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前,是一片阔静的水塘。
    曹献廷的声音聒噪得很。
    “小神婆,厉害啊,你对外都说是十二点来,咱们这十点就完事儿了,高明,真是高明!”
    姜琰琰低头,砂砾上躺着一只浑身沾满白液的半人半鱼的妖物,皮肤像是被泡发了一样,滑腻腻,面容凹凸不平,像是被万人践踏过的泥地。
    身边,冒水的半具尸体散发着恶臭,尤其是腹腔那块,姜琰琰用树枝挑开腹部的碎肉,细细看了一圈,寻着蛛丝马迹。
    曹献廷正在用葫芦瓢往鲶鱼精的腮部泼水,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手臂有些发酸。
    姜琰琰示意曹献廷停下。
    姜琰琰蹲下身子,盯着鲶鱼精:“你修炼这么久,也没祸害人,这女人算是你开的第一次荤,可这女人怨气太大,你还吃了人家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你这道行啊,白瞎了,若你说出苦主来处,我许是还能放你一马。”
    鲶鱼精不会说话,尾部依旧是鱼形,尾巴被姜琰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离了水,鲶鱼精愈发不舒服,还是躺在地上,直挺挺的,也不说话。
    万物修仙成道,各有其法,但是水里头的活物总是比兽类要低那么一等,鼬鼠成精,三年学人语,狐狸就更厉害了,未成人形就能学人说话。
    这鲶鱼精道行虽然不浅,却只能听懂人话,不知道说,沟通不大方便。
    姜琰琰从肩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银针:“你若是愿意说,就将神识打开,与我的神识相通,脑中所想,我也能知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鲶鱼精动了下尾。
    姜琰琰用银针刺自己太阳穴,片刻,一声浑浊得都有些模糊的声音慢慢传来:“半仙,这苦主的来处,我也不知啊,这女人,是被人丢进水沟的,并非我戕害的。”
    姜琰琰感觉地上的鲶鱼精腮部扑棱颤抖,姜琰琰示意曹献廷再泼一瓢水,才道:“你说,若是说了不对,或者给我兜圈子,水立刻就停了。”
    “诶,诶。”鲶鱼精慌忙答应。
    神识里,鲶鱼精的声音断断续续。
    “大概是半月前,那时候长沙才刚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湘江水已经涨上来了,我本是洞庭湖里一条鲶鱼,寻着水路,来了这处小水沟,都说长沙地杰人灵,我寻摸着,能沾沾仙气,也是好的。”
    “我来的那天晚上,才落脚,就听到岸上有动静,随即有东西落水,我藏了一阵,在出来看,发现是个人,腰上被绑了石头,直接沉到了水底,而且,是个女人,穿得还挺漂亮的。”
    “我闻到了这女人身上的胎气,晓得这是滋养的好物,我修炼五十载,从未吃过人肉,干过坏事,当时也是利欲熏心,我拖了这女人的尸体回我水下的巢穴,想着怎么也可以吃上半个月的。”
    “我迫不及待地掏开了这女人的腹部,却发现,有人用这女人的腹部种了蛊,蛊虫将胎儿吃了大半,我只落得一些残羹冷炙罢了,那蛊虫没东西吃,又开始吃那女人腰上的肉,没过几天,就来了一伙人,在这水沟里捞东西。”
    “起先我还不知道是捞什么,知道我洞穴里那女人尸体动了一下,我才发现,那女人的身上牵了一根鱼线,就是方便那伙人捞尸体的。”
    “我不愿尸体被人夺走,护着尸体,谁知那蛊虫将腹腔啃食殆尽,尸体在水里又泡了许久,上头的人一用力,尸体断了,那伙人也只取了下半身,他们疑惑,连续又来了两日,我寻摸着,那腹中胎儿我未吃到,尸体我总是要留着的,便是将尸体藏好了,他们没找到,之后,也再没有踪影。”
    “白天,我本也是好好藏着尸体,但是忽而察觉到浑身的不舒坦,那岸上有至阳的东西在压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这一个不小心,就让你们把尸体钓了去。”
    “我知道了。”姜琰琰切断了神识。
    曹献廷一面瞅着姜琰琰,泼水的动作一面慢了下来,眼神似在询问,这到底还泼不泼了?
    姜琰琰对着鲶鱼精说:“我瞧着你精气也算是纯正,应该如你所说,未害过人,不过你现在沾了人肉,若是再修炼,怕是会入了魔道,我许你一个好东西,替你修正精气。”
    说完,姜琰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鸡血石:“这东西,是好物,不过得连续服用两日,这两日你都留在水沟里,别去其他地方,我明天会给你带新鲜的,但我也事先说明白了,你吃了我的东西,便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若是来日有用你的地方,不能推诿。”
    和灵兽说话,得直白,不似和人,兜着圈子,讲究措辞,还得估摸着要不要先举例,免得不够委婉。
    姜琰琰喜欢和灵兽说话,就是冲着这点,有什么说什么。
    鲶鱼精鱼尾拍打着岸边,算是同意了。
    放生了鲶鱼精,曹献廷又问:“方才那妖物和小神婆你说什么了?”
    见姜琰琰只顾查看尸体,曹献廷又问:“这女人,能查到来历吗?”
