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是高,但也不算是低。中不溜的成绩。
    面试前是要审核个人的档案的,清远的爹妈是谁,这个就瞒不住。不叫他在面试里太出头,恰恰是最贴心的安排了。要不然,本来公平的考试,传出去肯定也会有人喊着黑幕了。关注第一前三的多,后面的,谁管你谁是谁。
    笔试成绩却是硬杠子,真本事!有笔试第一在前面放着,说谁都不会说到清远身上。
    他考的是商务部国际司,把清宁就羡慕的不行不行的,“以后满世界的跑,舒服!”
    “其实我是想考个基层的岗位或者是去农业司的。”清远看他爸,“但这考起来,专业很受限。”
    “你想下基层?”四爷挑眉,“想好了?”
    清远点头:“别人在上面是为了给将来留路的。我跟他们都不一样。其实在机关里,反而是浪费了我很多的时间。”
    别人或许还说,要熟悉熟悉大机关的办事流程。
    可这些对清远而言,都不是问题。家庭本来影响就大,再加上圈子里的人来来回回的就是这么些人。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去机关里那点事。可以说他是非常熟悉。
    所以,他一心想下基层。为此还想着要不回省里考去。基层的岗位会多一些。
    孩子想下基层,晚上两口子商量,林雨桐就说:“要是回老家,意义就不大了。”
    底子太好,谁都多给他几分关照,这还锻炼啥?
    四爷的想法倒是刚好相反:“如此才能交他学会看人识人跟人做事。”
    那样一个地方,求他的、巴结他的、算计他的、利用他的,处处围绕着他。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的笑里藏着刀?谁给的糖里包着du。都得他去甄别判断。
    做的好了,人家说他是靠爹妈。做的不好了,人家就会说果然是走了后门上来了。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发现,抬脚动步都是错。
    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能周旋的来,能混的开,那才算是真的历练了。
    可叫你这么一说,会不会对孩子太狠了一点。
    四爷翻身:“不狠不行,他发飘。”
    并没有觉得自己发飘的清宁,在家里查资料呢。哪个省的资料都差,唯独老家的省份不用查。一是他觉得,绝对不会回去。二是觉得,老家的资料他脑子里都有。
    偏偏的,十二月才去报道上班,半个月后,领导通知自己,下基层挂职的人员名单中有自己。一看地方,老家!
    大冬天的,说走就得走。现实在省里的组织部门报道,然后再看分配。他是随着大溜走。比较基层的工作人员还有跟他一起的菜鸟,是不会知道他是谁的。只要不是他叫嚷的天下皆知,谁说这个。
    他是觉得并没有被特殊对待,可巧合的是,他又被分到了太平镇了,挂职副镇长。
    当然了,他这种小虾米还不存在地域回避的问题。除非是党政一把手。
    严格的说,他的组织关系,其实还在原单位的。只是挂职而已。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肯定是自家爸给打过招呼的。
    他是一点也不喜欢回来的!真的!
    回来就见了二伯三伯他们,还一再交代,不要告诉别人。如今的镇政府跟早些年可不一样。早些年谁是镇长大家好像都知道都认识。但现在小老百姓谁知道谁是谁。
    况且他还特意的装扮了一下,牛仔裤等等不显得成熟的衣服统统被抛弃了。西裤西装黑大衣。再找一副黑框眼镜往脸上一架。反正是来镇上开会的村长,都没把清远给认出来。
    出了门还嘀咕:“这新来的副镇长是个什么来头?是金老四家的儿子不?”
    回去问,确实同名同姓。然后找老三喝酒,变相的打听嘛。
    老三还一脸惊诧:“真那么像吗?我家清远在商务部呢,昨儿还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国谈援助项目还是谈什么投资的……那些名字我也记不住……”
    说的跟真的似的!
    那边就说:“那就真挺巧的,我还说咱家大部长大市长的咋回事嘛,好不容易出去了,咋又叫孩子回来了呢?不是就行!也是瞎操心。”
    挂职的干部,升迁又不占别人的名额,在单位上出手又大方,属于比较受欢迎的年轻人。
    不管是镇长还是书记,出门却都爱带着他。
    清远觉得,别人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根底,这俩肯定是知道的。
    但都是聪明人,说话从来不涉及哪些家庭背景。
    刚开始工作,办公室里看资料,很清闲。到了年底了,他还想着今年回去跟自家爸妈该咋说这段时间的工作经历呢?
