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顾淮没有,沈清月安然度过一劫。
    但她还是高兴太早了。
    顾淮喝了酒,一进屋子就歪在罗汉床上,眼眸半阖地同沈清月道:“夫人,头晕,你替我宽衣可好
    ?”
    他的话说得很缓慢,嗓音沙哑,夜里听着很是动人,沈清月瞧他眼下微微乌青,人也有几分醉了,便有些心软,到底忍住了,温声道:“我去叫丫鬟……”
    顾淮缓缓地抬起眼皮,一双眸子深若寒潭,他抄着手瞧着沈清月道:“你叫丫鬟试试……”
    沈清月恼了,她转身看着顾淮,双眸稍稍瞪住。
    顾淮起身,走到沈清月跟前,张开双臂,他今日穿的是大袖,姿势看起来几乎要将沈清月整个人都裹紧怀里。
    沈清月提防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顾淮却 并不是要抱她,而是道:“夫人,替我脱了。”
    沈清月不动,就这么跟他僵持着。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服软的意思。
    顾淮逼近一步,低着头看着她问:“我们是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我们说好成亲,说好在一起一辈子……”他语气一顿,发红的脖子上血脉清晰,压抑着情绪,用低哑的声音问她:“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
    沈清月眼睫低垂,像扇子一样一下下地扑棱下去,有浅浅的阴影投在下眼睑上,遮住她棕如琥珀的双眸,她绞着手指头,心乱如麻……她想说个“是”字,却说不出口,她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清楚。
    顾淮忽然捉住沈清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沈清月挣扎着,无意间竟真把他的腰带给折腾下来了,他的腰带一掉下去,衣裳就敞开了,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他的身体不像普通读书人般的薄弱,便是领口微敞,也能瞧见些许鼓起。
    沈清月脸红得厉害,手腕上使的劲儿更大了,但女人的力气和男人又怎么能比,她便半靠近顾淮的怀里,顾淮顺势抱住她,她又扭动身体,左脚被顾淮的脚绊了一下。
    顾淮眼看沈清月要跌倒,连忙护着她,两个人齐齐摔下去,沈清月在他怀里倒是好好的,他的衣裳袖子挂在了一件小屏风摆件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顾淮扶着脸颊烫红的沈清月站起来,他脱下衣服,将破的地方给她看,面目平静地道:“给我补一补。”
    沈清月蹙着眉,没好气道:“再买一件新的就是了!”
    说罢,她便拿了衣裳出去洗漱,暂时躲开了顾淮。
    等她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顾淮还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抱着拿件破衣服。
    顾淮朝沈清月举了举衣裳,道:“夫人,你真不给我补?”
    沈清月冷着脸没看他,自顾往床上走去。
    顾淮起身,拿了罗汉床上另一头的笸箩到手边,脸色寡淡地道:“我自己补就是了。”
    沈清月双足顿住,一扭头,顾淮还真拿起针,对着蜡烛穿针引线。她恨不得扶额……怎么今儿才发现,顾淮竟然这般无耻!
    顾淮要补的是一件墨绿的衣裳,他偏偏穿了一根粗黄的线,两厢对比,十分别扭,沈清月瞧了就浑身不舒服,只好上前夺了他的衣裳道:“……你去洗漱吧。”
    顾淮抓住衣服不松手,仰头望着她问
    :“……夫人不生气了?”
    沈清月拽了一下衣服,冷淡道:“你快去洗漱。”
    顾淮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清月只好放软了声音道:“快去洗漱吧,你明日还要上衙门。”
    顾淮见好就收,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
    沈清月重新穿针,挑了花色相配的绣线,她原是打算给他补好,可一想到顾淮抓她手腕的时候,便给他绣了只小狗在破掉的地方。
    随他穿去!
