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抽了口烟,没什么回应,可否不置。
    蒋泊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去。”
    梁月忽地冷笑,将头低下去,她背光,蒋泊舟不能看清楚她脸上神情,只听见她说:“那你还说什么。我不想去,我不会去。”
    蒋泊舟伏身过去,将梁月放在膝头的手握住,“当初为了尹阙跟家里闹僵本来就不好,既然回来了留下来,即便是不能和好……”
    “蒋泊舟你未免管得太多。”梁月渐渐不耐烦,烟夹在另一只手的骨节间,指尖一点一点地,将烟灰掸到地上。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将毛都炸起来。
    蒋泊舟声音软下来,握住她的手,指腹用了点力气揉,“总不至于你每次去见梁教授的时候,都得约着时间在外面见。”
    梁月的呼吸缓下来,手留在蒋泊舟的手心里头,没有抽开去的迹象。
    人总有雷区,总有软肋。如梁月,母亲梁佩华是雷区,外祖父梁剑津则是软肋,蒋泊舟拿捏得很好,叫梁月都佩服。
    “你不过就是想用梁家把我困在国内。怎么,觉得我跟‘空大’的合同快到期了,你想要留住我,想到要慌不择路到这种地步?你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知道我跟我妈闹得有多僵,想要我跟我妈重修旧好,你未免太异想天开太傻白甜了吧?”
    梁月语气硬,即便是蒋泊舟对着她脾气再好,此刻指尖也免不了温度下降。梁月手指动了动,要往回缩,却被他用了力气攥住拖回去。
    蒋泊舟低头将梁月的指尖揉搓,笑得有些讨好意味,倒不如说是试探着去将梁月慢慢哄:“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也只是起了这个念头而已。过几天是我妈的生忌,最近都在准备回定海扫墓的事情,免不了想起你。”
    梁月将烟上火星点了点,半晌没说话。蒋泊舟却继续,“不如,我们都别去彭大了,让陆和渊代替我致辞就行。我和你提前两天去定海。”
    蒋泊舟说着,指腹顺着梁月的手心一点点地滑,似是把刺猬柔软的腹部抚摸,“我带你去看看我妈。”
    “胡说什么。”梁月的手指一瞬从蒋泊舟手心抽出来。
    蒋泊舟也是笑。
    自然是开玩笑,谁会当真,不过是把尴尬冰冷气氛打破。
    梁月瞪他一眼,“给彭大捐楼不算小事,你跟陆和渊两个创始人肯定要在场,即便是以‘空大’的名头,‘空大’现在连着蒋家,你要是临时因为我不去了,还带我去定海,你当蒋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蒋泊舟伸手将梁月的脸颊捏了捏,笑得宠溺,仿佛梁月仍是十六岁,“怎么这么懂事?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梁月推着他的手,却被他反过来捏住手,抽出指间快要烧到尽头的烟蒂,捏着丢到一边,“我毕竟当了蒋先生,这个名头还算有点好处可以捞一捞。蒋家难为不了你。梁校长,也不见得会叫你难堪。”
    “你不了解我妈。即便你是天王老子,她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梁月无奈摇摇头,嘴角终于带笑,“彭大校庆,我妈是校长,她肯定会出现致辞,我不想见她。你自己去好了,我不去了。”
    蒋泊舟识时务,不再往前,“我爷爷想今年请你外公一起吃年夜饭,免得姑姑姑父年年都是分开守岁过年。既然我要去见你外公,不如你先去他那里,等我那边搞定了,我直接去他办公室找你。”
    末了,还想让气氛活泛,蒋泊舟又握住梁月的指尖,低声笑问:“西关大屋那边正好年二十八最后一天营业,那天见了梁教授之后,我带你去那里,一直呆到小年夜。我们一起过小年夜,好不好?”
    “不要。”梁月想要从蒋泊舟的掌心挣脱,却没脱开。思忖许久,还是说:“好了好了,我直接去外公那里等你还不行吗?”
    蒋泊舟终于心满意足。衣兜里的手机忽地震动作响,他的手也没放开梁月的手,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没有回,又放了回去。
    “谁啊?”
    “陆和渊。”蒋泊舟回了一句,又将梁月的手握在手心暖了暖,这才解释:“汪释搞这样一出,还吃什么,都散了。陆和渊告诉我一声而已。”
    梁月笑了一声:“小太子,还真不愧是他。”
    蒋泊舟可看不起汪释这些小动作,语气中鄙夷丝毫不掩藏,“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当覃勤没有嘴问,还是没有脑子想,能够不知道是他在搞鬼?就他这样一弄,还想追覃勤,只怕是脑子烧坏了。”
    梁月也说:“你信不信?我现在打电话兴师问罪,他绝对会说,这是帮我的忙,一来弄清楚你怎么倒底是什么心思,二来断了你追覃勤的路子,他算是卖我两个人情,指不定要我怎么在覃勤面前给他说好话呢!”
