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病是病,心里的病是心病。
    与其身体治好了,等到知道真相扛不住再病一回,还不如一起来,一起治了。
    她知道,祁令扬把她安排在这家私人诊所,就是脱离了傅寒川掌控范围的。也就是说,如果她在这里重新做一回身体检查,就能得到真正的诊断报告了。
    祁令扬瞧着她,眼眸如漆黑的夜般深沉,没有一丝波纹。他道:“你确定,现在就要听?”
    苏湘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寒意。
    会是她不能承受的吗?
    她想到了傅寒川刚才那惊恐愧对的神色,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苏湘闭了下眼睛,手指忍不住的捉紧了被面,她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僵冷。
    一秒两秒时间过去,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就跟她三年前一样。可她终究要知道真相,要走出那片黑暗的。
    再睁开眼时,她笃定点头道:“你说吧。”
    祁令扬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病床前,他低头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这张纸本来就是要给她的,只是她当时急着要去工地。
    苏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接起那张纸,上面好像反映着水笔的字迹。
    她蹙了下眉毛,将纸展开,越看脸色就越沉了下去。
    祁令扬站在一边说道:“我一直在找线索,也托了人去查。你以前是傅家的人,傅家的个人记录在古华医院都有,所以我第一个查的就是那里。那边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想起你说,你曾经在公立医院也做过检查,当时也没查出什么异样,只说你身体虚弱需要调理,为此你还喝了很多中药。”
    “我调取过两家医院的记录,却发现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至于你的超单子,竟然与另一个女人的一模一样。”
    苏湘看了一半的纸,手指已经颤抖起来。
    她记得,那时候给她检查的医生是乔影,裴羡的女朋友,她的手指攥紧了。
    祁令扬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睫毛微微的颤着,她在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祁令扬停止了说下去,苏湘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干冷的声音响起道:“然后呢?”
    祁令扬调开视线看向了窗外,他道:“后来,我让人一连去查了几家医院,结果,各大医院的妇科对你苏湘的名字都是讳莫如深。傅寒川对她们打过招呼,所以,你不会得到关于这方面的真正答案。”
    苏湘看完了这张纸,与他说的差不多,是那个前去调查的人给他的报告。
    苏湘把纸放在了一边,心已经荡到了谷底,那张纸上最后一段,写的是她曾经做过结扎手术。
    可是,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样的手术,而且,她的身体没有疤痕。
    但如果这上面说的是假的,傅寒川又何必给各大医院打招呼让她们作假?
    苏湘的眼神发怔,努力的回忆着七年前的那一幕。
    她生傅赢的时候,那段凄惨她还历历在目,她差点死在那一场生产里。
    苏湘的嘴唇发白,身体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翕动了下唇瓣,艰难开口道:“还有别的吗?”
    “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为何我不知道?”
    她揪紧了被子,指甲穿透了被面的纤维,掐在了掌心里,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祁令扬看她微抖的身体,那无助又愤怒的模样,眉头紧蹙了起来,接下来的,才是最残酷的。
    苏湘等不到祁令扬的声音,咬牙道:“说!告诉我,你不可能只查到这些的!”
    既然开了头,她就不会退缩。她要知道全部,知道傅寒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祁令扬皱着眉道:“苏湘,你对那时的那段记忆都不记得了吗?”
    苏湘偏头看他,绞紧的目光里有着茫然。
    她生完傅赢,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只模糊听到孩子的哭声,知道生下来了,她就虚脱晕过去了。
    祁令扬道:“你还记得,傅家老宅,有一个叫老李的吗?”
    苏湘皱眉想了想,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伺候傅老爷子的,副楼那边的人。她住在傅家老宅的时候,并不常去副楼那边,只有去给老爷子问好的时候才会过去,所以对这个人没多大感觉。
    “他怎么了?”
    苏湘不明白,祁令扬怎么说到老李这个人身上去了。
    祁令扬道:“前不久,傅家老宅那边查出来,老李给傅正康通风报信,把老爷子的消息透露给他。傅家把他赶了出来,我想,你一直在查线索,便把这个人找了出来,希望可以找到一点有用的。”
    祁令扬遇到苏湘的时候,已经是她嫁给傅寒川的第三年了,对于她以前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知道的也是苏湘说的。但是其他的呢?
    傅家把老李赶出来,因着这个人与苏湘并不相熟,祁令扬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但老李说了一句他觉得有可能让傅寒川做成这件事的。
    祁令扬隐去了找到老李的时候,他是怎样的惨样,只说了老李透露的。
    “他说,你生完傅赢以后,曾经昏迷过几日。”
    苏湘还是不解,可是脑子里拂过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
    她昏迷了几日,傅寒川就让人给她做了手术?
    可做过手术,身体是会结疤的呀?
