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诺点点头,“好看。”
    云歌将庆典上的曲目为他诺简单地彩排一遍,他诺觉得很满意,又增加了几条小建议。很快,他们达成一致。
    “对于这次的庆典,我十分期待。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云歌这样感叹着。他仍旧抓着那串鲜艳欲滴的迎春花,似乎并不急着走。
    他诺害羞地道谢,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这样开心?”
    云歌抓着迎春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愉快地扑扇着翅膀。“空说可以帮我一起准备歌曲,”他道,“庆典的时候,我可以邀请空一起过来吗?”
    “你们和好了吗?”他诺惊喜道,“当然可以呀,我很欢迎你的朋友。”
    这下轮到云歌害羞起来。他不自在地在细细的树枝上跳来跳去。“说和好其实也不太合适。”他这么说道,“不过,总归是比以前好了。”
    他诺为他感到开心。他揉了揉脸,道:“这样多好呀,会越来越好的。”他其实很好奇,单纯善良的云歌为什么会和凶狠的屠夫鸟成为朋友。云歌上次说,以后会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他诺养成好听故事的习惯了。他隐隐有些期待。
    像是看穿了他诺的心思,云歌发出清亮的啾啾笑声。“我很高兴你一直在担心着我,我的朋友。”他这样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待我成功之日,我会将所有的故事都分享与你。”
    他诺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云歌垂下头,略带几分羞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成功。”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与你分享了。”
    “啊!”他诺忽然叫了一声,“请等一下!”他请求道,转身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里。等他重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爆炒花蛤。
    他诺抱着花蛤,挑了一处长满青苔又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大石头,艰难地爬上去坐了下来。“请开始吧。”他道,期待地望着云歌。说罢,他打开玻璃罐,掏出一只花蛤,将第一口让给云歌。被友好地拒绝后,他诺将花蛤肉塞进嘴里,壳扔在脚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他还没有吃早饭呢。
    云歌沉默片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他挥了挥翅膀,决心要从头到尾将他和伯劳鸟空的故事说出来。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一个脸盲,分不清鸟的容貌,甚至很多时候,我分不清雄鸟和雌鸟,这让我的处境相当尴尬。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曾断言,我这一生,恐怕很难喜欢上别的鸟。但他们都错了。”
    那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着春雨的清晨。云歌的伙伴们都外出了。繁殖的季节已经到来,适龄的成年雄性云雀将分散开来,在这片广袤的草地之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缘分。一旦遇见心仪的对象,他们将使出浑身解数,毫无保留地展示歌喉,打败对手,一亲芳泽。
    云歌并不打算这么做。漫无目的的他无所事事地在林子边缘闲逛。就在他失去兴趣,即将打算飞回家时,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的酸枣树上。云歌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只见那只大鸟黑头白腹,有着光亮的棕红色背羽和极其漂亮的黑色尾羽,一双锐利的鹰隼般的眼睛。他嘴里叼着一只灰扑扑的物体,待云歌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田鼠。
    那只陌生的大鸟扫了一眼云歌,暗褐色的眼睛深不见底,目光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北风裁成的钢刀。
