在墙上,还有一个暗红色的血手印,卷宗上说,是韩昀的手印。
    韩昀招供说,他当时想要进刘府求刘小娘子回心转意,发现了惨剧之后,检查了每个人,发现他们都死了,最后发现了刘小娘子,他吓得腿软,摔了一脚,按在了刘小娘子身上,然后扶着墙才站起来。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了这样的痕迹,然后他发现事情大了,慌乱的跑了出去,一出门,就撞见了刚刚回来的刘老丈。然后就被开封府给抓了。
    姜砚之同闵惟秀又在府里搜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毕竟过去了五年,屋子里的东西,刘老丈没有动过,但是院子里的那些,全都已经被冲刷得一点都不剩了。
    姜砚之见闵惟秀有些失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咱们先去樊楼吃饱喝足了再查案,你们两位也别心急,毕竟已经过了五年了,一时半会儿的,就要出现大的转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本大王心中已经有方向了。”
    刘老丈同韩官人都松了一口气,明显宽慰了不少。
    等告别了他们二人,闵惟秀同姜砚之上了马车,这才问道:“你有什么方向?”
    姜砚之摇了摇头,“毫无头绪。”
    闵惟秀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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