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东看了一眼,只说:“不知道,总之她开心就好。”
    “哟,行了,都对上了,这第一个就中了,运气不错。”姜琰琰啪嗒一下拧回钢笔盖子。
    闻东起身,放好书本:“那行,走吧。”
    姜琰琰矗直身子没有站起身:“你不看一眼?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推错了呢?”
    “你这推法本就不靠谱,”闻东之前虽然说着自己不知道姜琰琰画什么,可实际上,一眼就能窥天机,“你信不信,把你自己的名字给带进去,也推得出来。”
    姜琰琰略泄气。
    “不过,”闻东话锋又转,“去一趟总是没坏处,毕竟,功德轮这次,也是朝着白水巷那边儿指。”
    姜琰琰疑惑:“为什么我只能看到功德轮上显现的谶语,看不到指向,这有秘法?”
    闻东笑:“什么都能让你看到,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
    有些事儿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闻东自认为自己笑容很自然。
    可落在曹献廷的眼睛里,总带着那么一点,春天荡漾的味道,曹献廷又默默看向姜琰琰,这俩人要不是一对儿,他打死都不信。
    姜琰琰开始收拾自己小布袋子,姜家的布袋子又叫百宝袋,明清的时候,叫做乞丐袋,外头看起来硕大一布包,里头做了许多分隔的小格子,一个兜又一个兜,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里头,要掏东西的时候,很方便。
    姜琰琰和闻东去夷陵的时候,没背,想着有闻东在,自己不需出什么力气。
    这一次,姜琰琰是替自己攒功德,总是自己多出些力气,这功德才拿得不烫手。
    姜家之前和虞家就有些交情,虞家在白水巷的宅子是新置的,之前一户人家因故贱卖,价钱压得很低。
    虞家得了这个便宜,又担心这宅子是不是风水不好,亦或者出过什么带血光的邪事儿,特意请姜家人来看过风水。
    当时姜多寿和姜琰琰都来了,姜多寿主导,拿着寻龙尺转了一圈,姜琰琰跟在后头,时不时递上一些小物件。
    最后得出结论,这房子,风水还算是不错,就是那后院的樟树下头,有一具棺木,让虞老爷莫慌,不是前一户人家留下的祸害,这棺木有年头了,约莫是在清初,也没什么怨念,正主早就投胎去了。
    只是这樟树愈发壮大,根须扎入地下,就和人的血管似的,密密麻麻,把那棺木裹得和粽子似的,其实这也不碍事虞家的事儿,最多,也就是稍微冲撞了一下这正主的后人。
    就算冲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平时踩个小坑,丢个零钱什么的。
    但若虞老爷介意的话,掘地三尺,挖棺木,做法,移到别处风水宝地安葬,这是最好。
    虞老爷自然是介意的,自己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独女,娇滴滴文弱弱,经不得半点风浪和吓唬。
    后来,这挖地、做法、选新坟、移棺,都是姜多寿和姜琰琰一手操办的。
    虞家最近出了事儿,也想过找姜家人来看看,可姜多寿和姜琰琰都不在长沙。
    找了一圈医生,中医西医都看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西医不敢动手,中医倒是扎了几针,还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可连续吃了这么些天,虞秀芹这疯病还是不见好。
    不仅不见好,似乎还更严重了。
    一行人到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民国建国后,曾明令废除过“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改以先生、君或官职称呼。
    可民间叫习惯了,当着面喊着虞先生,私底下提起来,总是喊一句虞家老爷更接地气一些,曹献廷改不了这个口,活了这么些年的姜琰琰也随波逐流,两种叫法都行。
    可进了虞家,就得讲究了。
    虞先生不在,家里只有虞夫人,晓得姜家来人了,派了人送了顶好的茶水点心过来,让人先在会客厅候着。
    这一等,等得外头的天都黑了。
    姜琰琰不耐烦的起身,对曹献廷说:“去看看。”
    闻东只用眼神示意她别着急:“看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若是人家迟迟不来,说明,人家对着闺女的事儿不上心,又或者……。”
    闻东还未说完,曹献廷便是抢白:“那是不可能的,虞家就虞小姐这一个女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掌上明珠。”
    “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闻东捏着小竹叉子慢悠悠地拾起果盘里已经的果块儿,“人家家里,有人在,不愁没人。”
    姜琰琰双手一插:“虞家之前出事儿,都是咱们姜家罩着,怎么?现在姜家还成了备选?”
