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外貌平凡的随处可见,但目光却十分锐利,放下酒杯道:“天禄这千杯不醉的有何好罚?不若罚你的契弟?”
    大巫面前摆了一杯清茶,身后带了一个眼生的小童,一直闭目不言,直到此言一出,他才慢吞吞的道:“安嘉瑞身体还未好,不宜喝酒。”
    场上气氛微微一沉,大汗出声缓和道:“天禄,还不过来坐下?”
    都天禄走到圆桌上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左边是叔公,右边空了一个位置留给安嘉瑞,安嘉瑞身边是那个十分和蔼的大叔,似乎逢人便笑,看见安嘉瑞也露出微微一笑。
    待他们落座之后,仆从们才将菜一一摆齐,而对面表演的台子上也上来了两个人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歌,歌声悠扬,颇有辞国风味。
    然除了安嘉瑞并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都天禄将肉小块的切碎,堆到安嘉瑞盘子上,发现了他的目光,顺着看了一眼道:“嘉瑞喜欢这个?”
    安嘉瑞还没回答,已有人接话道:“这辞国的小曲就是磨磨唧唧的,哪有我们大金的曲子豪气?”说话的是坐在皇子下首第一个的部落首领,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目光一瞪有止小儿夜啼之效,他接着道:“大汗,你怎么安排了这么个表演?也忒没意思了些。”
    大汗嘴角含笑,话语中却毫不留情道:“也就你木厄奎这样觉得。总不能事事都得以你们囝突斤部落为准吧?”
    木厄奎悻悻的低下头,不与大汗争辩。
    安嘉瑞才得以回答都天禄的话:“只是突然听到熟悉的曲调,有些惊讶罢了。”
    那个眼神锐利的平凡大叔突然接话道:“也是,你是辞国人自然熟悉辞国的曲调了。”他喝尽杯中酒似有嘲讽之意道:“辞国国土分离,百姓流离失所,君倒是有……”
    都天禄神色一凝,不待他继续往下说,端起酒杯泼了他一脸,语调微重道:”厍元基你浑说些什么?我看刺迩部落安稳太久了?”
    厍元基冷哼一声,擦干脸上的酒水,阴阳怪气道:“哪敢跟殿下叫板。还得感谢殿下留我们一条狗命呢。”
    “都天禄!”大汗在上方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还不赶紧跟厍元基首领道歉?”
    阿公正用小刀切着肉,闻言,不慌不忙道:“天禄说的哪里有错?我看刺迩部落确实是安稳太久了。”
    叔公正啃着兔腿,听见阿公开口了,忙不迭的跟着道:“阿公说的极是,你们刺迩部落是觉得自己能跟袁三军过过手?才有这个底气在桌上大言不惭?”
    大汗被当场下了面子,也不生气,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厍元基碗里,似是无奈道:“牧地烈的阿公就是太宠天禄了,你且吃菜,吃菜。”
    厍元基脸色极差,放下了筷子一言不发。
    桌面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满脸带笑的大叔放下筷子,冷笑道:“我看大汗这家宴可谓是来意不善啊?”
    大汗闻言便笑道:“乜枞首领这话又打哪来?天禄骄纵惯了,出言素来如此,我也有些头疼。”
    乜枞看了都天禄一眼,扯开话题道:“大汗请我们来赴这个家宴,到底有何事要言?不如直说了吧?”他讽刺道:“不然再过片刻,这桌上可得打起来了。”
    大汗爽朗笑道:“我就是想着咱们哥几个好久未聚聚了,不若今日再叙叙旧情。”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极了:“天禄,你这性子可得改改了。”
    都天禄目光睥睨,在桌上一个一个扫视过去,最终停留在大汗身上:“我倒不知道我与他们还有何旧情可叙?”