    结果就出了一件事,对他的冲击挺大的。
    准备回家了,姨妈已经从京城回来了。他过去是看姨妈有啥东西要给大姐捎带的没。
    英子就说:“没有!肘子鸡鸭鱼的,都给做好在冰箱里冻着呢。吃的时候热热就行。”说着,又给他准备饭,“食堂肯定没有家里的吃的好。也就是咱自家的老家,饮食习惯啥的差不多,要不然这更得受罪。”
    这边英子去了厨房,清安又拉着清远问考公务员难考不难。他是没打算考的,他觉得他这种不走后门肯定是过不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安分的把本科上完。如今他在学生会里混了个职位,偶尔见过一两次学生处的老师,他们好像知道自己的来历,对自己很和善。还有老师说,我看着小子行,好好学,将来我就把你留下给我当副手。
    意思是留校没问题。
    他估摸这该是小姨的一些故人。
    问问考公务员的事,也是帮着同学问的。如今的工作越来越不好找了。出了校门就失业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大专生,据说有毕业之后给人送餐的,有自己在家育苗卖盆栽的。听的人心都乱了。公务员别管待遇高低,好歹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如今出去问问去,你签了再好的公司,好像在这些大人的心里,也没有人家考上公务员的有出息。
    清远就细细的跟他说这个呢,然后门铃响了。
    老二正笑眯眯的听着儿子侄子在说正事,他也听的挺认真,虽然很多都没听懂。门铃响了,还是大冬天的晚上。他不习惯城里这猫眼,还是村里那一套,仰着嗓子问:“谁啊?”
    外面的人也扬声:“是我!”
    老二就笑:“你这大村长咋有时间来?”
    清远一听,是村长!他不想在这里见面,拦了他二伯,朝卧室里指了指,“别叫人知道我在。”
    老二明白,清远就躲清安屋里去了。清安跑厨房端了刚煮出来的面条出来,见客人进来了就招呼:“叔,再吃点?”
    “吃过了。你吃吧。”村长摆手,还问了一句,“咋现在还没吃饭。”
    清安往屋里端:“吃了又饿了。”
    “小伙子,正是吃狂饭的时候。”村长哈哈笑,一个村里的,跟老二的关系平时还挺好。
    清安笑笑就进屋,顺便关门,给清远放桌子上去了。
    这也没啥不礼貌,大人说话,小孩回避嘛。
    清远还当是两人聊闲话呢,结果隐约的听见啥选举。他起身,悄悄的把门开了留了一条缝隙。外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咱兄弟之间的关系,我也不给你来虚的。谁闹腾着要把咱选下去,咱心里有数。是这……你选咱,把相好的这么些关系都给咱动员上,你放心……不管是承包地的地租,还是……如今刚出来政策,农业税国家不收了……但是像是国家有啥好的补贴性的东西,还是先优先给咱这些人……”
    老二连连点头:“好处紧着人家就行。咱兄弟之间是啥关系?铁打的关系!不选你选谁呢!你放心,一会我就给相好的打电话。”
    两人谈的挺好。
    清远听见人走了,才出去,英子就说:“还拿了一桶油一袋米。”
    进门就带着的,还以为是人家来县城给家里买的东西,走的时候就拎走了。可一说选举,她就知道。这是人家表示心意的东西。
    清远问老二:“这是贿选吧。”
    老二知道这孩子想问啥:“你没怎么在村上呆过。这些事你肯定也不知道。”他就细跟孩子说了。
    从几十年前文革时期说起,先是李姓村长如何如何的村霸,然后说到张姓村长如何如何的抢班夺权。先是不成儿女亲家反目成仇,包括谁家的儿子跟谁家的闺女谈恋爱最后又娶了谁嫁了谁,这里面的恩恩怨怨都说了。张姓村长是怎么叫李姓村长麻痹大意从而把对方赶下台的。他上位之后,跟谁和谁形成了铁三角,怎么发财的。后来,又想培养他的大儿子当村长,但下面的意见大,他就拉了一个刘姓的有野心的小伙子当挡箭牌。结果这个刘姓的小伙子是如何如何背着他行事的,然后假太子最后顺利登基而真太子如何被一脚给踹下去的。
    把清远听的一愣一愣的,这小小一个村子,选举大戏听起来比之三国的尔虞我诈,都不遑多让。
    他就问:“刚才那位就姓刘吧?”