    云歌完全吓傻了,羽冠炸起,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完全忘记逃跑。
    大鸟却似乎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很快便收回视线,将嘴里的田鼠用力插在酸枣树布满托刺的尖利枝头上。一股浓稠猩红的血液从田鼠厚实的皮毛之中渗透而下,顺着酸枣树枝往下淌去,在末梢处结成硕大的血水滴,落下,砸在地面上,一滴,两滴,绽开出艳丽的花朵。
    这幅场景血腥而惊悚。怪异的是,云歌并没有觉得恐惧,相反的,他忽然对眼前这只大鸟产生前所未有的兴趣。这在别的鸟身上,是从未发生的。
    “你,你好。”云歌鼓起勇气,开口打招呼。
    大鸟并未理会他。他那强健有力的爪子紧紧抓在树干之上,脖子蜷曲,用喙熟练地理顺羽毛。不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扇动着翅膀,飞速离开酸枣树,再一次踏上猎杀之路。
    他是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他长得真好看呀,云歌从未见过这样一只鸟。他比云歌生命中见过的任何一只鸟都要鲜明生活,像是用刀锋深深刻在云歌的脑海之中。
    啊——他诺点点头,这种心情他似曾相识,很能理解。他加快了扒花蛤的速度,嗒嗒嗒,花蛤壳很快便在他诺的脚边堆成一个小山包。
    云歌懵懵懂懂地回到家,越想越好奇。他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便守在酸枣树旁。昨天那只田鼠已被撕碎吞食,酸枣树的树枝上只残留着些许碎肉和血渍。云歌胆战心惊地观摩着田鼠的残骸。那只大鸟却并未出现。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云歌觉得很是失落,心里头说不上来的空虚。但他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好日复一日地守着。
    终于有一天,那只大鸟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并没有抓田鼠,两手空空而来,停落在酸枣树上,似乎只是来休憩一番。云歌不敢靠近,躲在茂盛的草丛之间,从叶子的缝隙之中,偷偷去看。云歌在小时候,很偶然见过一只巨大的猎隼,骇鸟无比。而那只大鸟拥有着猎隼一般的鹰钩嘴和利勾,就像是一只迷你的鹰隼,挺拔而英猛。
    云歌既害怕又兴奋。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气息涌起胸膛,令他头脑昏昏,神志不清。他鼓足勇气,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举动。
    云歌拍着翅膀从藏身之处飞了出去,来到大鸟面前。大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无动作。这样近的距离,云歌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锋利的鹰眼和有力的爪子。那双爪子一定可以将他直接撕碎。云歌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最终还是咬牙挺了过来,快速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
    像无数只云雀曾经做过的那样,像他的伙伴们那样,云歌受到本能和自然力量的鼓舞,在心仪对象之前,他舞动着身姿,唱出一曲云中歌。
    那是一首求爱曲,温柔婉转,倾述衷肠,宛若天籁。
    每一只雄性云雀,练习一生,摩拳擦掌,只为这一刻的演出,只为眼前的这一名观众。
    在恍惚之间,云歌也完成了这样神圣的一刻。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然而,他遇见了。
    他诺已经将满满一罐花蛤吃光了。他鼓着腮帮子,嚼着最后一口花蛤肉,含糊不清地问道:“所以,那只大鸟就是你的朋友空吗?”
    云歌的梦被惊醒,不安地哗啦扇动着翅膀。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优雅地鸣叫了一声,露出羞涩的神情。“是的,”他说道,“他后来成为我的朋友。”
    他诺沉吟着,将香甜的花蛤肉吞下肚去。“所以你们俩都是雄鸟对吗?”他拍着肚皮,发出噗噗的声响。
    云歌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哦哦,”他诺道,“那样也挺好。”他揉了揉脸,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
    第38章 春天的故事
    云歌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诺。
    他诺用爪子摸了摸脸,好奇道:“我的脸上有花蛤吗?”
