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明那屋子,闻东嫌弃,舍不得让姜琰琰躺在一堆瓶瓶罐罐里,那罐子里封的,可都是毒物。
    还是姜多寿从杂物房里找到了个竹摇椅,乔美虹打了井水把摇椅从里到外擦了一遍,闻东背着姜琰琰出来,就把摇椅搁在朝南的走廊下,还从屋子里找了张毯子。
    闻东捏着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姜琰琰从脚尖儿一直捂到了脖子,脖颈衣领子那块儿,闻东还拼命塞了两下。
    姜多寿看着闻东塞得小心翼翼地,也不好说什么,只看到闻东又从屋子里找出了一床被子,姜多寿轻声提醒了一句:“九……九爷,太……太多了吧,昆明晚上凉,也不至于这么凉,再说……人家还在院子当口站着,等您说话呢。”
    闻东把手钻进毯子里捂了捂姜琰琰的小手,冰冰凉:“她怕冷,还是盖上吧。”
    “姜姑娘冷的话,不如把摇椅搬进屋子里?”乔美虹轻声问,“这屋子里,虽然乱,可也暖和呀。”
    闻东正往台阶下走,听了这句,微微侧目,眼皮子上的睫毛跟着抖了一下:“她现在,必须待在我眼皮子底下,”继而又看着姜多寿说,“当年用千年藤捏身子,也是胡春蔓问了我,我教给她,她再转达给你的,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千年藤的伤口该怎么治了,让她躺在这儿吧,没事的。”
    凌保国眼睁睁地看着闻东在自个儿面前扛了一个摇椅,搬了两床被子,还秀了好一阵的恩爱,忍不住了,抚掌三声,打了个响亮,啧啧道:“我还杵在这儿呢,没死呢,要不是我家夫人说,是你们救了她,瞧瞧你们这副模样,一个老不死的,两个小姑娘,也就你……你这高个子的,看起来经得起风浪,怎么着?瞪着我干啥?不让说了?”
    闻东慢慢走下台阶,抬抬手,示意:“没事儿,你说。”
    凌保国指着自己脚下的那具焦尸,这是从房里抬出来的,刚进去的两个小兄弟只瞅了一眼,就立刻奔出来扶着墙吐了,当时凌保国还骂他们没见过世面。
    只等着凌保国自己抬腿进去,闻到那股子焦油味儿,忍不住捏了鼻子,再往里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这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尸体,也是奇怪,这尸体是刚出现的,可似乎已经死了许多天了,难闻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当时姜多寿在旁边,面不改色,跟啥也没闻到似的。
    凌保国捏着马鞭子朝着尸体指了一下:“那下面一大滩水是什么?”
    “哦,管带,那不是水,是尸油。”
    姜多寿才说完,凌保国就跑出去吐了。
    吐着吐着就看到裘文书扶着陈沅君过来了,当时他没多想,只挥了挥手:“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
    陈沅君本是被凌保国安排在旁边的耳房休息,这耳房,原本是肖洛明住的地方,陈沅君引了凌保国去了那屋子,指了指一个刚被打开过的罐子:“你看看,那是什么?”
    凌保国徒手想去揭罐盖子,裘文书拦了那么一下:“表哥,你不用看了,里面都是五毒。”
    “五毒是啥?”凌保国掸了掸手边沾到的灰。
    陈沅君嫌弃地别过头。
    裘文书好声好气地和凌保国解释:“五毒,是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苗寨和南洋那边,会把这些天生带毒性的活物放在一个罐子里,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斗赢的,就是毒王,每个罐子里的毒王取出来,再继续斗,直到选出一个最厉害的,驯化圈养,听人差遣,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蛊了。”
    “蛊虫里,再选一个最厉害的母的,试验交配,最能生,生产质量最好的那一只,就当做蛊母,好吃好喝地养着,供着,只负责产虫崽子,这样生下来的虫崽子,不仅有先天优势,而且生来顺从。”
    “因养蛊人在喂养蛊母的时候,不仅会供给生鸡活鱼,在蛊母生第一批虫崽子的时候,养蛊人还会割破自己的手指,亲自喂养蛊母,所以蛊母和虫崽子都认得养蛊人血的味道,闻到了一样的血,就都听话了。”
    凌保国听完,咧嘴鼓掌:“说得真好,和那茶楼说书的有得一比了,这剧情,有头有尾的。”
    陈沅君侧过脸:“你莫装傻充愣了,这昆明城禁蛊禁了几百年了,你作为巡防营的管带你不晓得?无非就是这东西在严俪华的院子里,你偏袒她,也别偏得这么明显。”
    “对了,俪华呢?”
