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年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觉得这些话说起来羞得厉害,再想自己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真要睡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可真是不知廉耻!
    肆晓时见他噤声,还以为他是心虚。
    转念想起刚刚做过的梦,还有之前太爷爷和她说过的事。
    这时也禁不住怀疑,梁正年会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呢?
    梁正年自顾闷了会儿,没再多说,垂着脑袋,像个无头鬼般灰溜溜飘了出去。
    肆晓时瘫坐在床上,又多想了好一会儿。
    虽然产生了难以抑制的肖想,却又保守地自我否定。
    她觉得,虽然相遇之后,她和梁正年就在失控的道路上一路狂飙,但终究只是刚刚认识,就算真如太爷爷所说,自己长得有点像梁正年表姐,他这么大一只鬼,也该清楚自己是他表姐转世的可能性不大,更不应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自己。再者说,当初自己被梁正年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被他误以为尿裤子…梁正年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才会对这样的自己动心吧?
    综上所述,肆晓时坚信是自己多想了。
    只是他昨晚那转圈圈的样子,着实让肆晓时有点…不行!不能再想了!
    早起洗漱过后,梁正年拿起直播系统,冲地上一根头发照了好久…见肆晓时注意到,马上收起系统。
    肆晓时也不多问,经历昨晚的梦后,她觉得有些害羞,假装梁正年还是个自己看不见的鬼,故自走到厨房煮粥,开始了一如往常的单身宅女生活。
    可鬼已经在眼前显了形,想装成看不见,倒还真有些难呢。
    白粥刚刚煮好,肆晓时盛了一碗放到一旁,转眼就见太爷爷凑了过来,扒着碗边探出舌头,结果被梁正年无情拎起来,半空甩了一小圈,将其扔进虚空:“死老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说完走回中岛台,从一旁拿起白色汤匙,还用纸巾蹭了蹭勺子,舀起一口吃起来:“这个东西应该很好吃吧。”
    肆晓时盯了眼梁正年,真想用他的那句话回敬他……
    梁正年得不到回应,从粥气中抬眼,姿态温然:“怎么了?”
    肆晓时摇摇头,只能再给自己盛一碗粥。然而她只做了一人份,电饭煲中剩了点锅底,肆晓时委屈巴巴,也不敢和鬼抱怨,掏干净锅底后,假作贪婪地捧着瓷碗喝。
    梁正年连续吃了几口,又与肆晓时问:“你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肆晓时愣了一下,又听梁正年补充:“有没有一个东西,是你觉得,七八十年后,还觉得很好吃的东西?”
    肆晓时脑子里涌现出很多东西:舒芙蕾,草莓,芒果干,水果汤圆,过桥米线,酸汤水饺,小吃街的桂花糕,学校门口的烤番薯,宗家府的泡菜……
    她无法从众多美味中选出一个,机灵反问:“你觉得呢?”
    梁正年可真是七八十年没尝到过食物的味道,仔细想过后,难免面露怅惘:“很想吃水饺。”
    “水饺?”肆晓时暗自啧嘴,深深觉得,比起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些美味,水饺这个级别稍逊了。不过倒也合理,梁正年这个民国老灵魂,一定没吃过味道更给力的酸汤水饺。
    梁正年还和肆晓时继续陶醉地安利:“我记得以前,在我家过去几条街的巷口,有一家水饺店,两块钱一大碗,永远都是水芹猪肉馅的,饺子汤里面放一小撮盐,加上辣椒,醋和切碎的榨菜,味道特别好,小时候妈总是会带我去吃,后来长大了,我还带表姐去吃过……”
    肆晓时被梁正年的鬼话潜移默化,喝着青白无味的粥,竟也馋起来:“你变成鬼之后,就再也尝不到食物的味道了是吗?”
    梁正年点头,从肩膀摸到肚子:“不止是食物的味道,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在身体被插的时候才会有感觉。”
    “……”肆晓时下意识想歪,在确认一本正经的梁正年不是在开车后,稍稍有所松懈。
    “记得这边几十年前经历过一场拆迁,附近都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我就只能睡在废墟里面,结果晚上有人动工,把我整个人剁成了两半,我痛了好久才恢复原状,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感觉会比较深刻…但是那种感觉太难熬了,这就是给我们的惩罚吧,我们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疼痛。”
    肆晓时沉默了,果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从来她就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在对方和自己掏心掏肺的时候,她除了默默倾听,似乎也别无他选。
    好在梁正年也只当肆晓时是个可以倾诉的树洞,竟破天荒地话唠起来:“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一边捅自己一刀,一边吃东西的话,会不会就能尝到味道了呢?但是这种事我不敢轻易尝试,毕竟那个感觉,真的很……”
    梁正年适当地止住言辞,抬眼望向肆晓时,见她站在一旁,似在愣神。
    梁正年唤了她一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肆晓时忙点头:“有啊。”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
    肆晓时扁了扁嘴,诚恳又乖巧的小姑娘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想说什么?”
