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缈皱了皱眉,推开他的手,垂头仔细地查看起他的伤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几道伤痕,“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大概是上岸时在江底的积石擦伤所致。”
    “可仅仅如此怎会……”怎会擦得如此严重?
    贺缈顿了顿,突然想到自己当时昏迷的不省人事,谢逐恐怕是因为拖着自己,手臂才会受伤。想到这一点,她微微抿唇,不由有些内疚,话锋一转,“你这伤得敷药包扎,哪里还能捂着由它去?”
    谢逐眉心动了动。
    贺缈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山洞一处角落里的绿色上,微微一顿。
    “等着。”
    她松开谢逐的手臂,起身快步朝角落里走了过去,伸手将那株草拔了出来,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匆匆跑了回来。一边将那草扯成短短几截,放入口中嚼碎了,均匀地敷在谢逐的伤处。
    谢逐嘶了一声,忍不住蹙眉。
    闻声,贺缈抬头觑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心里嘀咕了一句逞强。
    将嚼碎的草药敷好后,她垂手从自己衣摆处撕下一块,小心翼翼捧着谢逐的左臂,细致地给他包扎起来。
    洞壁上,两人的身影终于拉近了距离,几乎完全交叠在了一起。
    贺缈帮谢逐包扎,一边包扎着,一边却又不由自主想起当年为人追杀时,也是在密林,也是夜晚,也是左臂,她也像这样帮星曜包扎过。
    手下的动作略微一滞,她总算知道此刻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怎么又想起星曜了?
    贺缈连忙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人的音容相貌通通甩了出去,定了定神,心无旁骛地继续替谢逐包扎。
    “好了。”
    最后系了个结,她往后撤了撤身子,试探地看向谢逐,“如何?”
    谢逐低头看了看那歪歪扭扭十分难看的包扎,笑了笑,“陛下心灵手巧,微臣觉得好多了。”
    心灵手巧……
    贺缈噎了噎。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用这种词夸过她,这么从谢逐嘴里说出来,完全就是嘲讽的意味。她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谢卿也是巧言令色,彼此彼此。”
    谢逐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边低头笑,一边往下放卷起的衣袖。
    贺缈正要起身,却突然瞥见谢逐那包扎的伤口之外,小臂上也有一道长却浅的疤痕,心里一咯噔,又坐了回去,“你这疤痕……”
    谢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道疤,“怎么了?”
    贺缈倒是有很多想问的,可张了张唇却又语塞,只拧着眉摇头,“没什么。”
    她凑近,手指在那道疤上点了点,心中的诡异感更盛,“你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疤?”
    见她眼神不对劲,谢逐也突然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意识到了什么,神色莫测地开口,“约莫是在十三岁。”
    十三岁……
    据陆珏打听到的消息,谢逐便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遇袭受了重伤。难道这疤,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贺缈将信将疑地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燃着的火堆,眼底映着闪闪熠熠的火光,神色迷滂。
    天底下的刀伤也差不了多少,即便是刀口长度划向相似,也没什么太过稀奇的。或许是她下意识的,总想把谢逐和星曜扯上什么关系,才变得疑神疑鬼。
    谢逐伸手抚上那道他自己也不确定何时留下的疤,也陷入了沉思。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那些梦也只是个梦,可年岁越长,便越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而自从入颜见了贺缈,确信她就是自己的梦中人后,所有的梦境就变得更加清晰,梦里的场景也愈发具象。再加上贺缈见了这疤痕的反应……
    可如果梦中那些事是真的,那么他如今的身份,如今谢家大公子的身份,甚至就连“谢逐”这个名字,恐怕都是假的。
    谢逐垂下眼,薄唇紧抿。
    这次南巡必然会经过玉沧,到时他一定有机会回谢府一趟。趁着此次机会,他必要向母亲问清楚……
    一旁传来平稳轻微的呼吸声,谢逐回过神,偏头朝身旁看。只见贺缈双手环膝,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脑袋搭在膝盖上,微微侧着脸,朝他的方向歪着。
    火光映照下,她长长的眼睫垂着,不□□稳的打着颤,在面上投下淡淡的一圈扇形的阴影,显出往日没有的乖巧柔和。
    谢逐低叹了一声,探了手过去,将她鬓边散下的几绺还未干透的湿发撩到了耳后,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抚了抚。
    第43章
    天光微熹, 透过林间繁茂的枝叶从洞口照了进来。洞中的火堆已经燃尽, 只留下了一些烧焦的木柴, 柴上还残余了不少灰烬, 火堆边上的两人相互依偎着。
    贺缈醒过来的时候, 便发现自己整个人竟是躺在了谢逐的怀里,她浑身僵了僵, 难怪这一晚睡得如此安稳, 敢情她是把谢逐当成又软又暖和的床垫了……
    僵硬了好一会, 她终于轻手轻脚地从谢逐怀里退了出来, 这才发现他闭眼靠着洞壁, 后背是抵在坚硬的山石上。
    贺缈眨了眨眼,转而在谢逐身边蹲着瞧他,神色复杂。
    见他低垂着眼, 被人这般打量都没有醒, 便知他的确困倦,昨晚定是睡得不好。
    她小声喃喃,似是问谢逐, 又似是自言自语,“你为什么来大晋,又为什么对我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罢,她便站起身, 悄无声息地出了山洞。
    待她离开,方才还在“熟睡”的谢逐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是什么人?