    云歌怔楞许久,缓缓摇了摇头。“要是那时候的我……”他呢喃着,不等他诺听清,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去。
    那天,云歌唱完长长的一曲,忐忑不安地等着空的回应。这是他的首次表演,一向被誉为云雀之灵的云歌也变得不自信起来。那只陌生而神秘的大鸟会喜欢他吗?他听得懂歌里的含义吗?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令云歌失望的是,空什么回应也没有。他依旧伫立在高高的枝桠上,神色倨傲,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云歌的存在。
    云歌难过极了,耷拉着羽冠,飞回地面,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去了。
    “我觉得丢脸极了,这大概是每一只成年雄性云雀的噩梦。”回忆起当天的情形,云歌仍心有余悸,“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尴尬地当场死掉。”
    “鸟是不会因为尴尬而死掉的。”他诺举手反驳道,“当然,海獭也不会。”
    云歌挥动着翅膀,不甚在意地抖了抖,道:“我知道的,我只是这么一说,这是夸张呀阿诺。”
    他诺很快道歉,故事得以继续。
    被无言拒绝的云歌颓靡了好几天,虫子也不香了,太阳也不再有魅力,天地之间,一切都失去色彩,变得索然无味。他昏昏沉沉,茶饭不思,明明身处食物充沛的春天,却迅速消瘦下去。他整天缩在自己的窝里,黯然神伤。
    云歌的窝是用春天结下的最柔韧的草茎和藤叶编制而成的,他的技巧高超,将小窝整理得柔软而舒适,充斥着香甜的春天气息。然而躺在这样舒服的小窝里,云歌的内心还是快乐不起来。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求偶成功了,此刻他的窝里应该是两只鸟相依而眠,而不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只鸟。
    “我知道,”他诺插嘴道,“人类管这种情绪叫做单相思。”以前听水獭妈妈将睡前故事时,他诺曾经了解过这个词语。
    云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完全转不过弯来。我甚至还认真地考虑离开百叶林,离开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去更加广袤的世界闯荡。为此,我还创作了不少伤心情歌,那段时间,虽然我的精神不好,但创作灵感源源不断,才思泉涌,可以说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高峰。”这些歌曲后来都被云歌整理成个鸟作品集,成为他的保留曲目。
    就在云歌下定决心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事情有了戏剧化的转机。
    一天清晨,居住在林子边缘的大山雀唱响当天的第一只起床歌:
    仔仔黑——仔仔黑——
    云歌被吵醒了,跳出窝外。懵憕地蹲在草堆上。这时,一片黑影从上至下,缓缓将他笼罩。云歌抬头,只见许久未见的空正落在他的上方,垂着一双鹰眼,安静地看着他。
    云歌发出啾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他的身体凌空,整只鸟被空抓上高空。空的爪子很锋利,尽管他已经控制好力道,云歌还是难受得浑身颤抖。他的翅膀被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虽然云雀也能飞,但大多数云雀都喜欢贴近地面。他们在草丛里筑巢,在低空觅食,很少有云雀会挑战自己,长时间地在高空飞翔。
    对于云歌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空中旅行。他感受着风的力量和来自天空的无声呼唤,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在他的脚下,草丛变得更低更广阔,灌木们变成细长的一条线,那些曾经看起来相当巨大的石头不过是黑黑的一个小点,看起来是那样微不足道。
    云歌忍不住惊叹道:“好美呀——”
    空并未回应他,而是强硬地带着这只身形比他小一半的云雀,掠过草地,冲出百叶林,顺着红久河一路飞到毛春城的边界。他带着云歌飞到高高的电线杆上,最后选择了一根看起来最高最结实的电线,将小云雀轻轻地放下。
    云歌笨拙地用自己的爪子抓住电线,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大鸟。
    “你,你想做什么?”云歌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他心想,莫不是这只鸟越想越生气,想把自己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偷偷揍他一顿解气?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伤心。其实他并没有恶意,如果对方不喜欢他,冷漠地拒绝他就好,就像他上次做的那样。这样,云歌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会躲在角落里自我疗伤,不会再继续纠缠。
    这是鸟类们不成文的规定,也许也是动物们自然而然形成的礼仪:被拒绝后,要学会优雅地离开。
    云歌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哼哼出一首伤心之歌。
    呼啾啾——呼啾啾——
    空立在他身旁的另一根电线上,站得稳稳当当,听见云歌的歌声,似乎有些不解,微微皱起眉头。他张开翅膀,有些无措地扇了扇。
    云歌不加理会,继续唱着。歌声能够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感到安心。
    忽然,空扑翅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云歌的视线里。
    云歌愣住了,忘记了唱歌。他怔怔地望着空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动弹。他的心里越发难过,却被困在这样高的地方。也许对于别的云雀,离开并非是难事。许久不曾好好吃饭的云歌翅膀绵软,连平飞都很困难,更遑论从高空俯冲而下。
    他不安地在电线之间跳来跳去,心里暗自祈祷着空会再次回来,将他放走。虽然他觉得这种想法完全就是奢望。也许那只大鸟的本意就是将他一只鸟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在云歌不再抱有希望之时,空真的回来了。这一次,他直接落在云歌身旁。他收回宽厚的翅膀,露出嘴里叼着的蟋蟀幼虫。他歪了歪头,伸出油亮的黑色鸟喙,将蟋蟀凑到云歌的嘴边,就像是鸟妈妈喂幼鸟那样。
    由于太过惊讶,云歌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傻傻地瞪着空,浑身僵硬。
    空耐心地蹭着云歌,一点一点将蟋蟀喂进小云雀的嘴里。云歌下意识地将虫吞下。
    “好吃吗?”他诺小心翼翼地打岔,他吞了吞口水,问道,“蟋蟀好吃吗?”
