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的是牌,看的却是人,喜怒哀乐,与输赢紧密相连的时候,或是虚张声势,或是暂避锋芒。
    覃勤倒底是新手,明明是该和薄绛合起来的,却急着有牌就想出,几乎要将作为下家的薄绛逼入绝境。
    梁月手中只有两张牌,薄绛抬眼一瞧,她更是将牌直接倒扣,双手叠着放在膝头,背靠在椅背上,嘴角勾勾,垂眼只看着桌上已经被打出来的牌。
    “哎呀,这要怎么办?”薄绛小声嘟囔。
    “这样。”
    梁月抬眼。
    蒋泊舟已经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屈膝在薄绛身侧坐下,一只手撑在她椅背后,一只手捏起她手里的牌,打了出去。
    一对葵花尖。
    蒋泊舟的手指骨节分目,将牌打出去的时候,动作轻,牌角总能弹着底下的牌,啪嗒脆响,像是敲击出乐符来。
    他打了牌,目光总会跟着上抬,看向对手的眼睛。
    此刻正是看向梁月。
    作者有话要说:梁月:喂,什么?快递?我的打狗棍?好,等下我,我这就出去拿。
    第45章 第45朵玫瑰
    小鹿眼,浓的妆,浅的眸。下眼睑处该是红色系点缀,衬得一双眼无辜醉人。
    本该是暖的妆容,此刻冷得像冰。
    目光轻轻扫了一眼桌面的手机,只消翻过来,接了电话,也许不会输得那么难看。
    梁月此刻烟瘾翻涌,混着浅浅醉意,食指与中指轻轻摩擦。还是把手机摸过来,放进衣兜,声音清脆没带犹豫:“要不起。”
    覃勤正要把牌打出去,被汪释拦住。薄绛打出最后一张牌,方块三,最小的一张。
    梁月一笑,将身前扣着的两张牌推到桌面的牌堆里头,扶着桌边站了起来,“我输了。”
    何绵绵哎呀叫了一声,陆和渊自然心疼,本来就没拦住何绵绵接下赌注,此刻不得不出来圆场,“蒋泊舟你以为别人都是你这样的酒鬼,9 shot龙舌兰,你……”
    玻璃杯杯底敲下大理石桌面,第1 shot。
    梁月手起手落,龙舌兰长城一杯杯见底。何绵绵剜了蒋泊舟一眼,立刻走上去,扯着梁月的手就要将她手中的酒拦下来。
    “阿月,你……”
    她却是笑,“我打的牌,还真要你来喝吗?你没看你家老陆都出来为你插兄弟两刀了?我这就走了,喝完这几杯。”
    第7 shot,第8 shot。
    最后一杯,是蒋泊舟来捉住她的手腕。梁月手捏着酒杯,生生定住。蒋泊舟再看时,才见她一双眼睛早已经红透,咬着牙笑着,笑容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钻,非要搅个鲜血淋漓才能够罢休。
    “别喝了。”
    梁月没说话,右手被扯住,左手捏过酒杯抬起来,第9 shot。
    蒋泊舟仍旧将她的手腕攥住,她低头,将他手指一只只掰开,手腕皮肤发白,红印子浮上来,被衣袖遮盖住。
    “回到家里给你打电话报平安。”梁月走的线还是直的,拿起自己的大衣,走到何绵绵身边时,还给了她一个拥抱,“我走啦,你们慢慢玩。”
    何绵绵要送出去,手被她推开。
    包厢门关上,音乐开着,不至于寂静,却是一片沉默,尽是尴尬。
    玩?还玩什么?
    庞戈紧张吞咽一下,摇了摇骰盅,“哎,再来一圈大话骰怎么样?”
    庞戈话音未落,只看见蒋泊舟眉头深深皱起来,抄起身边的大衣就追了出去,包厢门被扯开甩上。
    人人都看着蒋泊舟夺门而出,何绵绵跟陆和渊率先追出去,包厢渐渐清空,剩下薄绛一个人,还坐在圆桌边上,她伸手去拨开桌上的乱牌,翻出那两张来。
    一只大鬼,一只小鬼。
    ……
    正月十五,天上月未圆,风烈且冷,将乌云全都吹走,留下孤零零一轮银盘月,普照大地。
    烟在出包厢时就被摸出来,梁月手抖,捏出一根,又蹭着碰掉一根,打火机冷冷贴着手指,金属与肌肤,却没有一丝温差。
    火苗窜起来,还没放下去,梁月就吸起一口烟,烈,呛,直叫人咳嗽,咳到面红耳赤,咳到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水雾,只能弯下腰去喘气。
    远方路灯下,站着一人,黑色大衣压着藏蓝西装,衣角都带着寒风,将手机滑进衣兜里,丢下一枚烟头,朝梁月走过来。
    他扶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喘气,让她有力气站直。
    烟,龙舌兰,梁月抬头时,眼中映着尹阙的脸。
    还真是十年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定海那夜。只不过那夜梁月捉住尹阙的衣袖,将他往身边拉扯,今夜却是抓着他的手臂,要将他远远推开。
    梁月将自己的重心放回自己的双腿上,咬着牙迎风清醒片刻,“谁告诉你的?薄绛?汪释?还是林婉盈?”
    上来就是兴师问罪,她醉得脸色发白,逻辑却尚且清楚。
    尹阙没有回答,手仍往她这边伸,要将她扶住:“我来接你走,我带你回家。”
    梁月没继续纠缠,抬手深吸一口烟,“我叫了车。”
    “阿月,别逞强了。”
    尹阙往前一步,梁月后退,一下没有站稳,如果不是被他扶着,只怕是三寸高跟带着,要栽倒在地。可尹阙没有说错,若不是这么逞强,也就不是梁月了。
    她的手臂在他的手中,还是挣扎着扭,咬着牙,叫眼睛更红。
    尹阙也不是没有脾气,更何况是看着梁月因为别人这样不堪,此刻推搡之间早已经愠怒,压着没发,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这么多年没有半分长进!”
