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妈沉默无语。
    她很清楚,老夫人最疼的不是驸马爷,而是三老爷。
    老人疼幺儿,本是世间常态。
    倒是驸马爷身为嫡次子,很有些不上不下,从小醉心书海山水,做养得性情不羁行事洒脱,才貌一等一,却不爱理会庶务俗事。
    上头,还有个打小做候府世子精心培养的大老爷。
    驸马爷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却是过得最恣意的那一个。
    偏偏老侯爷去得早,大老爷也跟着走了,说句不好听的,驸马爷当初承爵尚公主,真可谓赶鸭子上架。
    现如今,驸马爷担着念家两府,竟是最有担当最可依仗的一个。
    于妈妈心里叹气,面上笑道:“您既然召了驸马爷来,只管听驸马爷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了。”
    于老夫人半晌才接道:“老二……是个外柔内刚的。”
    她没读过多少书,大字不识一箩筐,却是个明白人。
    于妈妈伺候她一辈子,自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并不跟着点评家里爷们,只一味宽解道:“便是三房真和姜家做亲又如何?魏相和余次辅出了名的不和,魏家不照样娶了余家女。小孩子或娶或嫁,说到底也影响不了什么。”
    再说得露骨残酷一点,真有什么事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舍弃也就舍弃了。
    于老夫人想着念春然含羞带笑的神态,用力闭了闭眼,“你说得对,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不正是这话儿?老三想折腾,我哪里管得着呢?随他折腾去吧。”
    似是想通了,其实还恼着念三老爷。
    于妈妈笑笑不再多嘴,外头有管事媳妇来报,“老夫人,驸马爷来了。”
    于老夫人立即弹起来,张嘴干嚎,“我的儿啊,我快被你那混账兄弟气死了啊!”
    念驸马脚步微顿,哂笑着摇摇头,掀起门帘进了屋。
    他这边陪着于老夫人说话,那边念三老爷回了三房,也正和周氏细说利害,“徐世子做过六皇子的武学伴读,情分至今仍在。渔阳郡公得公主喜爱,和亲子无异。再有个嫡亲外祖刘家,姻亲连着姻亲,全都上了六皇子的船。
    差就差在,郡公府是个边缘爵位,刘大家从不偏向哪位皇子,徐世子还代表不了靖国公府。靖国公,那可是只由着皇上指哪打哪的老狐狸。六皇子这艘船,瞧着壮大,不过是面子光鲜,里子却未必。
    单因为公主和皇后的交情,就算没有安安的亲事,隔壁也只能靠向六皇子。勉强凑上船的人,哪天想拉下船能有多难?姜贵妃总想拉拢公主府而不能,如今姜大老爷得姜贵妃授意,想和我们联姻,倒是我们沾了隔壁的光。
    朝中为官,讲究出身不讲究先后。姜大老爷虽是在我之后才去了川蜀,但我在他手下为官多年,已然甩脱不掉这层关系。倒不如顺水推舟,趁着姜家起势,一心一意上四皇子的船。比起母妃得宠的四皇子,六皇子有什么?
    不过是个中宫嫡出的身份。皇上若是有意立嫡,岂会连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一起压着,直到太后闹了那么一场,才默许六皇子定下安安?六皇子都十七了。大皇子、二皇子在六皇子这个年纪,可是早早就大婚了。
    可见皇上也无意立长。若说立贤,二皇子、三皇子哪个没有贤名在外?可惜二皇子身后还有个康亲王。康亲王是淑妃的亲舅舅,即是二皇子的皇叔祖也是舅公。难怪二皇子仍是个光头皇子。而三皇子,生母至今只是个庶妃。”
    他思量来盘算去,深觉得宠得势的四皇子最有希望。
    储君之位,说是国事,其实还不是凭皇上的喜好?
    念三老爷吁出一口长气,微微笑道:“不看其他,只看姜贵妃膝下二子一女,哪是旁人能比肩的?”
