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俪华!严俪华你在的话就给我出来!”
    伴随着巨大的敲门声,陈沅君在门口憋足了劲儿,掌心拍着门板,哐哐哐,一边拍一边喊:“你要是没出事,你就给我出来!你要是妖怪的话,你也出来!”
    “谁?”龙灵友看了一眼肖洛明。
    肖洛明听着声儿就晓得,低头说了句:“凌家的太太。”
    十三夏呵呵笑:“就是被我抢了男人的那个。”
    院门。
    门突然一下就开了,可门后没人,宽阔的院子里空荡荡的,这是陈沅君第一次来严俪华这屋,瞧着没什么人气儿,要生活过日子,像是凌家,院子里总是摆着晒干的萝卜皮和豆角干。
    陈沅君猛吸了一口气,只捏紧了自己右头的小挎包,她右手揣在包里,闷在包里的手心里,握着一枚裹着蓝色塑料套的大剪子,来之前,她特意磨了好久。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陈沅君下意识回头,背后还是没人,谁关的门?
    耳边,像是有人在笑。
    嘻嘻一声。
    陈沅君忽地抽出包里的剪刀,双手捏紧,两臂抻直了,举着剪刀努力喊话:“严俪华,你别装神弄鬼了,我晓得是你伤了庆嫂,你不敢出来,不敢认错,你……。”
    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两根手指突然箍上陈沅君的脖颈,十三夏站在陈沅君的身后,右手一抬,自后头发力,让陈沅君被迫微昂着头。
    陈沅君有一副好样貌,虽比不得肖洛明用蛇形蛊给十三夏捏造的那一副,却也远比十三夏真身要好看。
    十三夏如今容颜尽毁,只有半张脸勉强看得出真身的痕迹,这副鬼样子,是见不得人的,十三夏也不愿意让其他人见,尤其是,比自己长得要好看的女人。
    十三夏拽着陈沅君的脖子:“你说什么?认什么错?我哪里有错?因为你男人不回家,就是我的错了?那不是你男人的错吗?天下漂亮的女人这么多,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的。”
    屋内。
    龙灵友隔着一条门缝看着外头的动静,她略偏头,自空气里闻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气,转头对着肖洛明低声唤了一句:“收拾东西,立刻走。”
    肖洛明尚未回过神,龙灵友又说:“九头鸟来了。”
    瞧着肖洛明步子迟了几拍,龙灵友朝着外头示意了一眼:“怎么?舍不得?”
    “不是。”肖洛明立刻回了一句,声音努力变得柔软,“我怎么会舍不得她。”
    院内。
    十三夏亮了尖牙,正要下口,一柄弯刀横空贯过,乔美虹率先从墙头跃下。
    白旗紧随其后,一柄铁伞收紧,朝着十三夏的胳膊肘一挑,十三夏却反手拽着陈沅君,拖着陈沅君直奔廊下,推门之际,喊了一句:“肖洛明,帮忙。”
    屋内哪还有人,十三夏朝着北边窗户看了一眼,窗户打开,风声微荡,只有方才肖洛明给龙灵友泡的那一盏菊花茶尚且温热。
    十三夏见状,立刻反手关门上锁。
    屋外的乔美虹收起弯刀,想追进屋去,却被白旗拦下:“动静不大对。”
    “什么不对?”
    “换你,如果你只把凌太太当做一个大血包,你会冒着被我砍断手臂的风险,拽了人进屋子吗?”
    乔美虹没听得懂,皱眉:“我又不是猫妖。”
    “记得九爷说过,猫妖是杀不死的。”白旗说,“出门前说的,你记得吧,猫妖七魂加上虞秀芹的这一魂,还没和身子融好,这时候,猫妖虽然虚弱,可是若我们杀了她,也只是强行让她再次身魂分离,分离后,猫妖的七魂随时可以裹挟着虞秀芹的那一魂,再附身到一个命格相同的人身上。”
    “猫妖和姜姑娘这命格太难找,何止百里挑一,万里挑一都不止。”白旗一边想,一边飞快地算,“凌太太是几年几月几日生人来着?”