    这话带着赌气的味道,像是之前天天和你手拉手上学的姐们儿,突然转头对别人肝胆相照了。
    会客厅的门推开,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管事,有些脸生,和姜琰琰前两年来的那位,不是一个人。
    这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是姜小姐?”
    姜琰琰没答话,闻东点点头:“是。”
    对于这份迟来的殷勤,姜琰琰显得很是平淡,任凭这人在姜琰琰面前夸破了嘴皮子,姜琰琰只记得一件事儿,就是今日虞夫人迟迟没时间出来会客,是因为从外地刚请了一位“高人”来给虞秀芹会诊。
    这管家不知是新晋上来的,不晓得虞家低调含蓄的风格和规矩,还是真心信赖姜琰琰,一口气全说了。
    请来的这人姓孟,叫孟天罡,常年在珠江流域行走治病看风水,和南洋那块比较熟悉,走的路子,比较偏门,一开始,是不想请来的,可自家小姐这病总是不得好,多番打听,才晓得,长江以南还有这号人物。
    孟先生也是中午刚到,看起来就是一路风尘仆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替自家小姐会诊,这孟先生讲究,会诊的时候,得有亲眷在场,得一直陪着,姜家人突然造访,虞夫人委实抽不开身。
    这管家东一句西一句的,无非是想替自家主人说情,姜琰琰却只关心着突然被虞家奉为座上宾的孟天罡,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毕竟经过夷陵那一场风波,她对南洋广西云南那一块的人,都十分警惕。
    “这位孟先生,师承何人?什么来头?”
    “这就不晓得了,”这管家姓杨,国字大脸,粗眉小眼,看着挺严厉,说话总是哈着腰,“是虞先生的一位好友牵线找的,只晓得是南方来的。”
    “哦,对了,”杨管事又是说道,“这孟先生中午的时候去了后院一颗大樟树下头看了好久,说那有什么余魂未尽,姜小姐您说,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樟树下头有鬼作乱?”
    樟树?之前姜家起棺的那棵?
    姜琰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虞家小姐的院子挨着最里面,进了三道垂花门,才隐约瞧见廊下站着虞夫人,虞夫人正在和一人说话,作态小心仔细。
    那人,应该就是杨管事口中的孟天罡。
    第64章
    白水巷多是学了西洋的小别墅建筑,只是虞家这一排十分独特, 留的还是中式的小院子, 讲究一步一景,步步不同, 眼瞧着快到了,姜琰琰却让杨管事停下, 众人就隔着老远看着虞夫人和那人说话。
    曹献廷有些着急, 凑过头问了一嘴:“咱等了这么久,不过去主动打个招呼?管他什么孟天罡,孟地罡的, 都比不上咱们长沙地头蛇小神婆啊。”
    姜琰琰有些烦, 没理他,这人好赖话都不分,地头蛇又不是什么好词儿。
    只看着虞夫人对面那男人, 朝着虞夫人伸了三根手指头, 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斜着手, 大拇指指尖奔着紧闭的木门一怼,点了点头。
    曹献廷又问:“这是啥意思?这是说要是三倍的价钱?”
    姜琰琰吧咂嘴,回答:“他说, 三更天, 他要来,捉小鬼。”
    闻东跟着冷呵了一声:“无中生有。”
    姜琰琰:“故弄玄虚。”
    曹献廷:你俩咋又知道了。
    “行了,咱就不进去了, 劳杨管事禀一声,就说我家里有事儿,提前走了。”姜琰琰瞧着虞夫人也没看到自己,只朝杨管事解释了一句,说完扭头就走。
    人家晾了她半天,估摸着也是这边快说完话了才让杨管事带人过来,没料到,这话说得有些长,刚好被姜琰琰看到。
    自来客总是没座上宾那般受重视,姜琰琰也晓得。
    闻东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乖乖跟着转身,倒是曹献廷,心想自己等了那么久,就等着小神婆能降降那孟什么天罡的威风,就这么走了?
