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下,黑猫张嘴露出尖牙,一声低沉带有警告的嘶叫,持续且愈发尖细。
    白旗持着铁伞微微愣住,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气浪直接掀翻了那一滩玄蛊,像是一阵狂野的风,席卷着台阶上所有的玄蛊,这股风浪一直持续到岸边,眼瞧着台阶上的玄蛊尽数被卷走,黑猫忽而再往下一跃,一样的招式,伸着脖子。
    几乎是眨眼之间,狂风带水,整个池水里的水像是被人倒过来了一样,猛烈地巨浪直接往溶洞口狠狠地砸。
    白旗微愣,继而大声,指挥茶农重塑防线:“都把火桩子给燃起来,快快快。”
    黑猫回眸,那尾巴慢慢乖巧地垂下,金色的瞳仁闪着光,看了一眼白旗,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伸出爪子开始给自己舔毛,温顺得和刚才判若两猫。
    白旗摇头:“天降神兽啊这。”
    闻东慢慢走下台阶,蹲在黑猫跟前,眼瞧着那黑猫右手前爪上还挂着一个红蓝相交的绳圈,小小的一圈缠着。
    闻东突然笑了,忍住想要摸头的冲动,只说:“你化了猫身,不会是想松开这绳圈吧,我早就说过,你解不开的。”
    黑猫停止舔毛,直挺挺地坐着,眼睛瞪着闻东,白旗在旁边挠头:这眼神这么这么眼熟呢就。
    闻东又看到黑猫右前肘上有伤,血已凝结,看着浓黑一片。
    “受伤了?”闻东声音软了软。
    黑猫扭头起身,故意用身子撞了一下闻东的手臂,只往台阶旁的围栏柱子上一跃,三下两下地上了房梁,朝着顶层的屋子去了。
    白旗看着黑猫的身影,朝着闻东赞叹:“先生养的这只神兽,很有个性啊,早拿出来多好,省得我担惊受怕的。”
    闻东往上看了一眼,天阶似的台阶上人来人往,他拍了拍白旗的肩膀:“你善后,我上去看看。”说完,又回头,“对了,记得把万青山和阿壮找来,别让他们……跑了。”
    “跑了”这俩字,郑重其事,略带严肃,仿佛这两人……是犯人。
    ***
    崖山山路,下了鹰嘴岩那块儿,路途开始变得又窄又峻。
    老人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是有道理的,上山的时候,附身接力,撑着拐子,虽然吃力,可力道能控制,下山的时候,得踩稳看准,有时候,一脚下去,没收住力,踩了滑,神仙都救不了。
    石小满日常都是看着山门,能上来的机会不多,也是今日突发状况,才会被安排守着育苗圃。
    他带着乔美虹沿着小路徐徐前行,乔美虹脖颈和腰上都有伤,也走不快,而且,她还得替姜琰琰拿着衣裳,虽然石小满好手好脚的,可这姜琰琰的衣裳,由里到外的一整套,乔美虹觉得,还是别让糟汉子碰了。
    方才姜琰琰唤了角鹰前来相助,乔美虹并没有多意外,之前在池边便晓得这位闻夫人本事不小,能唤了鲶鱼精来相助。
    可这角鹰看着道法不高,没办法变幻大小,瞧着也不像是能拖着两个人过去河对岸。
    一转头,姜琰琰却是不见了,衣裳瘪瘪落在地上,还带风,只从那衣衫里钻出一只黑猫,示意角鹰拖自己过去。
    乔美虹彻底明白了,这位闻夫人,根本不是人,亏得白家自持鬼眼可以通天意,连这小小的幻术都看不明白。
    姜琰琰可以借力过去,乔美虹却不行,只能一脚一脚地走着山路,不过也好,这石小满底细不明,现下心态也不稳,俩人也担心这小子中途作妖,亦或者一时激动投了湖,乔美虹一路看着,这人之后应该还有用处。
    石小满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前面,突然顿住,不走了。
    乔美虹在后头催他:“怎么不走了?”