    屋内。
    陈沅君眼白布满了红血丝,她看着眼前狞笑的十三夏,心里寒了一片,手心里的剪刀越握越紧,可越紧,掌心的汗就出得越快,剪刀的胶套上濡濡一片汗,陈沅君突然怔住,她不再发抖,只是默默地把剪刀的刀口对向了自己。
    “我晓得你要什么,有人告诉我了,你要血,你伤了庆嫂,就是为了吸她的血,严俪华,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凌家人了,也不要再伤害他了,我给你血,你走吧,离开昆明好不好,现在打仗,大家都很苦的。”
    十三夏笑着问:“他是谁?凌保国吗?还是……,”十三夏拖了个长腔,“还是裘文书啊。”
    十三夏个子比陈沅君高了半个头,她低头看着陈沅君,微微转动脖颈,声音轻盈得像是羽毛:“凌太太,你要知道,咱俩能相聚,是缘分,毕竟和我同一个命格还长得这么漂亮的肉身,可是不好找了,你以为我当时扮惨惹得凌保国收留我,真是的是为了当他的姨太太吗?沅君,我可都是为了……你啊。”
    十三夏话音未落,唰地一下,自那木窗棂边上飞出一股钢索,十三夏记得这味道,姜琰琰手里的棺材钉,就是这股子死人子味儿。
    十三夏碰不得那棺材钉的刃,她顺手扯下桌布,茶盏碎裂声里,十三夏用桌布缠住手腕,准备握钉反击。
    却没料到,那甩进屋子里的并非钉头,而是那一截钢索,钢索势软,绕着她的胳膊肘缠了好几圈,十三夏回头,猛地一甩手一拖,外头一小小的身形破窗而入。
    姜琰琰用胳膊肘护着头,落入屋内,打了个滚,手里的棺材钉握得极紧。
    十三夏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怎么?你功夫退步到连出钉子还是出索都拿不准了吗?”
    几乎是同时,白旗用铁伞砸开屋门,乔美虹趁势入内,伸手把陈沅君往外头拖,陈沅君被吓得失了魂,脚挪不动,是被乔美虹硬拽着出去的,至于白旗,已经转头去追肖洛明和龙灵友了。
    乔美虹在门口箍着陈沅君的腋下,余光里,只看到姜琰琰突然握着那柄棺材钉,用钉头反对者自己的腹部,乔美虹下意识地顿了顿。
    “十三夏,你死定了。”姜琰琰说完,直接用那柄棺材钉刺入自己的左腹,棺钉扎入皮肉,溅了一片血红。
    十三夏瞳仁里全是惊诧:“你疯了?”
    第90章
    姜琰琰浑身在颤,却拼命地咬着牙, 握着拳把棺材钉往自己的腹部推, 一点一点的推,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钉刃摩擦血肉的声音。
    她面色涨红, 这是被痛活活憋出来的血气上涌,她盯着猫妖, 眼眶愈发猩红:“你说, 我没有体会过你的痛,小村山,你引我入幻境, 出马了我, 让我反手伤了我爷爷,可是十三夏,我也有你没体会过的痛。”
    “我爷爷当年做了孽, 鬼火烧藤笼, 把你烧的魂身分离,当时你那具真身, 中间那一截,被烧断了,险些用不得, 是我干娘胡春蔓, 用了万灵洞大神树下头的泥巴,给捏了一个腰身出来。”
    “这腰身不长久,我十五岁那年, 就学了我爷爷,带着我出马的小巴蛇,去了一趟云南芒丙,十三夏,你体会过,亲手剜肉刮骨头的那种痛吗?”
