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叔:“邓准呢?”
    董叔道:“睡下了,我去替大人叫起来罢?”
    裴钧抬起双手由六斤换上寝衣,心里想着邓准那尖声尖气儿的熟人,忽而心烦摇头:“罢了,由他睡,待新政的事儿过了再说。”
    六斤端了水出去,裴钧坐在桌边儿端起茶喝,只见挂在对面儿衣架子上的墨绿补褂,衣摆子依稀见得一点点细密而多余的针脚,不怎明显,却也还瞧得出是补过,耳朵里听董叔拿了巾子来一面拭那补褂上淋来的雪水,一面低声道:“大人,六部几位大人今日都又递信儿来家里了,要问您那票议的事儿……”
    ——票议。
    裴钧咽下口中的茶水。
    边儿上董叔一下下掸着补褂上的灰,掸一下说:“他们问呀,您是反票呢……”
    ——“张大人的面子如何过得去……”
    再掸了一下:“还是持票呢……”
    ——“……难道你也不心疼?”
    又掸了一下:“会不会表票呀?”
    ——“……你帮帮朕好不好?”
    ——“……帮帮我,裴钧,裴钧你帮帮我……”
    “行了。”裴钧静静放下茶盏,冲董叔笑笑,“您老也累了,补褂那模样儿就由着罢,别拾掇了,歇了罢。”
    董叔收了巾子,皱眉数落他:“没收整!”
    裴钧弯起眼睛来:“那算我累了,您放我歇息成不成?”
    董叔这才絮絮叨叨把铜炉的炭火再替他戳了戳,吹熄了大灯笼,独留他榻角一只小灯,慈爱嘱咐一句:“那大人歇吧。”说着,就关门出去了。
    裴钧躺在榻上摸摸枕下,直到手心传来硌人的触感,这才似得一分安心,又望了望关好的门窗,终于闭上眼睛。
    三日后的卯时,巍巍皇城朝钟打响,清和殿前铜钉兽环的宫门咿声大开,引门外侯朝的各级百官徐徐入内,一时似蚁如织,多形多貌。
    裴钧行在这黑压压一众补褂的正中,正被六部一干官员拥在其间肃容言说事务,此时向左稍稍抬眼,只见大殿左侧的抱柱游廊上也开了红木小门,内阁九位阁部服补绶带、神容俱静,正鱼贯走入,中有一人袖手不言吊在最尾,观其形姿板正古朽,应是张岭无疑。
    他再扭头往右边儿看去,又见另侧那架了镂花长窗的廊子上也走来了一行人——这行人穿戴五章镶珠朝服,两肩过龙背起山,头上的冠冕金珠摇dàng,便是隔着长窗都似能绰约折出那晃眼的光来。
    裴钧从打头一个开始数,向后一、二、三,四——
    那第五人忽而像是有所察觉般回过头来,一时廊子长窗镂刻细腻的漆金窗花在他秀挺的脸上投下细碎剪影,将他一双深沉眼眸藏得明明暗暗、隐隐约约。这些琼影斑驳着黎明微明的日光在他身上行行重行行,直到那繁复精美的长窗走到了尽头,他才终于褪去满身yin影地站在了清和殿前的石阶上,长身玉立,回眸向裴钧坦然望来。
    此时顶空一朵小云恰恰移过渐起的日下,放逐天际流光去追随这人的笑意溢满他眼角,叫他直如一方沐浴了最好朝阳的青翠山头,就连开口的音色都像极了寒池的泉水:
    “裴大人。”
    裴钧夹在嘈嘈诸官中向他遥遥还揖:“晋王爷。”
    下一刻朝臣公卿有序上殿,冗长的陈词布告后,政题终于换在了新政上。司礼官高声一唱,先当是皇族亲王一系票议。
    从先帝堂兄泰王爷一一说到沐王爷,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只说“表票”,底下的瑞王爷一辈儿便都跟了,皆表。
    说过一轮,司礼官数票发觉还少一张,这才终于想起坐在大金柱后头的晋王爷来:“晋王爷还未议呢。”
    闻言,御案之后的姜湛、内阁九位阁部和堂下六部五寺及百官,一时都举目望向了那不起眼的角落里。
    晋王爷姜越却在众人沉甸甸的目光下不疾不徐抬了右手支起下巴,微微挑起些眉头,将近似淡漠的目光锁准了立于六部之首的一人,似疑似虑。
    倏尔,他轻启薄唇。
    “孤持票。”
    顿时满座一哗,他身边的泰王爷当即回手拍他臂膀,向他瞪了眼睛又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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