    老二一拍大腿:“就是他!”
    那个被拉来当挡箭牌却成了最后赢家的假太子。
    “那现在这是?”清远有些恍然,“真太子想要回‘属于他的’位子?”
    对头!
    正说着呢,大门被拍的啪啪的响,吓了人一跳。
    清远看了一下时间,这都晚上十点半了。
    不等老二问,外面就喊:“二哥,开门。是我!”
    谁啊?
    清远看他二伯,他二伯悄声说:“真太子!”
    我去!
    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又躲进去了,看看今儿这都唱的是哪一出。
    然后张太子进门了,特别热情:“还怕你们睡了呢。”他拿出好酒,“当年我结婚的时候还是二哥做的引郎,还有老四,对不对?这是当天晚上你们在我家院子埋进去的酒,二十年了吧。我今儿专门挖出来,咱哥俩把这个喝了。”又看英子,“二姐,给咱炒盘菜呗。你们搬到县城,我是想吃二姐的做的菜都没地吃去……”
    清远在里面听着,觉得这位更有意思。
    很会说话,叫人听到耳朵里,觉得亲的不行。
    这二哥二姐的叫着,然后听听人家那感情牌打的。一出口,就说了,咱这交情,最少是二十年了。
    清远也想听听他二伯怎么说。刚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了,他是支持刘姓在位村长的。如今又该怎么回复这一位呢?
    老二说的比这位真太子还情真意切:“不是我说,你就不该来这一趟。有那时间疏通疏通别人的关系。咱这是啥关系!亲兄弟一样啊!二十年的交情?你爸是我爸的爷爷给救回来了。你爸跟我爸的关系,那是啥关系?就差磕头拜把子了。咱这是世交。来这一套,多余!”
    然后两人就着油炸的花生米,凉拌的猪头肉,干掉了一瓶藏了二十年的陈酒。
    走的时候都十二点了。
    张姓太子硬是把两条烟给扔桌子上:“不收就是看不起兄弟。再说了,兄弟还得靠二哥多出去给咱活动活动,见了人总得散烟吧。总不能叫二哥往里面贴。”
    就这么着,这位又走了。
    从窗户上看着楼下的车离开了,老二才回来,跟清远骂:“都他妈什么玩意!一样的种地,种一样的地。大家一年的收成是多少,这都是有数的。可这些呢,村长干上三年,房子也盖起来了,城里的房子也给儿女买了。钱从哪来的?”
    英子就说老二:“小声点。哪里不是这样?”又跟清远学,“村里有个老d员,在村上碰见这些干部就挡着问,你们都是干部,那你们跟大家说说,你们都是怎么发家致富的?领头人么,也教一教大家。哪怕教一下大家种地搞副业也行啊。地是咋种的?按照你的花费推算收入,你这地亩产可了不得,袁lp都没有你们厉害……不是种地,是搞副业?啥副业?养猪?那你这猪养的可以!你比桐厉害的多。你们当啥村长支书嘛,你们该跟金老四和桐一样,去当部长市长去。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英子是学的惟妙惟肖,清远都想象的出来,当时那是个啥场景。
    老二就说:“要不是有好处,谁干那个!换这个跟换那个,有啥不一样的?”
    清远就不言语了,这个问题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可要解决问题,得先了解问题。可症结就在,谁能扑下身子好好的去研究这些问题。你深入农村,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这些深层次的东西。领导看到的,也都是结果。而这些问题,就掩盖在结果之下。或者说,也不是领导真不知道。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解决呢?这里面牵扯到利益,牵扯到宗族。压下这一头,翘起这一头。
    清远听的直挠头。说了半晚上,再次看表,都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英子就说:“别折腾了。跟清安睡一屋,凑活一晚。”
    清远应了,进去的时候清安已经睡着了。他脱了衣服才躺下,门铃又响了。他悚然一惊,为啥同一天晚上,都出来了。不用问,在村里,这些人也都有各自的眼线。紧紧的盯着彼此呢。要不然哪里会这么巧,送走一个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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