    陈沅君深吸了一口气:“你刚才不是进屋子里看了吗?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她。”
    那一瞬间,凌保国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可不对啊,这事儿不对。
    凌保国在想奔去主屋的时候,眼看着手下的人已经把尸体抬了出来,凌保国大怒:“谁让你们动的?”
    “管带,不是您……您说的先把尸体扛出来吗?”
    “那几个人呢?”凌保国四顾看,“刚进来的时候,屋子里那两男两女呢?带过来。”
    现下,闻东安顿好了姜琰琰,慢慢走下台阶,闻东和凌保国各自差不多高,凌保国踩着马靴,故意昂着头对着闻东,眼皮子底下的目光带着蔑视。
    “安顿好了?”凌保国问。
    “嗯。”
    凌保国用手里头的马鞭子敲着闻东的胸膛:“那行,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好。”
    哟,看着硬气,这倒是个外强中干的,挺好欺负的。
    凌保国又用马鞭子敲了敲闻东的臂膀,哼了一声:“挺结实的啊,这肱二头肌,一身腱子肉,练过?里头那具尸体,是谁的?你杀的?”
    闻东慢慢转头,看着在自己左侧的凌保国:“练过,十三夏,不是。”
    “十三夏又是谁?我还十八春呢。”
    “一只猫妖,也是你的姨太,严俪华。”
    兜兜转转,和陈沅君说的是一个意思。
    凌保国抿嘴欲再问,闻东开口道:“巡防营在捉猫妖吧,”他抬头,指了指院门外站列得整整齐齐的人马,“门口左右各一个,正对着的那一队,二十个人,街尾还有八十号人,街头你布的人少,寥寥几个,我都不想去数了,上头给你下了令,让你三天之内捉拿昆明城里的妖怪。”
    “凌管带,我们四人,连同您的夫人,是事发时唯一在场的五个人,我们四个人,认定这具尸体就是猫妖的,您的夫人,也认定这具尸体是猫妖的,这妖怪,不就算是已经抓到了吗?”
    闻东晓得凌保国心里在打什么鼓,冒什么念头。
    闻东走近了一步,声音比之前平添了几分挑衅的意思:“一个娶进门来不过十天,花钱如流水的女人,一个顶头上司交代下来必须完成的任务,孰轻?孰重?”
    第92章
    凌保国错了,他原本以为搞定这群外地人不过是抬抬眼皮子的事儿, 可他最终, 还是听了闻东的话。
    不过闻东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要求, 他说,这具尸体, 希望凌保国能厚葬, 不需太厚,一般人家的规格就行,墓碑得朝着东边, 为了防止外人晓得这坟里埋的是什么, 闻东建议凌保国随便用一个其他姓氏代替。
    凌保国挠头:“写个无名氏不行?”
    闻东像是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写个虞吧,挺好的。”
    闻东抱着姜琰琰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 凌保国又拦了那么一下, 左右叮嘱,说这几天, 可能会时不时找他们去问话,他们可不能离开。
    闻东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姜琰琰也是个能折腾的, 短短半个月, 伤了好几次,他得好好替她调理几天。
    不过闻东对凌保国说,把你周围的人都撤了, 这进进出出的,吓唬到姑娘家了。
    凌保国懂了,复又看了看眼巴巴跟在闻东屁.股后头的乔美虹,乔美虹这大眼睛,一会儿往闻东身上看,一会儿又专注地看着闻东怀里的姜琰琰,总之,这漂亮姑娘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凌保国一眼。
    凌保国耸肩笑了一下,朝着闻东昂了昂头,问:“闻先生也够潇洒的,这大老婆大气漂亮,自个儿走,小老婆娇俏,得抱在怀里,啧啧,是这个理不?”