    沈清月绣得很快,她绣好就丢了针线,上床睡去了。
    顾淮回来之后,拿着衣服一瞧,不禁笑了……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爱得紧。
    他上床后见沈清月真的睡了,也就没有闹她。
    两人一夜好眠。
    沈清月醒来的时候,顾淮早就上衙门去了,她梳头的时候直纳闷……明明昨夜里吵过架,怎么晚上还睡得那么香。
    她又出神地想着顾淮的问题,他问她是不是要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如果她说是,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对她形同陌路,如果不是,她该从哪里开始接纳他们的感情。
    沈清月没来得及多想,顾家派人来传了消息,说永恩伯府的人来问镯子的价格了,还讨价还价,让顾家打折。
    顾四问沈清月,打不打折,打几折合适。
    沈清月正好要去铺子里一趟,便打算顺路去一趟顾家,她梳整好后,发现顾淮昨儿穿的衣裳不见了,就问丫鬟是不是收起来了。
    春叶说顾淮早起带着走了。
    沈清月汗颜,顾淮莫不是疯了,难道打算下了衙门立刻就换上那件衣裳穿?衣服上的小狗他看不见吗?
    ☆、第152章 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沈清月回了一封信给顾四, 她告诉顾四, 永恩伯府正是手头紧的时候, 如果想要对方拿银子出来, 则将镯子先打九折, 最终以八折的价格卖出去,如果不想卖,只想让永恩伯府吃瘪, 则一次次地提高价格,耍着永恩伯府玩。
    顾四拆了信之后拍掌叫绝, 她两种法子都想用, 便吩咐人去店铺里提高价格, 一次五百两,如此重复了三次, 永恩伯府的人果然气得跳脚, 第四次的时候才降回原价,最终双方商定以八折的价格出售镯子。
    顾四拿了银票, 兑现诺言, 亲自拿了五百两银子谢沈清月,顺便还送了她一只钗聊表谢意。
    沈清月收了钗和银子, 还留顾四同用午膳。
    顾四答应了,沈清月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 不挑食, 沈清月便叫厨房去做了几道家常菜。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 顾四又不知道主动说什么,就低头绞帕子,沈清月让雪竹上茶。
    沈清月想起来,她平日里一贯喜辣,厨房做出来的口味不会清淡,就问顾四能不能吃辣的,顾四说她怕辣,春叶连忙挑了帘子去厨房重新吩咐。
    顾四待丫鬟出去了,才找了话头同沈清月道:“这个丫头倒是机灵。”
    沈清月笑道:“是我的陪嫁丫鬟,跟了我好多年了。倒茶的雪竹来我身边没有多久。”
    顾四“哦”了一声,道:“我是觉着雪竹丫头瞧着面嫩一些,另一个好像年长一些。”
    沈清月淡淡一笑,春叶几个丫头是年纪不小了,年前她约莫也要将几个丫头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
    两人话题开了,顾四似乎就不怎么怕了,她问沈清月的算盘跟谁学的,怎么那么厉害。
    沈清月说没怎么跟人学,就是看着管事和账房们打,多半是自学会的。她这话倒也不作假,前一世她算账的功夫只是受人点拨,大部分都是自学成才,后来生意做的熟练了,她算账的本领比秀坊和成衣铺的掌柜还要出挑。
    顾四双眸微亮,闪出一丝崇拜,她犹豫了片刻,才道:“这样的聪明的人,除了表哥,我还没见过别人……你算是第二个。”
    沈清月笑问他:“怀先?他还有什么聪明的?”
    顾四大大方方地笑道:“表哥也会打算盘,嫂子难道不知道?”
    沈清月摇摇头,道:“从未听他提过,也没见他打过。”
    顾四灿笑道:“想来表哥是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才不自取其辱。”
    随后,顾四又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她说:“有一年过年,庄子里孝敬东西上来,表哥跟着一起来的。当时他也对算盘好奇,不声不响地站在厅里瞧别人打,我去找管事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偷偷摸了算盘在旁边打,我找他比试,他不肯,我就激了他两句,他肯了,结果我输了,我以为他学了许久,谁知道他说才刚学,气得我七窍生烟。”
    顾四托腮道:“气归气,我知道他没说谎之后,就服了他了。”
    沈清月一笑,她看得出来,顾四有些小孩子气,但是很磊落,说一是一,她又好强,从前会喜欢顾淮倒也不奇怪。
    顾四笑着调侃道:“以前激表哥有用,现在激他可激不动了,他现在是老僧入定,天崩地裂,我自岿然如山。”
    沈清月暗忖:顾淮昨儿还发脾气来着。
    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厨房的菜就上来了,一道青花瓷盛着宣城笋脯,黑而厚,还有几道蔬菜炒肉,鲜亮清新,看着很就有食欲。
    顾四胃口倒是好,和沈清月两个人,将三盘菜都吃光了。
    丫鬟撤下盘子之后,沈清月还想留顾四歇一会子,顾四赚了钱,说要出去逛街,不肯留,还问沈清月去不去,沈清月说不去,顾四便兴冲冲地要走。
    沈清月起身送顾四出去,顾四叫她别送,还在帘子下同她道:“嫂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小孩子脾气你都看在眼里。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计较,以后我喜欢你比喜欢表哥还多。”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问她:“难道因为我算盘打得好?”
