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面不改色,对他的话不予理会,继续对阿东说道:“你先前为了证明自己寸步不离,特意说了宴厅传的菜,还记住了顺序。”
    “是!”阿东双眼一亮,“小的真的尽职尽责,不敢有任何懈怠。”
    君瑶冷笑:“你岂不知你此举画蛇添足?寻常的人哪儿会特意去记这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你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阿东浑身一僵:“小的对那些菜品十分熟悉,所以就记得准些。”
    “哦?”君瑶不急不慢,悠然地拆穿他的谎言,她看向周齐云,平静地问:“请问周公子,记忆如何?”
    周齐云愣了愣,似没想到君瑶这么一个胥吏会向自己发问,但见他态度平和,便也没在意,回答道:“不敢夸大,但自是不错。寻常文章看几次,也能记忆。”
    “若是菜名呢?”君瑶问。
    周齐云说:“菜名这样简单的,当然看一眼就记得差不多了。”
    君瑶于是问:“那敢问周公子,可还记得宴会之时,所上的菜肴的名字还有顺序?”
    周齐云当即愣了愣,随即轻笑摇头:“周某不才,当时并未留心菜肴……”
    君瑶轻轻点头,继而沉默地盯着阿东。她这一番迂回的问话,目的再明显不过。阿东能明白,其他人如何不能理解?
    “阿东为了证明自己,故意死记硬背下菜的顺序。殊不知这才是他最大的疏漏。平常人谁会在意从身前快速走过的人手中拿着什么呢?何况还是那么多道菜的顺序?”君瑶说道。
    她直视着阿东,沉渊般的眼睛盯得阿东的防线溃不成军。他自知再也无可辩驳,目光求救地抬起来,却又如遭雷击似的,飞快地低下去。
    君瑶稍稍沉默,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看了眼在场的人。
    这场意外,不过是这些纨绔公子之间的玩闹较量,谁会在意一个阿东的命运?
    她脑中突然掠过一丝闪念,不知是仁慈还是心软。就在此时,孟涵突然开口:“还不将这驯兽师和下人押到官府去!竟然敢做出这样可恶的事!”
    君瑶当即收回神思,厉声说道:“这两人当然是咎由自取,可他们不过区区下人,谁给他们胆子得罪隋大人?”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这两人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可在场的人身份特殊,甚至与世家官场都有或大或小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背后的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家之间维持好的关系。若因此闹的不快,反而不好应对。
    竟然如此,还不如如孟涵所言,将驯兽师与阿东处理了,事情便到此为止。
    君瑶快语一句,已隐约惹得在场的人不满。其实在公子们眼里,君瑶与阿东无异,不过也是一介无名布衣罢了。
    就算在场的公子们为顾全大局牺牲阿东和驯兽师,可隋程不会,他岂会白白咽下这口恶气?
    眼见着孟涵要让人去报官,隋程当即阻止:“我也不信他们胆敢栽赃陷害我。要报官也行,但要让他们说出背后指使的人。”
    众位公子眼观鼻鼻观心,皆是稍作沉默。
    周齐云劝解道:“隋兄,不如先将这两人交与京兆府,相信京兆府会查出来的。”
    隋程哼了一声:“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何必再交给京兆府?不嫌麻烦吗?”他拉了拉君瑶的衣袖,低声说:“继续说啊。”
    君瑶分明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得意,或许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不会掩藏心思的人。
    君瑶笑了笑,缓缓说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驯兽师,问道:“你是怎么打开笼子的锁的?”