    大汗终于板起脸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道:“吃菜吃菜。”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待会有个表演极为出色,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此事状似是过去了,桌上却十分安静,除去吃肉喝酒声再无其他声音。
    安嘉瑞看着默默吃饭全程一言不发的皇子们,又看了眼那几个脸色极差,但仍留在桌上的部落首领,最后也低下头吃起了菜。
    都天禄在大金的地位与权势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但一想到都天禄在他面前双眼亮晶晶,为了他一个笑容就能红了耳尖的样子,实在很难想到他在别人面前是这样骄傲张狂的。
    牧地烈部落狼营的样子慢慢浮现在他眼前,他可谓是深刻认识到了袁三军的战斗力,足以让几个部落首领都坐立难安,忍下他的出言不逊。
    在这番寂静中,表演的人突然换了,两个拿着剑的美貌女子婀娜多姿的走上台子,她们先行了一礼,才慢慢舞起了剑。
    刚柔并济,身段妖娆,极好的缓和了场上的气氛。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尤其是其中一位穿着紫衣的女子,眉目流转,似有无限情思,直叫人挪不开眼。
    衣衫飘飘,有随风而去之感,巧笑倩兮,情意绵绵,而剑舞的确实好看,似舞又似剑法,似娇弱无力,又有一丝韧劲,身后的百花衬的她们人比花娇,堪称美景。
    气氛缓和了许多,有人点着桌面,含笑看着他们,亦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
    乜枞看了几眼,有些好奇:“大汗,这两人你是哪里找来的?这剑舞的水平堪称一绝。”
    大汗正有些陶醉的随着节拍点着头,闻言笑道:“乃是一辞国商人举荐进宫。”
    安嘉瑞看了几眼舞剑的女子,都天禄状似无意的靠近他,挡住了视线。
    安嘉瑞不由看了他一眼,他露出小酒窝,将手上剥好的蟹肉放到安嘉瑞的碗里,低声道:“嘉瑞你尝尝这个?”
    嘉瑞收回了眼神,专心致志的尝起了蟹肉。
    都天禄才满意的看着他,目光压根不往那边瞥一眼。
    场上有人嗤笑了一声,但待都天禄目光懒洋洋的扫视过去,又无人开口说话。
    出乎意料又符合逻辑的是,家宴最终在暗潮涌动中落下帷幕,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首领们彼此都十分克制。
    安嘉瑞跟着都天禄与叔叔们道过别,也没有与他们一道离开,反而是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月光之下。
    安嘉瑞原是想拒绝的,但是在都天禄委屈的眼神攻势下,心里一软还是同意了。
    至于原本应该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大汉们,因为是在大汗的地盘上举办的家宴,又有都天禄亲自陪同,他就没让他们一起跟来,现在看来少了这群灯泡,果然二人的气氛便好上了许多。
    月光很好,风景很美,气氛也不错,他们慢慢的行走在宫阙之中,无人开口,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心意相通。
    偶有对视,都天禄目光深情,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他的模样,又拿小拇指在他手心轻轻划动,似在调情,却又似有深意。
    安嘉瑞被他弄的手心痒痒,但待看到他眼中遮盖不住的期待,又打消了收回手的想法。反而顺着他看似无章的划动,在心里跟着慢慢勾勒出几个字,待他最后一笔落下,那三个字便如刻画在他手心一般,微微发烫,似是一个承诺又似一个枷锁。
    都天禄如什么都没做般,若无其事的牵着他的手,朝前方走去,余光却不住的看向安嘉瑞,想在他脸上看到回应。
    安嘉瑞唇色有些淡,目光微微一斜,看似不近人情,嘴角却微微勾起,似是一个信号。
    都天禄见了他这浅浅的笑容,不由得缓下脚步,飞快的侧身在他唇上轻触了一下,如同得到了至高的奖赏般,乐的连不时侧头看他的目光中,都是缱绻深情。
    脚步更是缓慢,连这寂静的宫道在他眼里都附上了一层柔光。叫他恨不得这条路能走到天荒地老。
    安嘉瑞为他这单纯因为他而诞生的欢喜而浮上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在感情中容易满足的人总是能让他也变的容易满足。
    待靠近宫门口时,前方突然传来小声的抽噎声,打断了他们之间这份无声的情意绵绵。
    都天禄脚步一停,落塔已上前查看了一番,回过来道:“殿下,是之前舞剑的那两个女子,不知道为何在前方似乎争吵起来了。”
    都天禄挑了挑眉,示意他将她们赶走,不要碍了他们的路。
    落塔朝前走去,弯过拐角,却蓦然发现角落里只有穿着紫衣的那位姑娘,另一位黄衣姑娘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脚步微顿,风声骤起,刚还蹲在角落面带泪痕的紫衣女子已经拔出了剑,脚下步履奇妙,看似慢实则飞快的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剑芒已致喉间。
    眼看寒芒将至,落塔手往腰间一搭,抽出了软鞭,反手就是冲着她脸上狠厉的一鞭,毫不留情。眼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即将被抽中破相,紫衣姑娘却是避也不避,剑尖往前,直欲取他性命。
    落塔连退两步,左手往喉前一握,剑尖被他握住,无法寸进半步。鞭子去势不缓,在紫衣姑娘脸上自额头到下巴狠狠划开了一道,落塔手间微动,鞭子顶端一绕,似要将她捆成一团。
    紫衣女子不闪不避,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落塔心中顿生警惕,恍然听见身后拐角处传来长剑入体之声,他目光中狠色一闪,尤有血渍的左手轻轻一抖,指尖寒光一闪,紫衣女子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喉间却有一丝划痕,慢慢渗出血色。