    石小满一跺脚,扭头对着乔美虹道:“女侠,我记起来万管事之前叫什么了,名字不记得了,就记得姓氏,姓陆,陆地的陆。”
    第51章
    茶户山楼,顶楼。
    闻东推门悄无声息, 倒是里头, 哐当一声,是靠窗矮茶几上杯盏落地的声音。
    杯盏没碎, 倒是咕噜噜地滚到了闻东的脚边上,闻东抬眼看着坐在矮茶几上的黑猫, 又回身默默地关上了门。
    黑猫在发脾气, 龇牙朝着闻东,当着闻东的面,故意抬手, 那小小的绳圈悬在她的爪子边上, 掉又掉不下来,扯也扯不掉,黑猫慢慢地把另一个茶盏拨弄到矮茶几的边上。
    眼神像是在威胁, 咚地一下, 又把另一个茶盏弄推了下去。
    闻东起身,安安静静任劳任怨地捡起放好。
    “怎么, 变不回去了是吧。”
    黑猫窜上窗沿,那细窄细窄的窗户缝瞧着和走钢丝似的,可这黑猫走得极其稳当。
    闻东继续说:“你身上承了我的灵力化了猫身, 强行再化人的话, 是会遭反噬的,会……很痛的。”闻东一躲,一个茶盏从他耳畔擦过, 闻东反手一抓,握住这第三枚茶盏,“而且,你爷爷给你研制的药物虽然可以提前化人,可是我听说,副作用挺大的,那种刺骨的冷,你扛得住?”
    黑猫朝着闻东一瞪。
    闻东:“就算你扛得住,这都已经七月下旬了,你月底还得化一次猫,我认为,不是很合算。”
    哗地一下,第四枚茶盏朝着闻东砸过来,闻东出手,将手中握紧的那枚茶盏抛出。
    迸裂的碎瓷片像是春节里的爆竹,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再看那黑猫,转身又怕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闻东。
    闻东皱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取回灵力,让你立刻化人,我也想,可你是猫身的时候,我取不动,我猜,是因为你化猫的时候,用的是那仙家猫的仙体,猫家不扛毒不扛蛊,最大的本事,就是固本培元,吸收进来的灵力,外人都拿不出去,诶,这倒是你和的性子很像,只进不出,抠门得很。”
    黑猫看着闻东,突然像人一样,嘴角一撇,像是在嘲讽闻东。
    闻东正色:“你这是什么意思,姜琰琰我告诉你,我要取也是可以取的,只是你得没了半条命去,你要是愿意,我是不介意的。”闻东忍不住又说,“还有,你也别以为刚才破蛊虫是你一人功劳,若非你身上承了我的一半的灵力,你能吼得这么霸气吗?”
    一百年当孙女的经验告诉姜琰琰,如果你的长辈突然喊了你的全名,那多半是真生气了。
    闻东对人,始终都是少言寡语,做的少,说的更少,这次倒是炮语连珠,像极了做老爹的在训斥不懂事的闺女,而姜琰琰,就是闻东口中在外头玩了泥巴还硬要带进家里玩的傻闺女。
    黑猫闻声落在矮茶几上,毛茸茸的尾巴一卷,轻轻圈着小肉爪,歪着头看着闻东。
    闻东伸出手,作势要去摸猫儿毛茸茸的小脑袋,手微微一顿,再瞧着这黑猫的反应。
    嗯,没躲。
    猫脑袋手感很是不错,软乎乎的,顺着摸有顺着摸的欢喜,倒着噜有倒着噜的快感,摸起来心旷神怡,爱不释手。
    闻东自认为是一个很克制的半神,不过同时,他也认为,偶尔的撒野适合培养情操。
    摸到黑猫不耐烦了,一躬身就窜出闻东的大掌。
    黑猫盯着闻东,眸底藏着一层怒气,像是在说,你够了,你真是够够的了。
    “走吧,活还没做完呢。”闻东起身,示意黑猫钻入他的怀里,黑猫扭头,示意自己可以用脚。
    刚好,门外传来白旗的声音:“先生,您下来不下来,万管事和阿壮都在底下等着了。”
    黑猫突然拽了拽闻东的裤脚,小爪子划拉出两道划痕,闻东回头,发觉黑猫小爪子边上放着两枚铜色校牌,上头的名字的倒是十分清楚。
    ——钟孝纯和陆丛良
    这是从溶洞的棺材里扒拉出来的。
    闻东收起校牌:“我知道了,你干得漂亮。”
    ***
    楼下,万青山脸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烟灰,阿壮也不例外,白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俩人也算是英勇,一直组织茶农在最前头燃火桩子,这边灭了就立刻拿着火把补上。
    那火把浸了油,有的是现浸的,浸得匆忙,跑的时候,那火油就往下淌,光是万青山手心,就被燎了好几个水泡,完事儿了,也是找个地方,用银针一挑,出了血泡,随便包一包就跑过来了。
