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要进宫一趟,把随喜送回去。”
    “送回去?”董叔老目一瞪,心惊起来,“这不是叫皇上落实了您那罪状,更要疑心了么?”
    裴钧将写完的帖纸递给董叔,笑道:“皇上还要用我手里的人力,暂且还不会愿意动我,且依皇上那心xing,若是我不送随喜回去,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反倒更要招他疑心了。”
    董叔颇不安地接过那帖纸,稍稍一看,又略踟蹰地问道:“大人,您同皇上,究竟是——”
    “从前就叫您甭问这事儿。”裴钧笑着走过去从后面把他往外推,“有些事儿您少知道,就少烦心,少烦心,就能多睡睡好觉。瞧着也晚了,您老回屋歇了罢,叫六斤过来伺候就成。”
    董叔只好哎哎答应,出门前再回身忧心地看了裴钧一眼,这才带上门告安了。
    无雪的夜里格外冷,似乎将皇城宫墙间刮动的寒风都冻没了声响,只余下沉寂与肃静。
    禁宫崇宁殿中,大太监胡黎正当着今夜的最后一趟班,一如他成为内侍省、入内内侍省两省都知后的每一晚一样,站在这座帝王寝殿的宽厚龙榻前,为少帝姜湛换上了素色寝衣,待姜湛躺在了绣叶软枕上,再轻轻为他盖上暖被。
    正当他完成了这一切要转身告退时,他的袖口却忽被躺在榻上的天子给轻轻牵住了。
    回头间,他听见姜湛突兀而空灵地出声问他:“胡公公,你说裴钧往后……会不会再也不来了?”
    胡黎赶紧跪在榻边宽慰他道:“哎哟我的主子,这怎么会?咱们只知道裴大人将那邓准赶走了,就算真扣了随喜在府,那也许只因裴大人一时气不过主子的行事罢了,往后主子同裴大人说开了,不也就好了么?裴大人多在意主子呀,这能算个什么呢?”
    躺在龙榻暖被中的姜湛双眸空茫地望着榻顶盘踞的宝目金龙,听言慢慢收回了牵住胡黎袖口的那只手,轻轻颔首道:“好,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他翻身侧卧,待听得身后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后,便慢慢探手到枕下,握出一柄雕花繁复的弯柄短刀来,以拇指轻轻摩挲其上精致又诡谲的刻绘,半晌,才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不知何时而起,竟叫他又回到了数年前那火光滔天的一晚——他于这梦境中再度听见了皇兄绝望的惨叫与求饶,看见了一地青砖上溅溢四处的灰黑的血。
    这样的梦他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至今几乎已如习惯般,可以沉默地站在那梦中回转无尽的长长甬道里,冷眼旁观周遭宫人内侍仓皇逃窜,看着他满脸鲜血的皇兄在他面前嚎啕着,失却了一国太子的所有尊严,高叫着冤枉,高叫着父皇、母后,高叫着饶命,直至失去所有的生气——
    他也忘了是几年前的哪一次,当他从这永远相似的梦中猛然惊醒时,他竟发觉自己正伏在御书房的宽阔书案上,眼前近在咫尺处,是穿着翰林院竹青色褂子的裴钧正俯身凝眸看顾着他,抬了手来替他拂开额间一缕汗湿的头发,对他温和地笑:
    “臣有罪,将这书讲得太无趣,倒叫皇上睡着了,一直叫哥哥呢。”
    一时就像被人发现了最为隐蔽的秘密,从那一刻起,姜湛且惊且疑闪烁其词,是再也无法安然面对这个一贯敏锐的侍读先生了。而就在那第二日,当他从崇宁殿中起了午睡,正待起身去赴裴钧下午的授课时,殿中宫人却忽而报说裴钧径自来了,且还不待他全然穿好衣衫起身,那裴钧竟已然不顾阻拦地走进他的寝殿里,站在他榻边,倏地从袖中掏出把短刀来——
    “大——大胆!你……你要行刺朕?”姜湛惨白了一张脸倒跌回龙榻上,一时以为那些曾发生在他皇兄废太子身上的一切可怖过往,也要再度发生在他这傀儡一般的皇帝身上了。
    恐惧与绝望瞬时侵占了他满身,叫他双睫颤抖着瞪大了眼睛,一时只等待着致命的锐痛来临……可最终,他等来的却只是裴钧缓慢的靠近,和向他俯身压来的些微重力。
    在他惊惶的屏息中,裴钧面色无波地垂眸与他又一次咫尺对视,在他因惧怕而向后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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