    蒋泊舟冷哼,“要他卖聪明?我是什么心思我自己自然会告诉你,要他一颗老鼠屎来坏了一锅粥。”
    “两锅粥。”想起那两锅铜炉火锅,梁月这才感到有些惋惜,肚子也开始饿起来。“带我去找点东西吃吧,下次出门吃饭都得看黄历,十次吃饭八次是生着气收尾,真是的。”
    “当初就不该跟他合作,赚这脏钱。”蒋泊舟牵着梁月的手站起来,走到垃圾箱旁边,将烟按灭丢掉。
    “要没他,指不定现在我还不会回到你身边。”
    “切,没他我也会把你找回来,那天老陆在酒吧看见你,我就在问你的消息了。”
    “可要没他,我现在还真在法国。”
    “这功劳算在你那个狗作者身上,也比算在汪释头上好。”
    两人说着走进商场,走下地下停车场取车。
    梁月开过来的宾利停在楼下,蒋泊舟开着他开过来的那辆吉普,带着梁月离开。梁月临走时发了个微信给何绵绵,拜托她送覃勤回彭大。小姑娘平白无故被当枪使,也算得上无辜,梁月对她生不出什么脾气。
    “想吃什么?”
    梁月捏着下巴想,“你刚刚说起西关,我还真有点想了,小年夜就不去了,今天去吧。记得以前你带我去那里吃双皮奶,上次聚会都没吃到。那里现在还对外接单吗?”
    “接,一天十单,外头预定得提前个把月。想去那里吃?”
    “方便吗?蒋先生?”
    蒋泊舟一笑,遇着面前的红灯,正好停下来,将手机摸出来,划出个电话来拨出去,放在支架上开了免提。
    绿灯亮起,车子随着车流前行,电话接通。
    “蒋先生?”
    “我过去吃饭,做个两菜一汤吧,甜品要双皮奶。”
    梁月往屏幕看过去,顶端微信消息弹出来,设了保密,并没有直接显示,四五条摞在一块,看着就让人呼吸加紧。消息保密是安全,但是人忙起来,微信消息保密倒不方便,现代人谁能手机离手,保密了意义又何在?
    不过蒋泊舟和她终究不同,他身上牵着蒋家的家业成败,而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通话早就结束,手机屏幕熄灭,只有呼吸灯一下一下地闪亮,再路过一个红绿灯,蒋泊舟把电话取下来。
    到了那西关大屋,照旧是西装革履的侍者,从蒋泊舟手里接过钥匙,将车开走泊好。不同的是,这次却有人出来迎接,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件灰底白纹花衬衫,留着利落齐整的短发,没有上妆,面容带笑,透着一股闲适富足的和气。
    梁月认出来人,手还搭在蒋泊舟的臂弯里,微笑着礼貌喊人:“笑姨好!”
    “是月小姐呀!”笑姨也笑着跟梁月打招呼,语气并无半分疏远,“听说上次小姐招待学生们,月小姐也来了?我那天正好不在,都没能见到你,终于这次见到了。月小姐长大了,变漂亮了。”
    “笑姨现在还打理着这间西关大屋吗?我上次来,还以为您退休回家玩去了呢!”
    笑姨调侃自己:“哎呦,在这里习惯了,回家多没意思!”