    “……”肆晓时也不知仔细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说的话,似乎又不像那么回事:“你真可怜啊。”
    梁正年无奈地勾起嘴角:“所以我想努力投胎,投胎之后,我就可以尝到味道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人类吃东西的时候,我都在想,我投胎,就是为了能吃东西。”
    梁正年说着,又乐观起来,低头喝了一口粥的功夫,听肆晓时幽幽吐槽:“你虽然尝不到味道,但你还是吃了我的东西。人吃有味道的东西要花钱,你吃没味道的东西不用花钱,这么想想还挺公平。”
    “我也可以付你钱啊!”梁正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钱,面值一千元:“这是我自己的钱,给你!”
    说着,梁正年将一千元放到肆晓时面前。
    肆晓时望向那张纸钱,先伸出手指戳了两下,发现自己可以碰到,不禁又成了好奇宝宝。举起那张一千元票票,和梁正年傻傻说着:“咦!我可以碰到这个钱哎!对了!在你们阴间,通货膨胀严不严重啊?活人给你们烧的那些纸钱,一次就好几百万呢,够用的吗?”
    “你觉得呢?”梁正年反问一句,想先听听她的想法。
    “嗯…我觉得应该够花吧,毕竟你们不用吃东西,也不用买衣服,不用租房子,还不用交水电…哇!你们好幸福哦!”肆晓时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羡慕起鬼了。
    太爷爷这时又从一旁溜过来,积极加入聊天:“我可以在你死之前先剧透一下,告诉你其实活人给烧的纸钱半点用都没有。毕竟人死了之后很快就去投胎了,那些钱大多是用来买提前去投胎的通行证,最后越来越富有的,永远是死神回收科那些人!我们这些不去投胎的呢,除非在八月十五的鬼市上,可以像梁正年这样买个系统玩,其他时间也用不上钱。所以你看国外,哪有人烧纸钱啊!他们是明白人!”
    肆晓时跟着想到些事,缓缓撂下粥碗,着重问起:“正常人死了之后,排队要多久啊?大约什么时候才可以去投胎?”
    “看那个地方死的人多不多喽!如果突然一个大楼塌了,那就有得忙了。还有那些医院,天天死人,其他的地方就好很多了,管我们这片区那个死神就不怎么忙,毕竟这附近没有医院,也不常发生意外。”
    “那如果是在医院去世的话,大约多久才能投胎啊?”
    梁正年从阴影中抬眼,注意到肆晓时情绪后,匆促收回目光。
    太爷爷老实回答肆晓时的问题:“其实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事,那些花钱插队的,是为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罢了。”
    肆晓时点了下头,也知道自己是多想了,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外婆现在一定已经再世为人了……
    “你怎么了?”彼一时,梁正年的声音泠泠入耳。
    肆晓时机智地拿玩笑做掩饰:“哦!我在想,我要不要提前给自己烧点纸钱,万一哪天我出意外了呢!”
    “好啊!”太爷爷这话接得有些气人:“那你顺便给我也烧点吧!”
    第12章
    肆晓时扯起木偶般的笑,和太爷爷解释:“我刚刚…是在开玩笑。”
    太爷爷蔑声:“开玩笑?那你别和我开玩笑啊,晓时啊……”太爷爷忽然温情,一双老鼠眼瞪得溜儿圆,还水汪汪地:“你知道吗?我死了之后没有人给我烧纸钱,我就没有钱花,这些年过得可憋屈了,你给我烧点纸钱吧,今年中元节很快就到了,我想给自己买点好东西。”
    肆晓时自然要问:“你想买什么好东西啊?”
    “眼珠子!”太爷爷拨弄下自己的眼睛:“这眼珠子太小了,我想给这玩意换个大的。”
    太爷爷说着,直接将自己的小眼睛撑开,和弄着血丝和眼白的眼皮下,让人看了直泛恶心。
    肆晓时惹得反胃,一下捂住嘴巴,差点直接吐出来。
    梁正年抬手,将太爷爷和他的眼珠子一下打入虚空,回头与肆晓时问:“你没事吧?”
    肆晓时平复下心情,转身与梁正年摆手:“没事,就是口味有点重。”
    梁正年替太爷爷解释:“不是故意的。”
    肆晓时摇摇头,眸眼还蒙着一层水气,反衬出晶莹光亮:“嗯,我知道。”
    太爷爷刚被打走一次,说话间又突然出现,谨慎地猫在一旁玻璃碗后,也有了点觉悟:“对不起……”
    肆晓时摆摆手,还有点不敢看太爷爷。
    太爷爷却不知死活地继续问:“那你能给我烧点纸钱吗?”