    “多亏了白先生哩,不然,我们今天都要死这里头咯。”万青山喉咙干渴,正咕囔囔的喝水,一边喝一边说,“之前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这雀舌茶山,是老郑……。”说起郑水流,万青山虽然不是亲眼瞧着他被茶虫拖下水的,可以一想到郑水流死在水里头了,这胳膊都忍不住颤起来,一碗水颤成了半碗,也喝不下去了。
    万青山撂了碗,用短胳膊抹了把泪,抹得脸上一道一道的黑印子,阿壮在旁边劝万青山:“万管事也先别太伤心了,如今,通知老爷,善后,安顿茶户,这才是紧要的。”
    闻东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这话说得好,一听,就是能成大事的人。”
    闻东身后,还跟着一只黑猫,看人的时候,眼珠子贼亮。
    阿壮别过头,特意不和这黑猫对视。
    万青山接过话头,说:“老爷已经通知了,不过,事出突然,石老七死了,外头也没人能撑船进来,就是有,那虫子是朝着溶洞去了,现下,也没人敢进洞啊。”
    “不着急,那虫子的事儿,问题不大,咱们先说说,这校牌的事儿。”闻东自袖子里突然甩出两枚校牌,哐当落在万青山喝水的茶碗里,脆生生的声音像是敲在人心头上。
    万青山狐疑:“什么校牌。”说完,就去看,惊讶恐惧的神情一闪而过,万青山瞪圆了眼,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反问闻东:“闻先生从哪里找到的?”
    这校牌上的字虽然不大,可是站在旁边的阿壮也是能看清的,他指着钟孝纯的那枚校牌直言:“这是少爷的。”
    万青山吞吞吐吐地问:“少爷……还活着?”
    “你希望他活着还是不活着?”
    “闻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呢。”闻东偏头看着阿壮,阿壮张口,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语言想要说话。
    “陆丛良?”
    闻东把这名字说得尤其厚重,带着一股咬文嚼字的劲儿。
    黑猫跃上旁边搁着绿萝紫砂盆的高脚架子,细嫩的猫爪子踩在湿软的盆土上,黑猫盯着阿壮,也盯着闻东。
    闻东这人做事谨慎,如若阿壮反驳,装傻,硬抗,他都有办法对付。
    没料到……
    阿壮笑了一下:“怎么,知道了我的真名,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笑,笑得很是挑衅,就像做贼的被抓了个正着,可他说,老子手上没赃物,怎么了呢?
    闻东也不急,慢慢和他说。
    “你和钟家少爷是同学,同乡,还是好友,按理,你海军学校毕业,前途坦荡,来了钟家,依着你和钟孝纯的关系,你也该是这钟家的贵客,如今沦落成一个跑腿跟班,你心里头不难受吗?”
    阿壮没答话,闻东答了:“你不难受,你自认为你这叫忍辱负重,你自认为你是要干大事的人,这件大事是什么?毁了钟家?”
    问题犀利,尖锐,倒是显得闻东咄咄逼人。
    万青山搅和稀泥:“哎呀呀,这问的什么,我这都听不懂了,闻先生……。”
    “听不懂你就听着,”闻东示意白旗把门窗都看顾好了,才是对着万青山说,“我对那溶洞的洞口下了封印,那里头的玄蛊出不去,咱们先把这件事儿给扯明白了,那虫子我再收拾,都是不迟的。”
    万青山扭头,作势要坐下,却忽而转身抱住闻东,对着阿壮大喊:“走啊。”
    阿壮迟疑,没有挪步子,突然两足发力,腾空跃起,踩着万青山拱起的背脊,于空中亮出一柄短匕首,朝着闻东的面门刺来。
    闻东一提膝,直中万青山下颌,巨大的冲击让万青山不得不松开手,他捂着脖子,躺在地上,看着闻东只往后退了半步,半斜身子,不偏不倚地就躲过了阿壮那一刀。
    白旗霍然出手,一柄铁伞直接往阿壮胳膊上一敲,虽然那上头的九十六柄钢刀已全部收起,可刀背也砸得阿壮够呛。
    万青山躺倒在地,朝着阿壮喊:“别打了,你打不过他的。”
    阿壮却是不听,只瞧眼下什么顺手就砸什么,顺势摸上那高脚架子上的紫砂花盆,手背突然一凉,这股凉意来得凌冽突然,从手背一直侵袭到阿壮的天灵盖。
    黑猫亮了一爪子,爪尖轻轻刺进阿壮的手背,金色的瞳仁骇人可怖,阿壮整个人顿住。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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