    驯兽师低垂的眼睛丝毫不动,仅用僵直的声音说道:“用铁丝撬开的。”
    君瑶勾唇:“笼子上的锁十分精巧繁琐,想要撬开,一定痕迹都不留可真厉害。”
    驯兽师眼皮一颤,欲言又止。
    他不知自己遇到了一个会开锁的君瑶。事已至此,他已无心再辩解,只嗫嚅了唇,没说话。
    “雪貂笼子用的锁,结构精巧,想要撬开,最快的办法就是破坏锁芯。可那把锁的锁芯却是完好的,锁的外观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君瑶目光笃定,无声地越过人群,落在一人身上。
    众人追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人,正是雪貂的主人——李直。
    李直同样无声地盯着君瑶,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钥匙,一如方才一样,沉默着。
    隋程既怒且疑:“难道是李直……把钥匙给了驯兽师?”
    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事到临头,即便李直再辩解,也无法摆脱嫌疑。他的确把钥匙给了驯兽师,可起初也想过要让驯兽师将钥匙丢弃。
    但临到最后,他犹豫着,还是暗中将钥匙要回来了。他本想让人觉得锁是被撬开的,与他完全无关,可这一念之差,却成了关键证据。
    宴厅内压抑沉默,如一潭死水。
    李直始终沉默,不否认,也不承认,众人也突然之间达成了默契,不再追问。
    隋程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陡然间变得咄咄逼人,正想开口追问,却听孟涵讥讽反问道:“李直杀自己的雪貂?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隋程一时语塞,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栽赃给我,讹诈我的钱财!谁不知李直和你是一伙的,说不定李直就是受你指使的!”
    隋程勃然大怒,若是他浑身有毛,只怕全炸了。他浑身微微战栗,连袖子都撩起来了。
    君瑶生怕他一拳挥过去,顺势按住他的手,看着周齐云,问道:“周公子,以你之见,那只雪貂的赢面大吗?”
    周齐云蹙眉,欲言又止。
    隋程冷哼一声,“上次比试,我的狸奴只输给长霖,那只雪貂不过废物一只,根本没什么赢面!”
    第63章 偶遇重逢
    君瑶静若亭立,缓声说道:“若是如此,那李公子与孟公子便有动机了。”
    她话音一出,其余人自然安静下来。金芒透过窗棂丝丝穿进来,将她映得不太真实。
    有人心想,这初来乍到的眼生胥吏,不过是想攀附隋家,可却不知隋程也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隋程比他人更关心真相,急忙问:“什么动机?”
    君瑶说道:“李公子自知雪貂赢面不大,或许还会亏损。所以故意自己杀了雪貂陷害他人。一来,可以让隋公子失去夺冠的机会,也可不用输掉赌注,顺便敲诈隋公子一笔钱财。”
    隋程此时突然反应过来,目光逼人地问周齐云:“白鹿社是否有规定,若用非常手段残害他人养物,需以百倍赔偿?”
    周齐云僵滞地点头,“的确有此规定。”
    隋程冷笑:“这么说来,若是我当真杀害了雪貂,还得赔李直百倍于雪貂的价钱?”
    一只上乘的雪貂便价值不菲,若要赔偿,当真会让隋程浑身肉痛。
    此时隋程当真感觉肉痛不已,他愤恨的声音如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这就入宫面圣,让皇上做主!”
    众人一惊,嗡的一声一片哗然。
    孟涵浑身一颤,同样怒声说道:“你以为皇上会管这些事?”
    隋程豁然转身,作势要冲出门,“我不管,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告到大理寺!”
    原本白鹿社的聚会只是附庸风雅的公子们消遣的方式,可若真的闹到朝廷之上,必然就会被人指摘一番。那些虎视眈眈已就的对手,肯定不会放弃抓住各家把柄的机会。
    就算此事最后去了刑部,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功勋赫赫的侯爷明长昱,他的心思难以捉摸,谁敢去触犯呢?
    这里的公子们身份有高有低,能面见皇上的去,却只有少数几个。把这种事情闹大,公子们是做不出来的,但他们相信隋程敢做。
    原本风雅淡然的公子们一个个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把隋程拦住。
    李直伪装的平淡也在此时打破,他气息微颤,说道:“隋兄……想要如何?”