    “闻东说得对,你我本就是一体的,谁意念更强,谁就能占上风,疼痛是出马仙增强意念的好法子,十三夏,现在你敢不敢和我,和我在神识里打一场。”
    说完,那柄棺材钉已经刺穿了姜琰琰的腰腹,钉头那枚爪子型的倒刺打开,轻扣一声,扎进姜琰琰的后背,这种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像是蚊子咬。
    闻东赶到的时候,屋内已是一片金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乔美虹才把陈沅君拖出来,便看到闻东和姜多寿都站在了院子里,闻东作势要进去,乔美虹却是突然拦了一下:“九爷,姜姑娘和猫妖在斗法呢”
    姜多寿皱着眉头,掐指在算,算了一遍,觉得不对,又算了一遍。
    他念念有词:“神识是通了,可怎么全是凶卦啊。”
    屋内。
    神识里。
    白光耀眼得像是永昼日,脚下水痕浅浅,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镜面一样水面倒映着两处人影。
    姜多寿告诉过姜琰琰,每个人的神识都是不一样的,神识随人,譬如未经世事的孩童,神识里可能是七彩斑斓,天马行空的,苦大仇深的剑士,神识里可能都是火光和鲜血。
    出马仙和灵兽通神识的时候,如若出马仙意念更强,则会引了灵兽进入人的神识,反之,你只能去人家的神识里走一趟,人家是自己神识的主宰,是常年的东道主,自然有攻防兼备的先天优势,你便率先输了一筹了。
    姜琰琰当时听的时候,对后者不是很感兴趣,她只急着想让姜多寿进入自己神识瞅那么一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当时姜多寿笑呵呵的,摸着她的头,只说:“琰琰,你的神识,你是做主的,你想让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就算是我进去看了一眼,你的想法变了,它不也跟着变了吗?”
    下午,姜琰琰刚从滇池回来的时候,在自己屋子里就在想这件事儿,当时在小村山的时候,猫妖到底是给她造了一个幻境,还是因为引了自己进入了她的神识呢?
    姜琰琰越想,越觉得是后者,所以在十三夏的神识里,全是当时自己被鬼火烧死的画面,何其惨烈。
    如若是这样,只要姜琰琰进入十三夏的神识,必然会受制于藤笼和鬼火。
    换句话说,姜琰琰的意念得比十三夏强,不然这一仗,她赢不了。
    闻东说,姜琰琰是久久未磨砺的宝刀,这柄宝刀锈了,怕痛了。
    姜琰琰当时就靠在床板上想,姜多寿说,疼痛可以增加出马仙和灵兽通神识的力量,所以不少出马仙家唤灵兽的时候,会采用滴血或者针刺的方式,刺激那么一下。
    姜琰琰摸着自己的腹部,心里思忖,那得多大的疼痛,才可以帮她短时间内立刻能胜过十三夏呢?
    针刺?匕首刺?还是如十三夏一般,一柄棺材钉直穿腹部?
    当时姜琰琰打了寒颤,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腹,心里有了主意,若是寻常肉身,刺进去,多半没命,可她的左腹本就不是普通肉身,千年藤做的身子,好得极快。
    譬如姜多寿,头天晚上受伤,第二天就能陪着姜琰琰去滇池了。
    左腹是姜琰琰的优势,姜琰琰当时躺在床上看着那枚棺材钉,真要那么狠?把这玩意儿给刺进去?
    无论如何,她做到了。
    神识内,姜琰琰双脚踏着浅浅的波纹,站得极稳,这已是斗了几个回合了。
    姜琰琰衣襟带血,嘴角虚白,手里的一柄短匕首刀尖正滴着血,这不是她的,是十三夏的。
    对面的十三夏恢复了自己原本清秀的容貌,神识里的,都是幻影和意念,纵然猫妖顶着一具焦尸行天下,可神识里,她依旧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十三夏用拇指慢慢擦过脸上新添的一道刀痕,血珠子一直在渗,她嘴角高扬起来,看着姜琰琰像是看着一个笑话:“小妹妹,你好意思吗?你爷爷是骗子,你就是个小骗子。”
    “你爷爷当年烧了我,夺了我的真身,你呢?不要告诉我,你不晓得你这具身子不是你的,你占着我的身子这么久,如今还要出马对付我?你好意思吗?你们姜家人,脸皮都这么厚吗?”
