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风雪止住,太阳斜挂在半空,阳光大片大片的洒下来,积雪化的很快,空气比前两日尚要冷上几分。
    古旭醒来,一转身看见陆盛裸着上身睡着一旁,她复又看向自己,她是穿了衣服的。
    鼻子有些堵,但脑袋已不在昏沉,她捏着被子将陆盛裸露着的肩头盖住,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正欲越过他下床。
    衣摆却被人扯住,她回身看去,陆盛已然醒了,正扯着她衣带玩。
    他将睡醒,尚且迷糊,整个人显得温和了几分,“再躺一会罢!”
    古旭摇头,指着透窗而进的日光道:“已经很晚了,你不去文华殿吗?”
    陆盛睁开眼,看着清晨古旭白皙异常的脸蛋,伸手捏了捏,“倒是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掀被而起,先古旭一步下床,将殿门打开吩咐李成年一人进来伺候即可。
    两人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后,古旭照例是要回自己房间的,陆盛不让她走,捏着她掌心软肉玩,懒散道:“反正你无事可做,不若陪我一道去文华殿?”
    文华殿么?
    古旭摇头,坚决道:“不去!”
    说实话,古旭是很讨厌上课的,她记性不好,学习很慢,便不太喜欢这件事。在东宫过了四年不用上学的日子,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进学堂的。
    陆盛抬眉看了她一眼,问:“为何不去?”
    “我太笨了。”古旭说完,觉得这般说自己着实不好,便委婉的换了一个词形容,指着脑袋道:“我不太聪明。”
    “是不怎么聪明。”陆盛垂眸,将表情掩下,缓缓道:“不聪明,所以才有的学。”
    古旭拒绝,陆盛却偏要她跟着一道去。
    他让李成年寻来一套太监服,亲自伺候她穿上,又让宫人给她绾了一个太监发髻,将她提溜着转了一圈,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古旭前几年横着长,如今又竖着长,同陆盛一般,也是细细长长一条,除去一张脸较为柔美,身形毫无起伏。穿上太监服,时时将头垂着不与他人对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性别。
    方才陆盛给古旭换衣服时,李成年一直垂着头,此时方才抬头静静打量着她。
    她看着真像一个不太机灵,却也精雕细琢的小太监。
    古旭随同陆盛出门时,想起曹方,不由的问道:“曹方呢?”
    陆盛走在前方,闻言头也不回道:“死了。”
    古旭便不再说话,这些年,在陆盛口中,曹方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文华殿
    孟泽言今日没来上课,说是身子弱着了凉,早早的便告假在家休息,也不知这套说辞是真是假。
    初春天寒,且因着皇子们年岁都大了起来,明年起年满十七的皇子便不必前来上学,因着这道缘故,许多人心思都懒散下来,时不时便会有人称病逃课。
    与这些人不同的是百里虞扬,这些年除去右手受伤的那段时日,他一节课都未落下。
    他是陆盛伴读,但这些年与陆盛并不亲密。
    见着陆盛带着一名小太监走进课堂,他只微皱了眉头,便垂头温习手中书本。
    陆盛让古旭候在一侧,此番做法着实有违规矩法制,其余皇子内侍皆等在文华殿外,只太子一人将身边内侍领了进来。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那名小太监身上。但他垂着头,看不清脸孔如何,只看的出身形十分消瘦。
    教习的太傅见此谨慎的并未多言,课后,众人再次将目光聚在主仆二人身上。
    都想看看太子今日带这太监入课堂到底为何?
    一堂课下来,古旭腿都站麻了,丝毫未将课堂内容记下。
    陆盛斜靠在椅背上,将课本摊开,像父母询问小孩似的指着课本问古旭:“上面的字都认识吗?”
    古旭摇头又点头,道:“认识几个。”
    她一出声,众人便知晓她是女子,于是关注的热情愈发大了起来。
    百里虞扬闻声看向古旭,见她立在陆盛身侧,一身太监装扮,眉眼微动却是侧身再不看向那主仆二人。
    陆盛眯眸静静的盯了古旭一眼,缓声问道:“认识几个?读出来本王听听。”
    古旭便尽挑着简单的字念了出来,她读书向来不行,又几年未进学堂,书上认识的字着实没几个。
    她念完了,陆盛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没了?”
    古旭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了。”说完理直气壮的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念书。”
    她如今也不说自己不聪明了,直说不喜欢念书。
    陆盛听了,举起课本就朝她脑袋打去,顺口骂道:“猪脑子。”
    围观着的人一下笑出声来,有人见古旭长的好看,人又十分乖巧安静,便忍不住说:“太子殿下,他一个‘小太监’,能认识字便不错了。”
    古旭闻言,偏头朝那人笑了笑。
    她笑起来时,眼睛眯成月牙缝,嘴巴张的有些大,看着有些傻气,那名说话的少年便忍不住道:“你这‘小太监’还真有点意思,多大年纪了?”
