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下太阳镜,把包放在一边,跟裴行舟说了声抱歉:“那车位太难停了,停了我十多分钟才进去,差点刮了别人的车。”
    裴行舟说没事,伸手叫来服务生,让方曼姿点单。
    她点了些爱吃的,把菜单递给裴行舟,后者只点了杯咖啡,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服务生带着菜单离开,方曼姿翘起一条腿,说:“裴总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什么事,但请直说。”
    她是个直爽的人,裴行舟也不擅长委婉,她都这么说了,他便开门见山:“我跟迟迟的事,想必你也知道。”
    方曼姿点头:“知道一点。”
    英式下午茶的桌子比膝盖高不了多少,他低头看着木质桌面的横纹走向,半晌开口:“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方曼姿听见这话,她眉毛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总,您是出什么事了吗?”
    谁不知道裴行舟在商场上的杀伐手段,冷漠果决,就算是她爹,也对裴行舟敬畏三分。
    她今天从他嘴里,听出了道歉的语气?
    不是道歉不对,是不敢相信,他的字典里,也会有道歉这两个字。
    裴行舟没回应她这句话,她也只是感叹,没真指望能有什么回复。
    顾念他的身份,她性格再直爽,也不敢真数落什么,方家跟裴家还有商业往来,她有话也得收着。
    她说:“对不起是有一点啦,不过也不全是你的错,依我看,还是怪徐家那位海归。”
    裴行舟听到这里,不禁抬头看她,眼神有了变化。
    他跟徐晚清在停车场里的撕扯,难道她知道?
    她知道,那宁语迟是不是也知道?
    他正疑惑,就听方曼姿又说:“徐晚清自己摔了还非要你扶,离得那么远,你没看到迟迟摔,从情感上来是该谴责,但从理智上来说,倒也正常啦。”
    她先帮裴行舟开脱一番,又从侧面敲打:“但是呢,我们女孩子就是很小心眼的,要是我男朋友没第一时间照看我,反而去扶别的女人,我肯定要把他送上西天,死也不会原谅了。”
    她不能正面得罪裴行舟,只能在这里用语言暗讽,方大小姐还是头一次这么小心翼翼。
    她这边说得简略,在裴行舟听来,却有如一阵巨大风浪拍过来,从头顶将他直直砸进海里,浑身冰凉。
    所以,滑雪场那天,她是因为摔倒了,才提前回到住处的吗?
    也是因为摔倒,看到他去扶了徐晚清,她没找他要房卡。
    那么冷的天,她一个人,一瘸一拐走那么远的路,一声没吭,哪怕他回去找她,见到他,她提都没提。
    他想起那时,她刚跟在他身边,他送她一双高跟鞋。他没送过女人东西,只想着挑国际大牌,并不知道有些鞋子只注重美观,不注重舒适,穿在脚上很磨人。
    她为了让他开心,忍着不适也在穿,陪他走上一天,好几次她停下来,他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累了。
    还是后来回到家,才发现是鞋子磨皮了她的脚。
    他有些生气,问她为什么不说,她瓮声瓮气说了句知道了,还是什么都没说。
    后来跟他身边久了,他凡事宠她惯她,才终于把她性子养娇了些。
    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机,不小心砸到鼻梁,她都要把脸凑过来,要他哄上半天才算好。
    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那时磨破脚不肯说,是怕他会不高兴。她想让他高兴,讨好他,更是怕他抛下自己。
    因为她没有肆无忌惮的底气,所以只能将一切藏在心中,变得贴心,懂事。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她那天摔倒了,她为什么不肯说?
    是觉得他不会在意她的伤,不会管她有没有摔疼吗?
    也就是说,她从那个时候,对他就已经失去了信任,不相信他会跟从前一样,把她捧在手心,不相信他爱她。
    看啊,她连出过一次事故的电梯,都不会想再坐第二次,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却会再次回到他身边。
    ——而你呢?你又给了她什么?
    裴行舟缓缓闭上眼睛,在他生命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
    第46章 我浓
    宁语迟一早醒来,照理和每天一样,化妆,吃饭,换衣服,出门。
    上班的时候,到什么时间做什么,总是固定的,像今天出门到街上打车,就是每天的那个时间,多等一等,总会有空车出现。
    她从小区通人的入口出来,走到路边正要拦车。
    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她脚边。
    宁语迟以前不太认车,跟裴行舟在一起这么多年,差不多把他的座驾认全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裴行舟的车。
    但是这个时间,他不至于跑到她家这边这么闲吧?