    姜琰琰心头沉了一口气,她清楚,纵然她现在和猫妖说,姜多寿这么些年也一直哄了她,说这是一具作恶多端的猫妖的真身,借来用,多行善,还能替人家的子孙后代修功德。
    可于十三夏来说,这根本不重要,她的身体始终都是被夺走了,而且是被一种极其惨烈的手法夺走的。
    “这是我姜家造的孽,”姜琰琰没否认,“我答应你,如你甘愿让我替你洗濯,洗掉你之前的记忆和罪孽,待闻东飞升之后,能赐我肉身,我会把真身还给你,如果……。”
    “如果他不能呢?”十三夏觉得愈发讽刺了,她抢白道,“九头鸟骨的骨魂,龙家占了八个,你们姜家只有一个,你凭什么说你们会胜过龙家人呢?”
    姜琰琰抿抿嘴,她的肉身失血失得有些多了,不能再拖了。
    “你看你,怎么刚才,就不听我说完呢,”姜琰琰凝视着十三夏,“如果闻东不能飞升,我也会把真身还给你,我晓得你还想说什么,说我为什么不立刻还。”
    “你自己想想,你最近趁着兵乱伤了多少人,纵然我用闻东的法子给你洗濯,也只是洗掉你的记忆和罪孽,只能助你平安入轮回,你杀过人,吸过人血,入了轮回道,来生是当不了人的,最多,也只能转生成一只普通家猫,你还得重新修炼。”
    “你原本是仙家猫,我是爷爷坏了你的道行,我带着你的真身修行了八十年,可我答应了闻东,要助他渡劫,你若愿意等我一等,顺便,也好好养养自己这七魂,免得上头的血气还没除干净,就急着回到真身,又成了半妖半人的怪物,等闻东事成,你七魂血气除尽,我亲自将真身还给你,你不必入轮回,你依旧可以行善,依旧可以当你的仙家猫。”
    十三夏冷哼了一声,别过头,没说话。
    姜琰琰双.腿有些吃力了,她嘴唇愈发干裂发白,也跟着哼了一声:“怎么?你嫌弃我帮你修行的这八十年,道行增得不够是不是?”
    “是。”十三夏回答得倒是斩钉截铁,“因为我原本就不需要你帮我修行,我过得好好的,你爷爷犯下的罪孽,你来偿?你倒是想偿,我允许了吗?我且告诉你,我要东西,我自己拿,不需要你得了便宜还装善人,一副身子罢了,我用不了你的还能用陈沅君的,用不了陈沅君的,这天下之大,就没有其他一个命格和我一样的漂亮女人了?”
    十三夏说完,忽而一闪,闪到姜琰琰的面前,两人的鼻尖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十三夏纤细的食指摸上姜琰琰的脸蛋,姜琰琰没有动,只捏紧了手里的短匕首,微微皱着眉头。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九头鸟那样一个木头脑袋,怎么就突然开了窍,喜欢上你这样一个臭丫头,当时在长沙七峰村的时候,他为了救你,唤起周身的灵力渡给你,你……何德何能呢?”
    十三夏慢慢玩转着姜琰琰的脸,食指顺着姜琰琰的脸颊往下,一直滑到了下巴。
    “直到……,”十三夏忽而绕到姜琰琰的身后,“直到我披上了好看的皮囊,遇到了凌保国,我才晓得,女人的容貌啊,是多么好用的一把刀。”
    “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这宅子,我那柜子里的蚕丝的旗袍,我妆奁里的珍珠项链,只要我开口,他巴不得把昆明城都买来送我,食色性也,我想九头鸟对你,和凌保国对我,也是差不多的,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苦苦要回原来的真身,我找一具更漂亮的,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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