    他也想知道,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贺缈走出山洞,仰头看向已经亮堂的天色,又转头朝四周瞧了瞧。
    昨日寻来的时候是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倒是现在才看见不远处就有一汪清潭。
    她惊喜地走了过去,在潭水边蹲下,伸手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了扑,将面上残余的水用衣袖拭净后,才正眼看向潭水里倒映着的自己。
    潭水清澈,将她如今狼狈的模样映得一清二楚。然而……
    “明眸不见了?”
    瞧见潭水里那双异瞳,贺缈蓦地瞪大了眼,惊惶地揉了揉眼。
    她的明眸何时不见的?难道,难道是昨晚在江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丢了吗?她昨晚,便在谢逐跟前暴露了一整晚的异瞳?!
    贺缈越瞧那双异瞳越心烦,抬起一掌便拍在水面上,将水面上那张明艳妩媚的脸击得支离破碎……
    谢逐从洞中出来寻人时,便正见贺缈在林间的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一旋身轻飘飘落了地,只是眼上已经系了一层从外衫上撕下来的轻纱。
    “你醒了。”
    转身对上他的视线,贺缈顿了顿,将手中的果子丢给他,态度却又变得淡淡的,“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去找陆珏。”
    谢逐抬手接过果子,“……是。”
    正说着,隐隐却有唤声从林间他们来的那条路传来,“小姐!”“公子!”
    谢逐一愣,“是明岩。”
    “是陆珏!”
    贺缈面上一喜,也不继续摘果子了,提起裙摆踏着满地的野草,朝来人迎了过去。
    望着她欣喜甚至是雀跃的背影,谢逐有些不是滋味地蹙了蹙眉,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酸味。
    陆珏带人是循着江边一路寻了过来,见这一块似乎有人上岸的痕迹,便下船找人。又在林间发现了贺缈他们留下的记号,便确定了他们是往这个方向去了,于是跟着记号便找到了这里。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呢?”
    往岸边走的时候,贺缈问道。
    “玉歌姑娘和其他人都已经在船上了,没有大碍。”
    陆珏指了指岸边的新船,应声答道,“只是……世子和方大人还未找到。”
    “方以唯和宁翊?”
    贺缈抿唇,“尽快吩咐人去找,实在寻不到,便和这附近的官府通传一声,让他们也加派人手……”
    “陛下。”
    被明岩扶着手臂的谢逐开口打断了她,“此次遇袭就是因为在临川暴露了身份,若再将行程告知官府,恐怕又会惹出别的祸端。”
    贺缈摇头,“那也不能任凭他们流落在外头。”
    不过被谢逐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什么,“遇袭的事可查清楚了?”
    陆珏欲言又止,看了身后的谢逐一眼,压低声音道,“陛下,上船后微臣再与您详说。”
    贺缈也往后看了看谢逐,本想让陆珏不必如此防着他,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打了个转咽了回去。她转回头目视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
    “……”
    谢逐脚下落了一步,步伐也变得略微迟缓了些。
    舱阁内。
    “之前那只船船身被人动过了手脚,动手脚的人与江上突袭的应是一伙。那两只船上都是些死士,微臣在他们衣领处都发现了这个。”
    陆珏从袖中拿出一块破碎的黑色布料,显然是从死士衣上撕下来的,“陛下您看。”
    他指了指布料上的纹路,“这是……”
    “游隼,”贺缈冷笑了一声,“北燕图腾。”
    “是。”
    陆珏点头,“可依微臣看来,此事并非为北燕所做,或许是幕后之人为掩人耳目故意为之。”
    贺缈沉默了片刻,“那在你看来,是何人所为?”
    陆珏也有些迟疑,可仗着一颗忠心,他最后还是开了口,“此处已是泰江下游,邻近玉沧。玉沧乃晋颜边境,从前又曾因求和被割让给大晋。且微臣在那两只船上残骸上发现了一些大晋特有的渝茶。与其猜测死士是北燕人,微臣倒觉得大晋更可疑……”
    贺缈侧眼看他,眼上覆着白纱看不清眼神,嗓音却是冷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珏心头一沉,“陛下恕罪。”
    他掀开衣摆在贺缈跟前跪下,可腰背却挺得十分直,“可陛下,微臣对大晋并无偏见,方才所说也绝非挑拨之言,只是有理有据的怀疑。”
    贺缈从他身边走过,“发现北燕图腾,你知道是掩人耳目。怎么发现大晋渝茶,你倒不觉得是栽赃嫁祸了?还说不是偏见?”
    陆珏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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