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从直到实情之后和沈世兴发生吵架,到她打发下人并对外宣称怀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她就同意了将丈夫和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并且付诸行动。
    她的退让,大概也与她的出身有关系。
    蔡氏的娘家没有嫡亲的哥哥支应,亲姐姐远嫁,亲生母亲斗不过姨娘,除了忍让,她还能以什么法子去抵抗呢?
    但,蔡氏也是真的心地善良,她替沈清月考虑的很是周全,这么些年了,若非沈清月这一世整理蔡氏旧物,从一张药方子上发现不对劲,大概还会和前世一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沈清月的心情越发复杂,她的胸口酸涩微胀,眼眶也在泛 红,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必定视蔡氏如亲生女儿。何妈妈在照顾她的时候,从未发过脾气,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可见蔡氏临死前,对她是没有怨恨的,否则何妈妈爱屋及乌,怎么会对她那么好呢?
    “何妈妈以前不是哑巴?”沈清月问。
    红儿点了点头,道:“不是,何妈妈会说话的,只是不识,听说是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就成哑巴了。”
    沈清月有些哽咽,在沈家人眼里,何妈妈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当时肯定也是蔡氏力保,才留下了她的性命,只毒哑了她。
    蔡氏亲眼看着自己的乳母成了哑巴,心中伤痛肯定又添一分。
    沈清月默然良久,才平了心绪,问道:“此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红儿忙不迭点头,道:“奴婢发现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哪里敢说!
    何妈妈好端端成了哑巴,若沈家人知道她也之情,必然不止是毒哑她那么简单,若非沈清月诈她,她今日也不敢透露实情。
    沈清月神色冷淡,道:“此事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小姑子的丫头我带走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
    红儿急了,磕头
    求沈清月。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能忍十几年,多余的重话我不说了,收拾收拾,走吧。”
    红儿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拍干净衣裳,略做整理,便出了门去。
    春叶和夏藤领着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五官还算端正,梳着双丫髻,人也精神了许多。
    沈清月拿了银子给春叶,让她去给庄头打招呼,她要领这个丫头回去。
    春叶很快就去办了,跟着庄头去红儿小姑子家里签了卖身契。
    沈清月给丫头新娶了个名字叫良儿。
    中午,沈清月用过粗茶淡饭,略眯了一会儿,下午在外边走了两圈,两位太太就回来了。
    二太太见沈清月的脚好了,自是大喜,一道回去的时候,她还说:“可惜了你没去,不过我替你捐了香油钱,也替你求了菩萨,明年你及笄的时候,肯定会前程似锦。”
    她说的很委婉,二太太就是在替沈清月求好姻缘呢。
    沈清月微微一笑,谢了二太太。
    回城路远,两位太太从庄子上离开后就没歇过,当下都靠在车壁上浅浅睡了。
    沈清月有时看着她们两个,有时想她的身世。她的另一份嫁妆,肯定不是蔡家给的,而是她生母家给的。她生母家出手这样阔绰,想必当时就不是什么简单人家,那样人家的姑娘,肯定不会给沈世兴做妾。
    沈世兴与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又有了孩子,难怪周学谦的母亲说她出身不干净,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干净,又甚至还有更深的内情,所以气死了老太爷。
    老夫人不喜欢她,倒是人之常情。
    蔡家人未必知道她生母的身份,但肯定也是知情的,否则蔡家人不会对她那么冷淡,而蔡家人能隐而不说,当年沈家一定花了大力气息事宁人。
    车外寒风呼啸,偶尔掀起车帘,袭进一缕冰冷的风,吹得人脖颈发凉,沈清月木着脸,目光有些呆滞……她到底是和沈世兴和谁的孩子?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有何关系?她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可还牵挂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前世既派了罗妈妈过来照顾她,可曾猜想过,沈家会要她的命。
    马车进了城,在沈家角门前停下。
    两个太太下了车,沈清月随后跟下去,领着三个丫头回了院子,她带新丫头回家的事,柳氏很快就知道了。
    柳氏躺在床上,催问王妈妈:“让你给吴氏递的话,可递了?”
    王妈妈替柳氏掖被子,道:“递了,您好好养身子,少操心罢!”
    柳氏想在沈清月身世上做文章,便将蔡氏当年五月着丫鬟买保胎药的事传给了吴氏,吴氏是知道沈清月早产两月的事,她很快就根据消息推测出来,蔡氏当年可是早了三个月就开始吃保胎方子!那时候沈世兴还在真定读书,沈清月还说不清是谁的种呢!