    “啊?”云歌的思绪被打断,有片刻的失神,他甩了甩脑袋,努力回忆道,“要说是平时吧,蟋蟀是好吃的,螳螂也好吃。尤其是幼虫,汁水多肉嫩,好吃。在春天,虫子虽然多,但要找到特别可口的,也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呢。但是当时的我太震惊里,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记得那只蟋蟀太大了,我整个囫囵吞下,一不小心划伤了嗓子,害得我好几天没能开口唱歌。”
    单身的海獭默默咽下口水。
    空见云歌将他的礼物吃下,放心地起身飞走。他往返数次,不断地喂食着云歌,直到他肚皮滚圆,再也塞不下半只虫子。除了虫子,空还带来解渴的浆果,又酸又甜,轻轻一啄,饱满的果实汁水四溅——这是云歌第一次吃西红柿,一下子就爱上了。
    云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问空,为什么要喂我吃的。他已经很久不曾饱食,猛地吃多了,觉得胃里难受,一张嘴险些发出蟋蟀叫。
    空似乎并不喜欢说话,他歪着头,打量了云歌半天,却一言不语。云歌觉得郁闷,他平白无故被鸟绑架到这里,又被喂了一肚子虫子,原本就心情郁结的他更加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空忽然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绕着云歌飞了几圈,张开嘴,发出低沉的鸣叫。先是厚实的低吟,忽而走高,带着几分沙哑,不够婉转,却很悦耳。
    云歌一愣,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只奇怪的鸟正在唱着他的云中歌!那首从未得到过回应的求爱歌!他忽然激动起来,几乎快要站不住。
    空停了下来,用翅膀轻柔地扶住云歌,嘴里却不曾停歇。他一直唱啊一直唱,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被染得通红。
    一只雄性伯劳鸟对着一只雄性云雀喂食求爱,这样的场景太过稀罕,被路过的摄影家无意之间捕捉下来,很快便刊登在当地报纸上,成为一时的热门话题。人类纷纷猜测,这两只鸟是怎么了,为何会组成这样奇异的组合,是自然的原因,还是另有隐情?
    谁也想不到,这组奇妙的照片背后的故事。自然界有许许多多的秘密,而人类永远无法探索穷尽。他们赞叹着,疑惑着,又很快再次以往。
    “这么说,你们的爱情故事还被记录下来,传为佳话了呢。”他诺说道,想起无数个水獭妈妈曾经告诉过他的人类传说。
    云歌害羞地点点头,道:“现在去毛春城图书馆,还能找到当年的期刊,可以看到我和空的合影哦。”他不好意思告诉他诺,早在他成精之初,他已经去过图书馆,偷偷看了好几回了。
    他到后来才知道,空是一只棕背伯劳。有不少伯劳鸟都相当聪明,能够模仿各种声音,惟妙惟肖。虽然空的嗓音不似云歌那般空灵,音律却极好,能够出色地将整首歌唱下来。
    “哇——”他诺赞叹着,“好厉害呀——”
    云歌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赞许之情。“空是很厉害,超级厉害的!”他这样说道。
    他诺用力点头。“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来,略带不安地问道,“故事到这里很美满呢,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云歌眼睛的里神采瞬间黯淡。他叹了一口气,低头摆弄着那串娇艳的迎春花,似乎在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
    在他诺简单的思维里,相爱的鸟就应该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因为你吃虫吃得太多了吗?”他诺想了想,努力自己寻求着答案。
    云歌蹦跳着大喊:“当然不是了!我吃的一点也不多!哪怕是没有什么食物的冬天,我也能轻易地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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