    顾四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下巴微扬,道:“是,我从未见过算盘打得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人,以后我要嫁的人,必须打算盘打过你!”
    沈清月暗笑着想,以后准妹夫少不得要hui'lu她了。
    顾四走后,沈清月心情很愉悦,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半天,罗妈妈进来的时候,还问她:“夫人傻笑什么呢?”
    沈清月眨了眨眼,道:“没什么。”
    她也反问自己,对她示好人也不少,怎么偏偏顾四的好意,让她那么开心……大抵还是因为顾淮吧。
    罗妈妈拿着银票进来的,她道:“这是胡掌柜给的,说是姑娘替他们准备麻布的钱。”
    沈清月蹙眉道:“这才几个钱,怎么这么外道。”
    罗妈妈道:“姑娘准备的都是细麻布,可不便宜,他们还不是体谅姑娘是新嫁妇人,打理夫家不容易。”
    沈清月笑道:“有什么不容易的,家里也就我和他两个,再没有别的人要打点了。”
    罗妈妈坐下来,柔和地笑着道:“……他们还不是想让姑娘少操心,好好保养身子,生个孩子才是正经。生意永远都做不完的。”
    沈清月端茶的手腕一顿,抿了口清香的茶水,才敷衍道:“这事儿得随缘。”
    罗妈妈也就提一句,没有催逼的意思,她顺便又说了几个大丫头的事,她们年纪不小了。
    沈清月道:“雪竹还小,且不提,春叶她们几个,劳您替我问问她们的意思,我现在身边宽松,叫她们不要多想,怎么打算就怎么说。”
    尤其春叶,跟了她好些年,前一世也是从沈家跟到张家又回了沈家,她希望她们都有个好归宿。
    罗妈妈应下之后就挑帘子出去了,沈清月靠在迎枕上有些冷,便去了床上,随意地揭了被子盖在身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她去秀坊常走的那条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淮!还有她死后,有寥寥几人来吊唁,沈正章竟领着顾淮来了雁归轩的灵堂!
    沈清月被梦境困住了,她不知道怎么会梦见这些,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日薄西山,顾淮快要下衙门了。
    她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她前世没有见过顾淮,怎么好像在梦里似曾相识一样?
    沈清月搓着发冷的手臂,抱着被子,心里想着顾淮,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在想顾淮说的话——她难道就打算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吗?
    他们两人的牵扯越来越深,顾家的人认可她,舒家的人也认可他,越往后,分开只会越来越难,她倒不是没料到这个,她原本也没打算跟他分开。
    只是现在他俩已经无法做到相敬如宾,若她一味逃避,只会形同陌路,天知道顾淮以前是怎么看她的,这个情形是她完全没有预想到!
    沈清月心里清楚,她也是喜欢顾淮的,她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的出类拔萃,喜欢他的俊朗稳重……其实比起纯粹的感情,她更相信利益作为筹码的羁绊,也就是所谓的道相同,同为谋,若顾淮能真情实意地待她,她也不介意这样开始。
    她想通的时候,顾淮才刚下衙门,他一下衙门,就脱去了官服,换上了昨儿夜里被刮破的衣裳,他手臂处的小狗,实在招眼,几个同僚纷纷拍他肩膀调侃到:“怀先,你这是什么样式的衣裳?怎么没见过?”
    顾淮淡定地拿开同僚的手,道:“我夫人绣的,栩栩如生,怎么,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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