    被子底下,苏湘的一只手摸向肚子,钻进衣服里再仔细的摸了下。很平坦,摸不出什么来。
    她洗浴的时候看过自己的肚子,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再仔细的摸着,往下按了按,又好像有了些感觉,但不明显,很难感觉到,手指一动就摸不到了。
    手腕上的滴管不小心碰到了皮肤上,凉凉的。
    苏湘一怔,脑中划过一种相似的感觉,那些模糊的记忆似乎又清晰了一些。
    好像有人在她肚子上挤了一种凉凉的东西,然后轻轻抹开,整个肚子都抹上了。
    苏湘想起来了,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那时候有个护士进来给她擦药。她那时不会说话,还在本子上写问她在做什么。
    护士说,给她擦的是去妊娠纹的药膏,这样可以让她恢复肌肤的完美,不留一点痕迹。
    她在本子上写肚子疼,护士说她生产的时候,医生在争论给她继续顺产还是剖腹产,有个护士被吓到了,不小心伤到了她,有点破皮不碍事的。
    她生产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她还记得看到一眼傅寒川回来时的惊恐模样,护士被吓到她不觉得奇怪。
    现在想起来,都是提前编好的谎言。
    七年前的苏湘,只不过是从苏家的牢笼被转移到了傅家,她什么都不懂,别人对她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只能接受。加上那些人是医生护士,她信任她们,又自卑自己是个哑巴,更不敢多问,她接受了她们对她的一切说辞。
    若是微创手术,刀口极她的皮肤本就白,而且她受伤也不怎么留疤,若是加上有膏药辅助,就可以做到了。
    也就是说,她们以去妊娠纹的理由,给她抹去了做过手术的痕迹!
    苏湘的记忆渐渐打开了,那段时候的模糊片段也渐渐的拼凑了起来。
    没有人照顾她坐月子,却有人每天给她来擦药膏,她那时候还以为做了傅寒川的女人,傅家的人觉得哪怕傅寒川不喜欢她讨厌她恨她,她也要保持身体上的完美。就像皇帝桌上的一盘菜,哪怕皇帝不会下筷子碰一下,但也要保持品相的精致
    而那时,她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与他相依为命的过着生活,时间一长,对那些事就遗忘了。
    苏湘的眼睛雾蒙蒙的,心中已是凉透了。
    去妊娠纹跟去手术疤痕完全是两码事,她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更不相信有人会对她做这种事谁能想到自己的丈夫会给她做出这样的事
    她信任医院给出的结果,以为也许是生傅赢的时候伤到了身体,那些医疗仪器查不出来而已
    她每次事后都去洗澡,把自己里外洗个干净,却不知道,其实傅寒川比她更早注意这一点
    他彻底的免去了麻烦,他根本不想要她的孩子
    难怪,他会一次次的说,她生不出孩子,原来是这样
    “南城的黎家有一种宫廷秘方药,对去疤痕非常灵验,不少女星前去重金购买。我去查证过,但还没得到回复黎家与客户有保密协议”
    祁令扬还在说着什么,苏湘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的脑子涨的发疼,像是要裂开来,她痛苦的蜷缩着身体,捂着腹部,好像那里又被人用小刀割开过。
    她不再去细想那些昏昏沉沉时候的回忆,每多一个片段,都只是撕去谎言的一角,她不想再去想起那些片段。
    “令扬别说,别说了”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当有心动的感觉时,才发现自己又掉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傅寒川,他要她回去,对她说那些话他总说要对她负责
    负责,是为了这个吗?
    祁令扬看着苏湘眼窝里汩汩的泪水涌出来,皱紧的眉心不曾松开过。
    他用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发现根本擦不干净,只要她一直流泪,纸巾就一直会湿润。
    他对苏湘的犹豫是生气的,可此时看到她的痛苦,他没有办法再对她生气。
    祁令扬抬眼看向窗外,乌云滚滚,天色阴暗,雨水就不曾停歇过。
    他想到了什么,心底一抽,再看向苏湘时目光变得异常复杂。
    他又好似下定了决心,垂着的手指用力的握了起来。
    苏湘的肩膀哭得抖动,空气中有压抑的哭泣声,听起来更叫人心疼。
    祁令扬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的陪着她。
    这一天,苏湘没有吃下任何的东西,到了傍晚,她的高烧又烧了起来,比之前的温度还要高。医生让人给她用酒精擦拭物理降温,夜里又反复了几次,到了凌晨的时候才稳定下来。
    苏湘陷入了梦魇,梦到她生傅赢时的场景。傅寒川站在门口冷冷看她,她伸出满是血的手向他求救,他却转身走了,从他身后又走出几个人,向着她走来,她向着傅寒川求救,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一**的疼痛海浪一般袭来,她疼得就要晕死过去,又一记更疼的刺痛袭来,她猛地惊醒了。眼前是白炽灯柔和的光线,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带着消毒气味的空气。
    苏湘迷茫着,转头看过去,一个护士正捉着她的手背正在给她扎针。
    “苏小姐,你醒了?”护士戴着口罩,声音柔美,一双眼睛微弯,非常和善,让人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苏湘看了一眼柜子上放着的一串注射器,只听护士道:“你刚刚把注射器拔了,不过没事,我再重新给你扎上,等这些药进入你的身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像哄小孩一样,病人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好良好的心情,心情好了才病才好的快。
    苏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高烧使她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她张了张嘴唇:“谢谢。”
    护士笑了笑,她扎好针头,又用湿润的棉签擦了擦苏湘的嘴唇,用吸管喂了她几口水喝,最后才把替换下来的注射器一起带着出去了。
    苏湘侧头,怔怔的看着窗外。她梦里的那些疼痛,使她自己作出了无意识的反抗,她拔了注射器。
    梦里如此,醒来以后呢?
    外面的雨停了,云层里竟然透出了阳光,云朵像是披了一层光纱,伸到窗边的树叶清洗过,绿油油的发着油光。
    苏湘的眼睛宁静,可也好像失去了一切的光彩,黯沉沉的,阳光也透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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