    隋程大声说:“我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直的确想栽赃给隋程讹诈一笔,他本以为,以隋程和这些人的能耐,就算知道事情可疑,也无法查出真相来,恨就恨那个突然出现的胥吏,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门第不算太高,自视清高,却不敢当真得罪权贵。犹豫之后,沉重地说:“请隋兄息怒,李直只是一时糊涂,愿赔礼道歉。”
    有了台阶下,众人也立刻圆场,“李兄也知错了,隋兄先消消气……”
    隋程满肚子憋屈,冷声道:“可笑,被冤枉的又不是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周齐云,周齐云轻轻按住隋程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若是让皇上知晓,大司空只怕也会知晓了。”
    果然,大司空是隋程的软肋,他闻言僵了僵,露出惶恐。
    他内心挣扎了很久,终究气不过,昂起下巴说道:“先前所说的?只要我能自证清白,就向我鞠躬道歉,且将赌注全部给我!”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想向孟涵。
    孟涵脸色铁青,备受压力之下,内心也煎熬挣扎着,片刻之后,终究走到隋程跟前,快速的躬身,甚至斟了酒,说道:“隋兄,孟某鲁莽,多有得罪,自罚三杯谢罪。”
    三杯酒一饮而尽后,他调转杯口,以示诚意。
    “仅仅这样?”隋程挑眉,眼底有鄙夷也有嘲讽,“看来诚意不够。”
    孟涵黑了脸,眼底皮肤抽搐着,说道:“孟某愿将全部赌注送给隋兄,还望隋兄笑纳。”
    “好说好说。”隋程心不在焉地回答,“只是我的狸奴,也因此受到了惊吓。”
    孟涵忍着怒意,还未开口,那边李直就说道:“在下愿提供隋兄养物三年的吃食。”
    隋程眼珠子一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如此也好,”接而他义正言辞地对周齐云说道:“这次比试是你负责的,出了这样的问题,你也需担责。”
    周齐云连连应和,“周某自然要秉公处理,并自请三年内不再参与比试,同时也认为,该取消李直与孟涵二人三年内的参赛资格。”
    话音刚落,其余人连连说好。
    隋程端了半晌的架子,矜持了好一阵子,内心终于暗自满足后,才宽宏大量地不再计较了。
    一场肆意聚会,便这样不欢而散了,公子们纷纷远离这是非之地,宴厅很快落得一片冷清。
    君瑶见隋程安置好猞猁狸奴之后,便催促他立刻赶回刑部。
    本已耽搁许久,即便匆忙赶回也是迟了,隋程不慌不忙地踱着步,走在人潮如云的街头。
    君瑶怀着心事,避开人群靠近隋程,问道:“方才那周公子,可是京城周家的人?”
    隋程正算计着如何安排狸奴未来三年的吃食,闻言愣了愣,狐疑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君瑶应答如流:“毕竟入了刑部,多了解些也好。”
    毕竟君瑶为他解决了一场危机,隋程欣然为她解惑,说道:“他的确是周家的人。周家也不是什么世族门阀,不过依附着与赵太后有几分亲缘关系,在京城混个门面而已。”他皱眉思索,“周齐云的父亲,好像在礼部做官,官阶不过五品。”
    哪怕只是五品官级,也是皇城的官,比地方上那些高官好一些。但京中权贵如云,五品官级,的确不过尔尔。至少在隋家这般世族大家看来,是不足为道的。
    三言两语之间,君瑶心中已转了几道弯。她继续状似随意地与隋程闲聊,问:“我听闻周家还有位公子,好像叫周齐……”
    “周齐越?”隋程接了她的话,“他是周齐云的长兄。”
    君瑶问:“他们关系可好?”
    隋程摇头:“也就那样吧。”他的口吻有些漫不经心。
    君瑶正欲再问,突然间街头悠悠然传来粼粼车马声,街上行人纷纷回避。循声一看,立刻认出那马车是侯府的。
    车辕上的车夫远远地看了过来,君瑶恍若被冻住,一时停下脚步,有些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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