    笑姨领着两人走过门官厅,第一道天井院子里头空空,再不见上次两张放着果点茶饮的八仙桌。天井旁边的各间房,大多数雕花木窗后头窗帘紧掩,光透出来,都是满客。
    这里门禁森严,只怕若是高位要会客,都会倾向于来这里,难怪蒋家餐饮起家,富贵却世代延续,其中关巧玄机,不无道理。
    绕过影壁,拐进里屋,笑姨领着两人到一条木楼梯前,站在楼梯底下,伸手引向上,“菜品都准备好了,蒋先生和月小姐上楼去吧。”
    楼上的房间是蒋家私留,二层完全打通,只有连着走廊的一道门,内里各式月洞门、博古架、雕花屏风,将空间一间间隔开,会客,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两人一坐下,蒋泊舟刚刚将梁月的大衣挂在旁边的红木雕花衣架上,便有服务生将菜送上来。
    菜品家常,蚝油生菜,麒麟鲈鱼,配着两盅山药茯苓乳鸽汤。但手艺一绝,心思也巧,没过一会儿,还送上一小碟红米肠,叫梁月惊喜。
    “笑姨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蒋泊舟给她布菜,将红米肠推到她面前,“知道你喜欢吃,吃的又不多,就做了两块,给你解解馋好了。”
    “这是笑姨做的。”梁月一吃就吃出来是笑姨的手艺,笑得眼都弯起来,“笑姨做的东西都好吃,双皮奶,杨枝甘露,我都喜欢,只是不敢点那么多,吃不下。”
    “笑姨已经不怎么下厨,都是交给徒弟们来做,这也是因为你来罢了,别吃太多,等会儿双皮奶也腻。”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蒋泊舟摸起来看了一眼,将筷子放下,“公司的事,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就站起身来,手指在屏幕按了几下,将手机贴在耳边,脚下不停,大步往外走。
    门开的时候,服务生正好端着甜品进来,险些跟蒋泊舟撞了个满怀。
    梁月的目光追着蒋泊舟出去,筷子上夹着那那块红米肠也放下来,食欲减退,索性让服务生把菜全都撤走了,只剩下一碗双皮奶,蓝白瓷碗盛着,由她托在手上,一面在房中逛,一面在用勺子舀着吃。
    最靠近门口的是会客厅,月洞门连着博古架,后头接着是餐厅,内里屏风上雕着山水花鸟,将后头的卧室一片全都挡住。雕花木床,处处古色古香,刺绣床帏下,被褥皆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似乎是日日打扫更换。
    双皮奶入口即化,梁月将勺子放进碗中,只用一只手端着,伸手摸向月白色被子上绣着的那只相思小雀。
    背后胸膛靠上来,左手中瓷碗被抽走,轻轻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手指也追上来,覆盖在她的手指上,贴在那相思雀的红色鸟喙上。
    “今晚在这儿睡怎么样?”
    梁月没有转头,语气自然随意,“这么晚还有工作,我还以为你要回去加班呢,蒋先生。”
    身后的人低低一笑,“怎么会要你独守空闺?”
    第34章 第34朵玫瑰
    “3、2、1!好!计算机系的快来!”
    前一阵快门声响过,后一阵的吆喝声就响起来。
    梁月挽着何绵绵的手,听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睛却是看向不远处树底下站着的那帮计算机系的学生,蒋泊舟与陆和渊都在其间,正被学弟学妹们围住,又是握手签名,又是问东问西,表达不尽的崇拜。
    “还是彭大的草地最好闻了,对吧?阿月!我们等会儿去看看那几头小黑羊好不好?”
    “别了吧,你不是说你家老陆最讨厌的就是彭大那片羊场,你就别折腾他了。”
    “所以说我们俩先去嘛,庆典开始之前肯定还有时间的,我们先去看小羊,然后再去跟他们在主场汇合不就行了,刚刚都跟他说过的,等会儿他跟蒋泊舟去羊场那边找我们。”
    梁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由着何绵绵拉着她踏上草地上的铺石小道,往羊场那边走过去。
    彭城里仅仅只有彭大一所校园独大,占了一整个山头。地大钱多,彭大也豪气,这里圈一片地建创业园,那里圈一片地建荔枝果园,甚至为动物科学技术系圈了一片草场养牛羊,还建了个牌子往外头卖酸奶,在周边城市的超市货架上都能找到“彭大酸奶”。
    何绵绵想要去撸的小黑羊就是那些养在羊场里头的小咩咩。
    正走到荔枝园边上,梁月抄在外套衣兜里头的双手便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
    蒋泊舟发过来的微信消息:【陆和渊说何绵绵扯你去羊场了?需要我过去吗?】
    梁月嘴角弯了弯,一手挽着何绵绵,一面走着,一面单手调出来九键,单手回消息:不必,等会儿我们在主会场见。
    她刚刚发过去,对话框上面便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一月的天,正是最冷的冬日时分,彭城昨日下了雨,此刻风中湿气酝酿,直直刺骨。可这立刻浮现的六个字,却让梁月恍惚感觉指尖温暖。
    蒋泊舟回了句:【这边无聊得很,我也想去羊场。】
    他怎么可能是会无聊的人。
    梁月咬咬下唇,指尖轻按,敲出几个字:怎么?在主场没发现美丽的学妹吗?
    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立刻跳出来,梁月抿着唇,有种对弈时落了一步得意子的雀跃。
    蒋泊舟敲下的文字终于传过来:【嗯。这里还没一个入得了我的眼。】
    梁月轻笑。
    “阿月,帮我把零食从包里拿出来。”
    何绵绵放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对她轻轻弓起背。梁月拉开她背上小黄人背包的拉链,将一包满满的羊零食从小黄人的身体里抽出来,放到何绵绵的手中,伸手给她拉好拉链,何绵绵便双手抱着羊零食,往羊场围栏靠过去,挥着手里的袋子,将一只只黑羊咩咩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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