    她仰面倒下,落塔脚下微点,朝都天禄他们之前所在处飞奔而至。
    只来得及看见安嘉瑞缓缓倒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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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天禄面目狰狞, 几欲癫狂,他被挡在安嘉瑞身后,毫发无损。而安嘉瑞则看着胸口的长剑渐露疑惑之色。
    落塔一转过拐角消失在他们眼前。安嘉瑞目光随意一扫,便看见角落处有一阴影, 状似人。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她已持剑脚步一迈,飞快的靠近他们。
    剑身在月光下反射着森森冷意。
    都天禄将安嘉瑞往身后一拉,拦在了他面前, 手往身上一摸, 没摸到随身佩戴的武器,立刻带着安嘉瑞快步后退。他有把握落塔即便有敌人需要解决,最迟不过几分钟也会赶回来,只要给他几分钟……
    但黄衣女子并没有给他几分钟的打算, 她的步伐十分精妙, 似慢实快,楞是生生追上了都天禄。
    眼见长剑一挥, 安嘉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好似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已然从后方往前一挡。都天禄双目瞪大, 拉着他的手使劲一拽, 安嘉瑞身体一歪,剑尖偏了几分刺穿了他的胸口。
    安嘉瑞有些不敢置信, 他确定他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去帮都天禄挡剑, 但是那一刻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意志主宰了这具身体, 自己撞上了剑尖。
    他尤不敢置信之时,黄衣女子却丝毫没有犹豫,欲拔剑再去刺杀都天禄。
    但已经来不及了,落塔在身后甩出长鞭一把卷住她的手,她还未来得及挣脱,落塔左手寒光一闪,一把无柄而只有刀片的飞刀划过她的喉咙,一击致命,当场死亡。
    都天禄慌忙将安嘉瑞拥入怀中,双手捂住刺中的伤口,瞬间被鲜血染红了手:“嘉瑞?嘉瑞……”语至最后,泪水随着他的声音滴落至伤口处,晕染开一片血色。
    落塔半跪于地,掏出止血药先往安嘉瑞伤口处洒了半瓶,再搭上了他的手,把脉片刻,沉声道:“殿下,大巫或还未走远,我去请他过来。”
    都天禄手微微颤抖,一锤定音道:“马上!”
    落塔看了眼四周空荡荡的道路,还是未曾出声谏言,领命而去。
    都天禄满脸都是泪水,看着安嘉瑞尤有几分心疼道:“嘉瑞……”
    安嘉瑞没什么感觉,有点冷,有点疼,但痛觉似乎被麻痹,算不得太疼。
    倒是耳中似乎听到了许多混乱的声音。
    有中气十足的怒骂:“不孝之子!”亦有窃窃私语:“祸国殃民之辈!”还有都天禄的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你比我想的还要无趣和死板,我贵为大汗,总要传宗接代吧。”都天禄的声音一变,又似有无限情意:“我只爱你一人,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又一变,漫不经心的道:“你且归去吧,我与你非同道中人。”
    最后一切纷纷扰扰的声音化为一个熟悉尤带些珍惜的声音:“若此乃你的愿望,池愿……倾尽一切!为君实现。池无他求,唯望君自此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这句话反复重复,萦绕在他耳边,但最终还是慢慢散去。
    都天禄颤抖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嘉瑞,你别睡……你看看我。”
    安嘉瑞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与他目光相接,看他泪流满面,哭的好似一个傻子般,毫无气势。金瞳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似被牢牢锁在其中,无法逃脱。
    安嘉瑞动了动手指,想跟都天禄说,他觉得这伤没什么,还能再活好久呢,不会死人的,别哭的这么伤心,哭的连他都有些心疼了。但张了张嘴,似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都天禄意识到安嘉瑞想跟他说些什么,慌忙低下头,靠在他嘴边,语调颤抖道:“你说……我听着。”
    安嘉瑞张了张嘴,最后用气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傻瓜。”这两个字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无力的软了下去,眼睛微微一眨,慢慢合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都天禄微微一愣,似有所觉,颤抖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停留了许久。
    落塔带着大巫赶到时,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震响了整个宫殿,他目光微凝,快步走近。
    都天禄抱着安嘉瑞,神色狰狞,宛如恶鬼,发须怒张,气势滔天,使人见而生畏。
    落塔小心的停留在一步之外,轻声道:“殿下,大巫……”
    都天禄抬眼望去,目光中似有无边恶意,即使是落塔都忍不住退后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他抱着安嘉瑞,如同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不容许别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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