    古旭回:“十五岁了。”
    “尤伯渠,我的人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陆盛懒洋洋的扯着嗓子道,声音十分轻慢。
    尤伯渠摸了摸鼻子,“我见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不识字,你若真心疼,找人教教便是,何苦当众斥责。”
    他说完,只觉得面前这身着男装的少女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陆盛垂下双眸,一言不发。
    他不回话,尤伯渠便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掉了。
    坐回座位上,尤伯渠轻轻敲着隔壁的桌子,“虞扬,太子身边的假太监我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可有印象?”
    百里虞扬放下手中书本,低声道:“不曾见过,人有相似,尤兄或许是记错了。”
    尤伯渠摸了摸头,并不信他的话,一时却也着实想不起来这女子到底在何处见过。
    陆盛让古旭跟着上了一堂课后,见她学的着实辛苦,便令她出门等候。
    皇子年岁渐长后,在文华殿中习书的时间并不长,午膳时分,课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陆盛找到古旭时,她正同几名太监蹲在一处,几个人头挨着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些小太监是文化殿中其余皇子的人,在自家主子上课时便一直候在殿外,古旭穿着太监服自然而然的混入其中。
    陆盛靠着廊柱双手抱胸看她,她不比赵焕茹,亦不如皇后送来的宫女强,那女子至少会脱光衣服岔开腿求他来干,她却是………这些年,只一个本事,那便是同宫中太监打成一团。
    这也算是她的强项?!
    见那几名太监同古旭越挨越近,手几乎搭在她肩背上,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上前捏着她后脖颈将她提溜了起来,斥道:“都多大岁数了,还蹲地上。”
    古旭伸手护住自己后脖颈,缩着脑袋道:“你别捏,疼。”
    她在屋外玩了半晌,一说话,声音中带着几分寒气。
    太监们闻言回身看向二人,皆是一惊,俯跪在地,“参见太子殿下。”
    陆盛并不理会那些人,只道:“嗓子都哑了,同我回去。”
    古旭点头,正欲同跪在地上的同僚告别,人已被陆盛拉着远去。
    百里虞扬远远看着二人,尤伯渠上前来,停在他身旁同他一道看着那远去的二人背影,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她我确实见过,还是两次。”
    “最近一次是蹴鞠比赛那日,她就是太子口中那名痴傻宫人。再前一次是有一年太子生宴,那时………”
    尤伯渠龇牙咧嘴道:“那时她胖的不成人形,若不是音色未变,我必定无法将两人联想到一处。”
    说完,他抱胸看向百里虞扬,“虞兄,你明明识得,却假作不知,也是有意思。”
    百里虞扬并不扭捏,轻笑道:“确实识得,方才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假作不知。”
    ………
    陆盛同古旭方一离开文华殿,迎面走来两名宫人。
    那两人是皇后身边的人,陆盛自是识的,于是松开拉着古旭的手,皱眉问道:“何事?”
    宫人躬身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太子去坤宁宫一趟。”
    近年陆盛同皇后十分疏远,若不为顾忌孟家定不屑与其相处,昨日两人方才见过,今日却又令人来请?
    陆盛不欲在皇后处浪费时间,正欲冷声拒绝,垂眸看见呆立于一侧的古旭,忽然转了心思,诡异的笑了一下。
    行至坤宁宫,宫人退于两侧,陆盛携古旭进殿。
    皇后正品着热茶,抬眸发现陆盛身侧古旭,骤然不悦起来。
    古旭比幼时还要像她的母亲。
    陆盛见皇后脸色不对,便知晓她是想起了古旭母亲欧阳澜,女人的嫉妒恨意总是不容消散的,这让他多少有一丝欢悦。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古旭僵硬着身子立在殿内,闻言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附身行了一礼。
    她记得这个女人。
    这人想杀了自己。
    无人唤她起身,她便一直跪在地上,头埋着,似乎这样便会安全许多。
    陆盛上前坐与一侧太师椅上,问道:“母后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皇后转着手中茶杯,微垂着眼睑,轻声道:“今日听闻你带着一名太监进了文华殿,不想这却是个假太监。”
    “陆盛,母后很失望。”
    失望,她总是失望的。
    早年因着孟捷老年得子失望,中年因献文帝深爱欧阳澜失望,此时又因着陆盛与其不同心失望。
    似乎都是因着男人,父亲,丈夫,儿子。
    陆盛忽然忆起幼年时,也是在这坤宁宫,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让他争气,让他去拼去抢,无论何事皆不能输给其余皇子,又令他讨好献文帝与孟捷,生怕二人不喜。
    她生来高贵,进宫后却事事不顺她意,她打压着众多妃嫔,丝毫未觉,她欲嚣张,献文帝便愈发不喜。
    她拼尽全力的争夺,在幼年的陆盛身后挥着鞭子驱赶,总怕落于人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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