    闻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凌保国心窝窝里就像是突然被罐了一大桶冰水似的,瑟瑟发抖。
    闻东想说话,只是怀里的姜琰琰在睡梦里吧砸了一下嘴。
    姜琰琰还迷迷糊糊喊了句:“闻东,我想吃烤肉。”说完,手还肆意地扬了一下,那湿濡濡的手心刚好捂上了闻东的唇瓣,堵住了闻东想说的话。
    闻东低头看着姜琰琰,她手又一松,耷拉垂下去,眼皮子倒是抖了抖,似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闻东拱了拱。
    闻东暖和,她冷。
    那小爪子也是奇怪,细细长长的手指,挠起人来和毛爪子似的,还毛茸茸的,偶尔带刺儿,划拉你一下,还没觉得痛呢,那软软的小手又一摸,摸得你心里化成了一片。
    闻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热腾腾的躁气,什么也没说,只抱着姜琰琰,想着尽快回去。
    凌保国看着闻东的背影,忍不住撇嘴:“假正经。”
    “管带,您裤腿子着火了!”
    “滚!你扑的是老子的裆!”
    ***
    闻东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子时了。
    是白旗开的门,这厮手里还捏着一双筷子,筷子尖上还黏了半粒饭粒,白旗嘴里鼓囊囊的,费劲了力气把嘴里的饭菜给哽下去,说:“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乔美虹盯着他那双筷子:“我瞧你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白旗默默关上门:“给你们做了宵夜,在灶上热着,那个,辛承我也带回来了,在我和姜老爷子的房里。”忍不住又多嘴一句:“这小哥,贼俊,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人家就长得那么好看呢。”
    闻东抱着姜琰琰,用脚轻轻踢开自己的房门,头也没回:“知道了,让辛承进来吧。”
    屋内。
    闻东把姜琰琰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揭了她身上裹的被子,衣襟上的血已凝固,用手去摸,硬得和木棒子一样。
    姜琰琰这件外衣是褂子,排扣从领口往右顺下来,绕过胸口,贴着姜琰琰的腰线。
    闻东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冷静地数了数,连同领口那一颗,一共六枚扣子。
    他需要解六下。
    姜多寿送了一柄剪子进来,特意用小厨房里的几坛高粱酒消了毒。
    要治千年藤的伤,得先把那些烂掉混进伤口的藤条给剪干净了,清晨闻东给姜多寿治心口那伤的时候,就是这样。
    “不用了。”闻东看了一眼那剪子尖尖细细的头,“琰琰怕痛。”
    “那……。”
    “我自然还有其他办法。”
    “那我把东西拿出去。”姜多寿正要转头离开,闻东却又喊住,“剪子留下。”又说,“别浪费了,用来剪蛇皮吧。”
    辛承刚好被白旗领着过来,听到这话,步子也挪不动了,眼睛也抻不直了,嘴唇一个劲地抖:“九……九爷,您是来真的?”
    闻东还在研究怎么解这扣子,没抬头,只吩咐了一句:“扯块帘子过来,把床和那桌子隔开,琰琰在里头,辛承在外头。”
    姜多寿点点头,才要走,闻东又补上:“厚的,深色的,不能透光,一点儿光都不能透。”
    姜多寿回眸看了一眼,看到闻东犯难的样子,主动说:“要不,请乔小姐过来吧。”
    姜多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姜琰琰,凑近了些:“都是女孩子,麻烦乔小姐给琰琰解一下衣裳,应该不过分。”
    “就……不麻烦外人了吧。”闻东正色。
    外……外人?
    姜多寿嘴巴张了一半,“额”了一声,吧咂嘴,还是出去了。
    孙女大了不由爷,他还真是管不到了。
    帘子扯过来了,简单搭了两个竹架子,一边捆在墙上,另一边用桌子椅子靠着挨着,把这里头外头分隔得一丝儿光都透不过。
    里头点盏油灯,外头燃了一蜡烛,辛承紧张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眼前这藏蓝色的大帘子,姜多寿关门的声音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忍不住说:“九爷,您待会剥皮能快些吗?我怕……我下午才受伤,又来一次,一时间,受不了。”
    闻东“嗯”了一声,手还是没动,他看着安安静静躺直了的姜琰琰,突然觉得这丫头不说话的时候,也还挺文静贤惠的,就是刘海儿,有些乱了。
    闻东下意识地伸手,替姜琰琰拨弄了一下刘海,搓掉了发尾上那一小撮血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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