    吴氏先是震惊,后来是不大信的,这回她谨慎得多,叫信得过的丫鬟去打听柳氏手下的妈妈打听。
    柳氏比蔡氏嫁进来的早,她手下有几个人是一直在沈家待着的,蔡氏的事她们不知道,红儿怀了身孕被打发去庄子上,她们略知道一些,便传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吴氏。
    吴氏只抓住了一件要紧事——蔡氏的确在沈家的时候,就让丫鬟出去抓保胎药了,就这一点,足以说明蔡氏在沈世兴不在的时候有了身孕。
    蔡氏若没怀孕,保胎药难道是抓给猪吃的?!
    ☆、第86章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吴氏知道蔡氏的丫鬟抓保胎药的事之后, 料想当年贴身伺候蔡氏的人肯定知道实情, 她想拿到证据,便着人去打听从前伺候蔡氏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打听, 吴氏愈发听出端倪了, 若蔡氏比实际上早孕了两个多月,那她当年去庄子上住的时候,正好是开始显怀的时候, 蔡氏要不是怕人瞧出来,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
    吴氏还听说, 蔡氏后来打发了身边的仆人, 只留了个何妈妈照顾, 当年那个帮她抓药的丫鬟, 也配了人。
    何妈妈就是沈清月的身边的哑巴妈妈, 她已经死了, 其他的人吴氏找不到,却知道还剩下个红儿在庄子上,她便立刻着人去庄子上查问。
    红儿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了十几年,很好打听, 只不过吴氏去的晚了,红儿一家子正好回老家去了, 佃的田也暂时央了人帮忙照顾。
    吴氏拿不到红儿, 却听派出去的人说, 庄子上年纪大的妇人说蔡氏当年生孩子古怪着呢, 都没找稳婆, 就顺产下来了,早产的孩子,能不要稳婆?
    除非何妈妈有接生经验!
    吴氏就不信这个邪,她虽拿不到红儿,但蔡氏在沈家就开始吃保胎药、蔡氏无缘无故打发了下人、蔡氏生孩子没请稳婆,这几样是有人证的,沈世兴焉能不信?!
    她又想起苏老夫人住在沈家的时候,给她的一些暗示,这些难道不都说明了沈清月出身有问题吗?!
    沈清妍这些日都伺候在吴氏身边,她倒是长进很快,一边端着给吴氏吃的保胎药,一边道:“娘,要不还是等红儿从老家回来,拿了她拷问,这些毕竟是人说,虽说三个人说辞能证明同一件事,不大会出意外,可万一呢,您再等等罢!”
    吴氏失了宠,沈世兴待她冷淡不说,也开始冷落两个孩子,尤其是康哥儿,她很是着急的,眼下听沈清妍这么一劝,的确冷静了很多,就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秋草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进来,是东昌府吴家送来的家书。
    秋草是将信藏在怀里带进来的,她神色慌张地道:“夫人,这信是奴婢出去给您抓药的时候,有人塞给奴婢的,像是东昌府来的人,特意等了奴婢很久,后来匆忙交代下一句话就跑了。”
    秋蕊和秋草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东昌府的人也认得,极有可能是吴家叫人认了秋草的画像,奔上京来悄悄传信。
    吴氏因为沈家的管制,许久没有同娘家人联系过了,她一听说有信传来,急急忙忙就夺过来看,她迅速地浏览完,险些昏死过去,死死地捏着信,靠在窗框上哭得撕心裂肺。
    吴鸿飞果然牵扯进了徇私舞弊的事当中,吴家抄家了,吴家上上下下全部下狱,吴氏的哥哥千辛万苦,托了人送信给吴氏,求她救一救吴家。
    吴氏只是不算精明,却不是蠢,她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莫说沈世兴了,便是沈老太爷在世,也救不了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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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狐悲,沈清妍纵是打小没怎么见过外祖家的人,也还是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吴氏满腔怒火,目眦欲裂,她需要一个人去恨,她捏着拳头道:“都是沈清月!都是她!若非她这个煞星祸根,我与吴家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地步,都是她克了我!我要她的命!”
    沈清妍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沈清慧四处去交往应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日还要在沈世兴和老夫人跟前装巧卖乖,她的心里也恨极了,当下也不劝了,愤恨道:“娘,咱们这就去找父亲!”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nbs p;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
    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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