    妃嫔能不能生,生多生少,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这一念之间,牵连的可不单是皇室家事。
    周氏听得一脑门官司,愤懑没了,生出恍然来:是她一叶障目,竟没想到二皇子和康亲王那一层关系。
    真是白惦记康亲王府的亲事了。
    皇位诱人,从龙之功同样诱人。
    她曾想过让庶女给三皇子做妾,却从没动过其他出身可圈可点的皇子的念头。
    赌,还是不赌?
    周氏脸色微白,犹豫道:“四皇子妃的人选半点风声都没有,圣心如何,老爷不妨多等等?”
    “姜五公子已是解元,春闱的名次且差不了。”念三老爷胸有成竹,“单靠姜大老爷,姜家哪里站得稳脚跟?总要下一辈有人立得起来才行。圣心如何,只等姜大老爷这大都督一职什么时候落到实处。一方封疆大吏,那可是连皇后娘家都没有的殊荣。”
    他晓得周氏最在意什么,越发笑道:“春然能做川蜀大都督的侄媳妇儿,再没有比这更实惠风光的好亲事了。”
    若是等姜贵妃一系壮大后再贴上去,三房还有什么功劳可争?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周氏脸色又变,外头的事,她不如丈夫看得远想得深,内宅的眉眼高低却是她的强项。
    她从来看不上公主的嚣张做派,如果哪一天能亲眼看到公主府势弱低头,简直笑也能笑醒。
    何况庶女已是准郡公妃,她的嫡女自然不能低人一等。
    周氏心里已经肯了,嘴里仍踟蹰道:“老爷这次回京述职,是打算留京还是接着外放?”
    “姜大老爷人虽远在川蜀,倒比旁人还清楚京中有什么实权空缺。”念三老爷笑意更深更浓,“姜贵妃的圣宠,可不是假的。姜大老爷似十分有把握,能保我留京任实职。”
    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好处。
    周氏脸色大亮,急忙确认道:“真的?”
    “若不是真的,我岂会轻易答应姜家的亲事?”念三老爷目光深沉,“皇子们或有贤名或有差事,其实算得了什么?手中没有兵权,能顶什么用?”
    姜大老爷若是做了大都督,管的可是川蜀重点的军政大权。
    四皇子身上的筹码,又重了一层。
    周氏双眼放光,矜持地点头道:“老爷既然拿定了主意,我哪有拆老爷台的道理。只是母亲那里……”
    念三老爷微微皱眉,仍旧笑着道:“母亲一向疼我。事已至此,无非是使几天性子罢了。”
    他信心十足,守在屋外的周妈妈扬声报道:“三老爷,驸马爷请您过前头花厅一见。”
    念驸马离开正院后直奔三房,没在三房花厅坐等,只站在花厅院中的老树下,耳听念三老爷很有武官范儿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才微侧了脸,冲念三老爷颔首,“三弟这是不顾母亲反对,也要和姜家做亲了?”
    念三老爷对此问并不意外,停在念驸马跟前喊了声二哥,“家里这些年多亏二哥操持,二哥既为家主,该清楚家里是个什么光景。我虽无能,外放两任不得寸进,但时刻不敢忘却家族。当初二哥赞同我弃文从武,如今还请二哥支持我的选择。念家能多一条出路,终归有益无害。”
    念驸马轻轻笑了笑,“在朝为官,最忌讳左右摇摆、立场不明。你选了姜家,怎么不想想公主府的女婿是六皇子?”
    念三老爷直直盯着念驸马,“富贵险中求。我只知道,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确实打小资质好,嫡长兄合该承爵,他没想过兄弟阋墙,但爵位得以保住,落在眼前这个只有才貌的二哥身上,他有感激有倾佩,唯独没有从此就安稳度日的松快,更无法事事服从这位二哥。
    他不为念家谋算,难道指望连公主的主儿都做不了的驸马?
