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生她也要这样活。
    钱太太转念间目光乍现清明,之前能说出不退不让的话,现在就能剔掉疮口重振精神,笑容没有丝毫勉强,“届时我一定备好厚礼,正式拜谢诸位今天的善心善举。”
    她深深蹲礼,扶着钱夫人并不逗留,顶着满殿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大步离席。
    比起下场狼狈的钱至章于海棠,钱太太婆媳的背影并无落荒而逃。
    安和公主收回目光,挑眉再看方氏,“钱夫人帮理不帮亲,钱太太心性刚强。堂嫂很该学二人所长,不该一味溺爱青卓。我隐约记得,钱太太娘家是京郊士绅,生意做得颇大,能干的娘家侄女不少。”
    钱至章竟嫌弃钱太太的嫁妆不值钱,当真是个笑话。
    不值钱能换来那一箱珍玩古籍?
    钱至章当众说出这种蠢话,她才想起这一茬。
    “堂嫂既然邀请钱家,不如再多下几张帖子。”安和公主接着道:“请钱太太带几位娘家侄女出席,若是真能干懂事,倒可以给青卓相看相看。省得刘家祖传的定亲玉佩一直没个着落。”
    她本就不喜方氏,戳人专戳痛脚。
    提什么不好偏提玉佩。
    曾私自退婚的念浅安忍笑端茶。
    知晓隐情的李菲雪和徐氏默默端茶。
    其余人各自不解:刘青卓再如何,也不至于配个士绅之女。安和公主就算想抬举钱家,也没必要这样刁难方氏啊?
    方氏有苦难言,小方氏察言观色,忙出声接话,“不知钱太太娘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初来乍到,做幺妹的反而两次三番维护做姐姐的。
    安和公主对她观感不错,很给面子地戳痛方氏就罢,想了想道:“似乎是绸缎行行首。”
    “这么厉害?”仇蝶飞双眼一亮,“哥哥在北地时卖布卖得可老道了,正打算回京后继续做布匹生意呢!”
    方氏总算有话可说,不赞同地打断道:“既然回来了,你们兄妹都该把书本捡起来,君玉更该安心谋科举才是正理。”
    仇蝶飞没什么反应,小方氏却暗暗皱眉,错眼见安和公主嘴角勾起讥笑,顿觉势头不对,忙一手牵起一个,揭过话题道:“也不知四皇子妃怎么样了,我们过去看看。”
    她催着方氏带着仇蝶飞,往暖阁找大方氏去了。
    裴氏抱起撑不住精神的徐之珠,抱歉道:“改天再找机会好好儿吃茶说话。”
    左右刘家办赏菊宴还能再见。
    安和公主也站起身,冲上首努努嘴,“这会儿陪在皇后身边的,都是为人实诚家风朴素的几位夫人,你们姐儿俩跟我过去拜会一二。”
    念桂然忙抻衣襟理妆发,念桃然则跟着徐氏学,一左一右去扶于老夫人。
    “七皇女宽坐。”于老夫人才不跟安和公主并肩走,落后一步对七皇女点点头,又摸摸念浅安的头,“今儿就是让桂然、桃然露脸来的,安安别过去了,省得抢你五姐八妹的风头。”
    她老人家真的很爱拉一踩一。
    念浅安赶紧挥挥爪子表示好哒。
    本来挺虐的闺蜜团莫名壮大,转眼散去大半。
    念浅安爪子一拐,转头赶七皇女,“别宽坐了,还不去看看你亲四嫂。”
    “看顾四嫂的人多得是,何况母妃已经去了。”七皇女没什么兴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走,“那是承恩公夫人吧?我刚才就发现了,她干嘛老偷偷看你?”
    念浅安循声望去,拖长声音哦道:“心里有鬼呗!”
    于老夫人能陪陈太后入席,是因为辈分高。
    承恩公夫人能陪陈太后入席,只因为娘家人身份。
    可惜不是嫡亲的,承恩公只是陈太后庶弟。
    这会儿连陈太后身边座位都挤不进去。
    刚进交泰殿时,承恩公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大概除了尴尬还有点不忿?
    巴巴送女儿出京,没做成六皇子妾,反而嫁去了保定,难怪尴尬难怪不忿。
    至于这会儿,承恩公夫人打量她的眼神,似乎除了挑剔还有点后怕?
    挑剔她当众失态揍人?后怕女儿不用在她手下讨生活?
    怪不得陈太后和楚延卿都看不上承恩公府,承恩公夫人真心戏多。
    念浅安撇撇嘴。
    老天似也撇了撇嘴,撇下一道闪电砸亮天际,随即咚一声秋雷闷响。
    满殿人都吓了一跳,七皇女唬得直拍心口,“有鬼!你说得对,承恩公夫人肯定心里有鬼!老天都打响雷了!”
    念浅安不禁失笑,对上李菲雪看过来的视线,各有默契的目光一触即分。
    哪是响雷。
    而是真正的戏肉上台了。
    李菲雪望着殿外斜风急雨:不过大戏不在眼前也不在宫里,而在朝堂。
    念浅安侧耳倾听,心口随着渐次清晰的“响雷”一下一下重跳。
    咚咚咚,咚咚咚。
    回音绵长,节奏规律。
    不像秋雷,倒像鼓声。
    内皇城这样大,哪里的鼓声传得这样远这样清楚?