    肆晓时想纸钱这东西也不算贵,便点点头:“好啊,我改天去网上买,直接烧给你就好了是吗?”
    太爷爷点头:“只要你烧的时候,说是烧给我的就好了。因为这东西是和人相关的,规则也没那么复杂。除了纸钱,你还可以烧其他东西呢!只要你烧什么,我就可以得到什么!”
    肆晓时才发现,太爷爷这套路还真是一套又一套,要了纸钱不算,这会儿似乎又想要其他了……
    摸摸钱包口袋,肆晓时觉得自己也是个穷鬼,就不遮遮掩掩了,惆怅地望向梁正年,坦白道:“可是我穷。”
    梁正年哽了下,片刻抬手,将太爷爷一掌拍入虚空:“他乱说的,你不用管他。”
    肆晓时安心地收回目光,将吃掉的粥碗放入水槽,转身走回茶几处,开始了每天的固定日程——画画。
    梁正年这时藏了半身,晃晃悠悠地飘到水槽旁。
    虽然是做鬼,但活了这么久,梁正年也有很高的思想觉悟。吃了人家的粥,自然要帮人家洗碗,于是拧开水龙头,帮肆晓时劳动。
    本来这么温暖人心的事,梁正年想默默做完拉倒,等过会儿肆晓时发现了,他再轻轻地与她说声“不客气”,让自己变得帅气温柔有格调。却不想他终究是只鬼,能拿死物,水却是有灵性的。不专心一点,水就会从他的手背上直接穿过去。
    他被那股穿透的感觉折磨,手指一抖,碗就被摔进了水槽。好在距离不是很大,可被水一冲,他整个人就虚了,刚拿起碗,手指就被水冲没,碗再次掉了下去……
    在无数次的挣扎与“噼里啪啦”声响中,肆晓时从画板中抬起头,忍不住与他问:“你在干嘛?”
    梁正年觉得更丢人了,好在就只有两个碗两个勺子,他看洗地差不多了,忙关掉水龙头,手上的水很快从皮肤里渐渐渗出去,关节才正常活动:“我……”可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响,梁正年很不好意思,也只能说:“没干什么。”
    肆晓时耸了下肩膀,虽然声音有点恼人,但没听到东西破碎的声音,也不再过问。
    梁正年放好洗干净的碗勺,又飘到肆晓时身边,一坨棉花般跌坐在地上,看着肆晓时在画板上很快勾出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女子。
    女子还没有画脸,不过撑着伞,身后是烟雨朦胧的水乡静致,看起来岁月静好。
    梁正年看了一会儿,从一旁拽出一张纸,又拿起肆晓时放在一旁的铅笔,学着在纸上描画。
    肆晓时专心致志画了好久才发现梁正年,这家伙画画的时候姿势不太好,一只手拿着铅笔,另一只手就直接环住了整张纸。
    肆晓时看不到他画的内容,但毕竟纸是自己的,笔也是自己的,肆晓时觉得,问一下应该也不过分:“你在画什么?”
    梁正年撤开手,就见洁白纸张上,印着一只用铅笔勾画出来的老鼠轮廓。也好在肆晓时想象力和构图力都丰富,不然的话,一般人看到这形状,估计猜不出那是一只老鼠,毕竟肚子有点太大……
    梁正年眼存期待,与肆晓时问:“怎么样?”
    肆晓时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白纸上便钻出一股青烟,太爷爷用力踩了下纸上的勾线老鼠:“这画的是什么鬼啊?难看死了!”
    梁正年将太爷爷推开:“画的是你。”
    “是我?”太爷爷立马钻出星星眼:“梁正年你有毛病吧?画我干什么?暗恋我直说么!”
    梁正年翻了个白眼,且见肆晓时坐在一旁偷笑,又好奇地与梁正年问:“他是…公的吧?”
    梁正年也是一脸难言,反复在这个问话里找到了几十层不同的含义后,选择了正常的回答方式:“当然了,哪有母老鼠会给自己起名叫“太爷爷”,那也太…变态了。”
    肆晓时笑了笑,重新将视线归到眼前画板上,她不知该怎样描摹少女的脸,反复在眉毛上来回地画一笔又擦掉,画一笔又擦掉,隐约想起昨晚的梦,梁正年穿着暗绒黑色西服的样子…正沉醉时,梁正年开口,与她问:“你是个画家?”
    肆晓时和梁正年点了点头:“嗯,我应该只能算个插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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