    天地宗亲,他即想为国效力也想慰籍祖宗,早就有心争一争,为家族重振门楣另谋风光了。
    现在有了机会,他当然要牢牢抓住。
    到底没说出口的是,公主府和永嘉候府隔着一道高墙,终究是两路人。
    念驸马眉眼微动,仿佛能看进念三老爷的心底,他笑意转深,缓声道:“你心意已定,我不勉强你。分家吧。”
    念三老爷想分开算,那就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
    葱茏的树影罩在念驸马的头脸上,细碎的暗影间,俊美不减的神色忽明忽暗,一张笑颜依旧洒脱不羁。
    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念三老爷眸色恍惚,一瞬间看见的不是他自小敬重的嫡长兄,而是他一直心怀敬畏的老侯爷。
    老侯爷老辣精干,和二哥哪有半点相似?
    念三老爷甩甩头,回过神道不:“我不同意分家。”
    第170章 第一场雪
    念驸马侧头笑了笑,回应念三老爷的只有云淡风轻一句话,“你不同意没有用。我提出来了,母亲点头同意了即可。”
    就像念三老爷一样,只是知会于老夫人一声,并不需要于老夫人同意亲事。
    现在,他这个当家做主的侯爷话既出口,也只是知会念三老爷一声,同样不需要念三老爷同意。
    “二哥!”念三老爷神色微变,上前一步道:“父母在不分家。母亲尚在,这家不能分。这家凭什么分?二哥,我好容易回京能承欢母亲膝下,纵然有什么矛盾,也不过是一时的。等母亲消气了便是。你不赞同我的选择,也不该赌气说出这种话来!”
    他像小时候那样去拉念驸马的手,彼此嫡亲的血脉,兄弟间的感情总是真的。
    何况他刚回京就闹分家,再等三房和姜家的亲事正式定下,外头会怎么想怎么说?
    关起门来是一回事,真叫人非议三房忤逆不孝是另外一回事。
    顶着这样的名声,他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念三老爷拉着念驸马的力道有些重,一番话倒说得比念驸马还风轻云淡。
    念驸马走神了,心想这话要是说给刘乾听,指定得换来刘乾吹胡子瞪眼一顿胖揍。
    他又笑了笑,并不理会话茬,“你回来这半晌,还没顾得上洗漱更衣吧?去洗把脸,晚上精精神神地吃一顿接风团圆宴。”
    说着也像小时候似的拍拍念三老爷的肩,谈笑间轻易抽出手,转身自顾离去。
    原本略显摇曳的风骚背影,有那么短暂一瞬间,又和老侯爷高大宽厚的身姿重叠在了一起。
    念三老爷忍不住再次面露恍惚:离京多年,他这次回来竟有些看不懂这位二哥了。
    他当然知道,二哥虽言行无忌,但侯爷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于家事庶务上已是说一不二。
    只是没想到,分家二字,会这样突兀而不留情地砸到他脸上。
    念三老爷独自枯站,脸色阵白阵青,直到阖家晚膳的桌上,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依旧颜色不是颜色。
    他没有隐瞒念驸马的话,周氏听了即喜又忧,一时不知该继续配合丈夫好,还是紧着讨好安抚婆母才好。
    不管分不分家,三房都不能上赶着答应。
    念驸马同样没有隐瞒自己的决断,公主府置身事外,候府上下得知风声,私下不无波澜。
    大房最平静,横竖孤儿寡母不至于被分出候府,吴氏少不得出席接风宴,却只管做菩萨状,眼风不时扫向另一桌,见女儿低眉顺眼地安静用膳,不由满意而笑。
    念甘然事不关己,心里盘算着上回官媒来,提了句裴氏打算抽出酒水生意的股份,不愿再占着准儿媳的生意,她要不要顺势将酒水生意转让给裴氏,她们迟早是一家人,生意不过是左手转右手,还能借此讨好准婆婆。
    还有点心、日用铺子里,姜贵妃借八皇子名义投的本钱,她也该尽快找机会,请于海棠出面交割清楚。
    她的终身大事,解决得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而容易,已经不需要背靠椒房殿这颗大树。
    何况于海棠对她一如往昔,书信来往间依旧亲昵不改。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海棠不傻,姜贵妃也不傻。
    想来有于海棠居中传话,姜贵妃不会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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