    咚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
    登闻鼓!
    本就吓了一跳的众人想到这个可能,越发忍不住心惊肉跳,走动停止人声停歇,刹那静谧的大殿反衬得入耳重鼓一声又一声,应和着沙沙作响的秋雨,愈重愈清晰。
    出了什么事?!
    有人掌不住问出声,却见陈妈妈铁青着脸入内,不顾雨湿肩发直奔魏家女眷坐席,停在陈氏跟前蹲身行礼,直起身迎上形色各异的种种注视,不藏不掖,不压低声音,半气恼半冷笑道:“禀夫人,外头刚传进来的新鲜消息,竟有白身商户冒雨闯阙门,挝登闻鼓状告老爷欺行霸市、草菅人命!”
    挝登闻鼓,非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外不容儿戏。
    以为敲响登闻鼓就能直达御前,就能告倒老爷了?
    天真。
    无知。
    真不愧白身商户的低贱出身,真真是不知者无畏!
    以前又不是没人参过告过老爷,结果如何?
    老爷依旧是魏相,老爷依旧是皇上的魏卿。
    陈妈妈不惊不慌,很有奸臣家奴的傲气和硬气。
    魏大少奶奶和魏二少奶奶却即惊且惧,面面相觑双双白了脸,慌忙去扶陈氏。
    “家仆无状,还请娘娘宽恕。”陈氏同样不惊不慌,面向陈太后站定,平静蹲身道恼,“事关外子,容臣妇就此告退。”
    她心知自己不得陈太后喜欢,并不以陈太后娘家侄女的身份自居,即不亲近承恩公夫人,也没有急于和陈太后修好的意思,很有奸臣夫人的孤拐和冷傲。
    陈太后早见惯不怪,神色淡漠地嗯了一声,又冲底下众人摆摆手,这才带出笑来,“趁着雨势不大,今儿就都散了吧。”
    贵妇们巴不得这一声,或中立或对立的人家绕着魏家女眷走,亲魏相一派的人家则紧随魏家女眷其后,交头接耳间已无起先的心惊肉跳。
    大多数人和陈妈妈一般想法,击鼓鸣冤又如何,自找晦气也不挑个好日子,竟撞上太后寿宴,除却勇气可嘉外实在不知所谓。
    陈太后却不觉晦气,反而饶有兴致,“平民状告魏相,倒算有胆色。”
    “胆色不胆色另说,您可得出面过问一二。”周皇后同样兴致高昂,挽着陈太后的手臂出主意,“至少别让那状告魏相的平民挨重刑滚钉板,命要是没了还谈什么胆色?回头儿臣也交待周姑姑一声,务必想办法关照关照。”
    于老夫人乐见奸臣倒霉,跟着架秧子起哄,“今儿所有人的寿礼加起来,都比不上有人状告魏相这一样儿。娘娘福泽深厚,可得泽被那原告才是。”
    陈太后摇头失笑,佯装不耐道:“行了,倒一句递一句地怂恿起我来。赶紧走,都别赖着聒噪人。”
    周皇后捂嘴笑,服侍陈太后回万寿宫。
    安和公主一脸严肃地交待女儿,“你自个儿在宫里,有什么事儿多找太后皇后商量,别管外头谁闹腾,只管做好你的六皇子妃,知不知道?”
    念浅安一脸乖巧地点头,“娘放心,我知道了。”
    心里其实直发虚。
    不是谁闹腾,而是谁们闹腾。
    击鼓鸣冤的原告可不止一个。
    等事情全面爆发后,安和公主会不会气得冲进皇子所揍她?
    念浅安捧着一颗怕挨揍的心送走安和公主等人,立刻牵住李菲雪温暖的手求治愈,“希望我爹能哄得住我娘。不然我就惨了。”
    李菲雪心领神会,好笑之余感叹更甚。
    前世因痛失爱女而化身地狱罗刹的念驸马,并不是个平庸无为的驸马爷。
    而安和公主,也不是个只看得见内宅三分地的寻常妇人。
    她舒展开五指,包住念浅安的爪子,轻柔声线暗藏笃定,“安妹妹放心,公主面冷心热,见事再明白不过。”
    无论她们做了什么,安和公主都不会真的生念浅安的气,或许根本用不着念驸马哄。
    “你们在说什么?”七皇女挤开李菲雪,钻进念浅安伞下,来回打量二人,“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别问。”念浅安又开始赶七皇女,“魏相一向支持四哥,现在被人告了,你还不回椒房殿找贵妃和四哥打探去?”
    “有什么好打探的。我现在不想见四哥。”七皇女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道:“八弟说得对,做皇子有无爵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身为皇子的担当。我以为……我还以为四哥对小白花念念不忘,至少会为小白花求求情,而不是急于撇清。”
    如念浅安所说,四哥表现得堪称孬种。
    “我当然希望四哥撇清。但是……”七皇女但是不下去,不知人心复杂,少女心尤其复杂,“你说得对,我眼瞎耳聋。四哥反应不慢,但我就是觉得失望觉得难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念浅安顿觉好忧愁。
    怪不得七皇女一直兴致缺缺,原来失恋少女报完仇,又开始自怨自艾了。
    “男人还是有好东西的。”念浅安干巴巴开口,试图安慰七皇女,“男女之事确实复杂了点难了点,不过老话不是有曰,世上无难事嘛。”
    七皇女表示怀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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