    梁月不动了,愣愣抬头看他,小鹿眼一片迷蒙,却冷笑出声,“你呢?尹阙,你呢?”
    男人咬着牙,下颌线登时凸显,连额头青筋都浮动。
    “对,我也没有半分长进。”尹阙笑,自嘲地笑,笑得整个人都悲凉,“我从小就喜欢你,没变过。当年比蒋泊舟晚一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他晚一步。”
    可尹阙笑意消散后,手却仍旧往她这边伸过来,掌心向上,宽大掌心透着红,叫人难以隐忍伸手触碰求援的欲望,“我送你回家,送你回家给你煮了解酒汤我就走。真的,就最后一次,来。”
    言语如刀,梁月此生没觉得自己有更加残忍的时候。
    “可我不想要你。”
    酒意终于涌上来,叫天地都旋转。
    梁月喃喃,声音随风走,尹阙似乎没有听清,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将刀子捡起来,重新握在手里:“我不想要你。我真的喜欢蒋泊舟,喜欢得要紧,喜欢得连碰一下手机看看时间都害怕我会下意识地找他。”
    “尹阙,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好没出息。”
    一刀无情,划破对方的皮肉,一刀凌冽,连自己都不放过。
    尹阙的手仍旧悬在半空,冷风吹得手背发白,掌心却仍旧显得红润温热。
    “你追着他走,除了难过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但凡他能让你笑,我当年都不会对你……”
    身后人脚步声逼近,是风又加紧,梁月回头,只看见蒋泊舟面色发白,唯独双眼爆红。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棍下来,尹阙抬手一挡,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
    蒋泊舟怒火上头,觉得不解气,直接丢了棍子上去,将尹阙从梁月身边推开,抡着拳头就冲过去。
    尹阙嘴角当即见红,眼看着梁月被蒋泊舟拉到自己身后,咬牙冲上去,揪起蒋泊舟的衣领就跟他扭打在一起。
    新仇旧恨,说一起算,就真有一起算的时候。
    陆和渊他们跟着赶到,男人一伙拥上去,将蒋泊舟和尹阙勉强拉开。硝烟弥漫,被冷风盖不下去,蒋泊舟眼睛瞪着尹阙,只想要把他剜肉剔骨,被陆和渊跟庞戈架着,还是想要一股脑往尹阙那边冲。
    陆和渊快要架不住他,庞戈狠了狠心勾起一拳锤在蒋泊舟肚子上。“你疯了!你这样闹,梁月姐怎么办,好看吗?!”
    一句话冷水一样,兜头淋下,将蒋泊舟的理智拉回来两分。
    梁月怎么办?她被何绵绵拉到一边抱着,脸色发白,眼睛看着这边,却是迷蒙着,似是虽是都能一头栽倒在地,看得蒋泊舟心里彻底慌乱。
    蒋泊舟看了尹阙一眼,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掉,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开陆和渊,将庞戈也推开,一句话没说,朝梁月走过去。
    何绵绵看见蒋泊舟走过来,当即挡在梁月面前,“我送她回去,你滚吧。”
    蒋泊舟此刻才后知后觉,觉得身上伤开始隐隐作痛,低头看着何绵绵,咬咬牙,“你让开。”
    何绵绵不动。蒋泊舟看向她身后的梁月,后槽牙紧紧一磕,“阿月,我听见你跟尹阙说的话了。后面都听到了。”
    他看见梁月肩膀一抖,那双垂下去的眼抬起来,终于肯将他装进眼里。
    “跟我谈谈,阿月,跟我谈。”
    他语气卑微,叫何绵绵都惊讶,梁月纹丝不动,看着蒋泊舟,浅浅双眸映着蒋泊舟的模样,却是死水一样。
    “阿月……”
    庞戈过去帮汪释拖走尹阙,林婉盈朝何绵绵走过来,将她的手拉住,低声劝她:“解铃还需系铃人,走吧,绵绵。”
    何绵绵不肯走。梁月是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何绵绵说:“你们先走,等会儿我去找你。”
    何绵绵一万个不放心,耐不住梁月坚持,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说:“我在停车场等你,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梁月终于是把话听了进去,点了点头。何绵绵这才放下她的手,看了蒋泊舟一眼,跟着林婉盈走开。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
    梁月低头,刚才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烧近滤嘴,她把烟头丢到地下,脚踩下去,把火星踩灭。
    “阿月。”
    蒋泊舟走近一步,梁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抄进衣兜里。
    “谈吧。还有什么好谈的,一次性说完,别拖泥带水的。”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头尽是抵触和冷漠,看得蒋泊舟忍不住咬牙,心都紧着,疼,真的疼。
    曾经亲密无间,交颈而卧的人,如今隔着冷风面对面,远得像是银河两岸,此生不可相逢。
    “为什么那些话不跟我说?”
    梁月双手抄进衣兜,眉头渐渐拧起来,将蒋泊舟审视一番。
    她忽然笑起来,歪着脑袋,笑得肩膀都耸动,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为什么不跟你说?”
    梁月冷笑,“我十年前就想跟你说,说蒋泊舟我很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要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干什么去了?你追薄绛去了。你们卿卿我我,叫我好生羡慕。记不得了吗?刚刚不是就一样吗?你分明记得很清楚,刚刚不是还给我重演了一遍?”
    蒋泊舟面色都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拉梁月,被她给躲开。
    “她昨天才来彭城,这是我跟她吃的第一顿饭。我带她来,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留下你了,你怎么就能厌倦我了?怎么能就那样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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