    “咱三更再来。”姜琰琰低声拉着曹献廷。
    廊下。
    孟天罡正和虞夫人说话,隐约还可以听到屋子里虞秀芹带着喘息的自言自语。
    孟天罡话语一顿,虞夫人立刻点头说:“东西我都会备好,就是这出血的事儿,孟先生,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换个法子,我生秀芹生得晚,又是独女,如果我家先生晓得,要在脖子上划一个小口子,怕是会……,哟,不说我家先生了,光是听一听,我这心,都觉得难受极了。”
    “所以,虞夫人找了其他人来,是不是?”孟天罡反问了一句。
    虞夫人语迟,只顺着孟天罡的眼神往垂花门那块儿看去,只瞧着家里的管事老杨矗在门下,对着虞夫人摇头,示意姜家人已经走了。
    既是如此,虞夫人也壮起胆子说:“哪有,用人不疑,自然只是请了孟先生您一位。”
    自古文人相轻,相师相敌,因这看相问风水,虽然有老祖宗留下的诸多古籍做为向导,可始终是个以主观判断为主的活。
    就譬如屋子门口长了棵大树,到底好与不好,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这犯了孤阴独阳,冲了煞气,可换了个风水先生来说,又会告诉你这叫开门见福(树),老一辈的风水先生讲究保守治疗,若觉得不好,可能会让你种下一棵对称的树,新一代的犀利一些,摆摆手让你砍了。
    姜琰琰趁早离开倒不是怕孟天罡,只是捉贼要拿赃,打脸要打热乎的,这人既是三更天开坛做法,姜琰琰准备当面拆台。
    毕竟,当年自己和爷爷起棺起得干净利落,到了人家口中,成了“余魂未尽”,这不是瞎扯是什么?
    一行人出了虞家大门,曹献廷伸了个懒腰,眼瞧着天都黑了,他还赶着回家陪婆娘。
    “老曹,托你件事儿。”姜琰琰用词很是客气,“我最近心里头很是不安宁,家里的那石敢当,我可以自己看着,或者让阿蚁看着也行,可是河西边上的那个,劳您费心。”
    曹献廷没答话,只闷声说:“其实我一直不大明白,两块石头罢了,老姜走的时候就紧张兮兮的,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看着,瞧着你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两块石头就让你紧张起来了?”
    曹献廷歪着头瞧着姜琰琰,夜幕里,虞家门前的灯火通亮大气,照得姜琰琰的小脸金灿灿的,可这小脸上,带着十二分的严肃,像是面对生死离别的那种严肃。
    曹献廷笑着问了一句:“诶,我就问一句,要是那两块石头出了事儿,你会怎么样?要死还是要活?”
    “灰飞烟灭。”姜琰琰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曹献廷忽而觉得脖子僵硬得难受,后颈像是有根筋抽到了,怪别扭的,他呼气,呵了一声,笑嘻嘻:“你净喜欢说瞎话,我晓得的,我守好就是了。”
    曹献廷急着回家帮衬家里婆娘,走得早。
    姜琰琰还打算就在这附近等到三更天。
    干等着不是个事儿,瞧着闻东一直安安静静跟着自己往前走也不说话,姜琰琰突然顿住脚步。
    闻东也跟着停了。
    “咱俩现在是谈恋爱是不是?”姜琰琰问。
    闻东略显踌躇,说是这么说,可姜琰琰这问题太过火.辣,像是淬了辣椒榨的汁,熏得他眼眸云山雾罩的。
    闻东还是点了头。
    姜琰琰伸出一只手,很大方地问闻东:“那你要不要牵手?”还没等闻东伸手,姜琰琰又把小手攥进袖口,自顾自地摇头,“哎呀,我这个话说得不对,太露骨了。”
    “要。”
    闻东一把抓起姜琰琰的手腕,硬生生地把姜琰琰的小爪子从袖口里掏了出来,这丫头手真软,手心濡濡一层薄汗,闻东也是不介意,捏了姜琰琰的手心在自己的袖口上擦了擦,语气像是个老父亲:“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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