    直到裴行舟降下车窗,露出他那张脸,她才相信这个事实——他就是有这么闲。
    宁语迟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行舟说:“顺路。”
    她哦了一声,好像没什么反应,裴行舟用下巴指了指副驾,说:“不是要打车么?我送你。”
    宁语迟说:“我们好像不太顺路呢。”
    裴行舟解开车锁:“顺路,走吧。”
    从客观角度来说,两人关系是比较尴尬的,旧情人相见,但是对宁语迟来说,她还是能够用平常心来看待裴行舟的。
    就是有那么一段儿而已,过去就过去了,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她就怕裴行舟想不开,毕竟他看起来,似乎很想挽回这段关系。她怕她同意坐他的车,给他带来什么希望,让他以为自己有可能。
    可再看裴行舟,他端坐在真皮座椅上,眉目清冷,嘴角下颌线都是禁欲的弧度,衬衫衣袖规整挽到手臂处,平整熨帖,露出的那截手臂结实有力,过去无数次把她按在床上。
    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就是有令她着迷的魅力,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她都能看上好半天。
    这是从异性相吸的层面,她对他的客观欣赏。
    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所谓,好像真的只是顺路,看到前女友在路边拦车,于是大发慈悲当个顺风车司机,好心载她一程。
    宁语迟心下稍安,拉开车门,伸手捋顺裙子后摆,防止坐下压出难看褶皱。
    “今天的妆很漂亮,裙子也好看。”
    车里蓦地响起这么一句话,宁语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侧过头,裴行舟也在转头看她,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有了前几次他“语出惊人”的前例,她倒也没有那么惊讶,只是不懂他突然夸赞她是为何。
    总归不是恶意,她关上车门,说了句谢谢。随后暗自低头,看着身上的修身裙,又顺着后视镜看了眼自己,好像今天的妆,是比平时要好看一点?
    汽车发动。
    早高峰并不友好,宁语迟住的地方又在市中心,车开出去两条路,就夹在了堵车长龙中。
    她记得他最讨厌浪费时间,尤其堵车这种事,对他来说属于严重浪费生命,因为他每一分钟都是钱,所以非常不喜欢把时间花在堵车上。
    她偏头看他,发现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处,昂首看着前方。
    脸上并无不愉之色。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辨认一番,发现他不仅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怡然。
    裴行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问:“昨晚睡得好么?”
    “一般,没什么特别。”
    “早上吃饭了么?”
    “吃了。”
    “每天早起做饭,会不会累?”
    “习惯了。”
    裴行舟不是个会跟人闲话家常的人,怎么今天会问她这些?
    她正疑惑,又听他问:“午饭一般吃什么?”
    宁语迟答:“食堂。”
    说话的工夫,车流向前挪动,她看了眼长长的车龙,决定闭目休息。
    裴行舟见了,默默升上他这侧车窗。
    过了这个红绿灯,之后的路没再堵,他专心致志开车,时不时瞟一眼副驾上的女人,怕她睡姿不正,扭到脖子,或者磕了脑袋。
    有几次睡沉了,头偏到车窗那边,他不得不一边开着车,一边伸长手臂,托住她的后脑。
    他怕把她惊醒,手掌穿进她柔软的发,将她睡得发热的脑袋,轻柔地从车玻璃边缘揽正。
    动作小心,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直到她脑袋摆正,他才放心地收回手,继续看向前方。
    这么往复几次,车开到广电门口,他缓缓降下车速,车停下来时,甚至没有任何惯性。
    裴行舟转过头,想要叫她,然而视线落到她毫无所觉的睡颜上,微翘长睫垂下,红唇饱满润泽,头微微偏到一边,呼吸浅浅。
    这画面安详静谧,他的心中倏尔一软。
    她嘴上说着如何拒绝他,但有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就是她对他下意识的信任和依赖。
    像现在,在一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车上,都能毫无防备睡这么沉,足可见她的内心。
    她睡眠好,估计这会儿正熟着,他不太舍得吵醒。
    看了眼时间,距离她迟到还有十分钟,他就让她继续睡了。
    他一直看着她,猫一样靠在那里,肩头圆润瘦削,在到锁骨处形成一个好看的颈窝,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比起醒时她偶尔露出的尖锐爪牙,这会儿倒有了当初的乖顺温柔。
    过去那两年,她一个人生活,没有他在身边,她一个人在这样的大都市生活,被封杀看不到前途,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么难的日子她也未曾回头,他有些揪心,当初为什么不肯放下面子去找她,为什么放任她走?
    如今看她为生活奔波,赚那些对他来说十分微薄的工资,他迫切想把她捉回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她做,他养着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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