    姜琰琰忽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周有真气浮动,浓郁厚重,这是高人。
    曹献廷眼神慢慢睁圆,指着前头,脸上带笑:“闻先生怎么来了?”
    闻东伤口基本好全,不需用阔口的袍子做遮掩,穿着一身合身的灰色褂子,身姿挺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不远处的菖蒲丛边。
    这来得早还真不如来得巧的。
    这人,怎么还挥之不去了?还来得这么在点儿上。
    闻东走近,看到地上的尸体,眼眸里是赞许:“不错啊,果然把尸体捞上来了。”
    闻东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姜琰琰越是觉得这人一肚子坏水,白天的时候,自己那般招摇,高声喊着子时捞尸。
    实际上,却岔开了时间点,故意早早地十点就来了,除开曹献廷,还有谁能知道。
    姜琰琰死死盯着曹献廷,曹献廷摇摇头,像是在说我是清白的。
    闻东眼神投向地上的半具尸体,姜琰琰忽而一挡,两人相隔不过半个拳头的距离,闻东都可以看到姜琰琰浓密的睫毛,微微在眨,女孩子淡淡的香气扑上来,还挺好闻的。
    “人是我捞的,这份功德,怎么着也落不到闻先生手上吧。”
    姜琰琰得需修功德压制猫身怨念,闻东得需修功德求飞升,两人修的都是善事,可凑一块,就成了竞争对手。
    闻东轻笑:“我会和你抢这份小功德?”
    姜琰琰挑眉:“肉渣再小也是肉,谁知道呢。”
    曹献廷见两人剑拔弩张,从中打趣:“两位都是大神,都是大神,倒不如齐心协力。”
    “谁与他齐心协力了。”姜琰琰不喜。
    闻东笑:“你爷爷可是亲手把你交给了我。”
    姜琰琰:好生气。
    曹献廷:我艹,果然是有关系的。
    爷爷之命不可违,姜琰琰压低声音:“先收尸吧。”
    所谓收尸,并非是草席一裹,下葬安坟,这尸体怨念大,且明日杜秋明还是要带人来查验的,为了防止尸变和腐坏,姜琰琰从布包里掏出一把生石灰,撒在尸体周围,画了个圈,这是就地做坟,防止其他邪物借了尸体起势。
    且这女人死无全尸,鱼咬骨虾食肉,周身环绕一圈灰黑邪气,怨气不小,可惜皮肉腐烂得厉害,无法钉镇魂钉,姜琰琰只能用柳树叶一层一层覆住尸体,一来辟邪压怨念,二来防止待会儿月亮出来,尸体吸收了月华,产生尸变。
    前前后后忙完,已是子时,姜琰琰摆手擦擦手上的灰,对着曹献廷:“事儿办完了,银钱说好了,你得帮我去找杜秋明要去,三个银元子,一个都不能少。”姜琰琰看着干站着的闻东,也不知道这人是来干嘛,一动不动,就光看着自己干活了。
    “我累了,我要回去洗澡了。”姜琰琰昂昂头,她刚才撒石灰的时候,特意撒了一把通灵蚁,周围但凡是有些风吹草动的,都会通知她,也不怕闻东和曹献廷动手脚。
    姜琰琰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火还亮着,姜多寿在油灯下埋头苦读,姜琰琰放轻了脚步,本想吓唬自家爷爷一下,却看到姜多寿看的书是《淮南子》,手指尖一直停在九头鸟那一页反复摩挲查看,寥寥几行字,都快要背下来了。
    自打和那姓闻的见了一面,自家爷爷的心思就没离开过这位闻先生。
    “回来了?”姜多寿早便知道姜琰琰进了屋子。
    “嗯。”
    “如何?”姜多寿问的是水沟浮尸的事儿。
    “那个姓闻的,好像想掺和。”姜琰琰微微皱眉,“我觉得奇怪,我故意提早了时辰,那姓闻的怎么知道?如果那闻先生真的是爷爷说的那般厉害,这单子的功德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他干嘛要和我抢?”
    “未必是和你抢。”姜多寿抬头,“许是人家在试炼你呢?”
    ***
    第二天,杜秋明早早地就带了人来,看到被安安稳稳拉到岸上的尸体先是惊讶,看到被石灰粉围着,柳树叶盖着,又有些嫌弃,抬脚就想要踹了石灰粉。
    “都是些迷信玩意儿。”
    好在,被老烟枪拦下来了。
    “杜队长,使不得,这是姜家人设的道法,得姜家人才能来破。”
    这样一说,杜秋明火气更大了:“这尸体总得验明身份吧,她这样用破树叶子一遮,怎么看?”
    老烟枪安抚着杜秋明的情绪:“这尸体虽然是上半身,可都被泡烂了,看了也难得查到身份啊。”
    杜秋明寻摸着有理,可气还没消,隔着老远从后头便是传来一句:“哟,杜队长,查案呢?”
    曹献廷,这该死的大蝗虫,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正常更新,每晚九点,我们不见不散哟
    第11章
    曹献廷迈着懒汉步,左摇右晃,瞧着春风满面,嚣张得像只螃蟹,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寥寥写了两行字,没走两步就瞅瞅天,太阳出来还不久,不算热。
    杜秋明当没看到,闷着头让底下的人保护好现场,犹豫着要不要揭开树叶帘子,曹献廷笑嘻嘻的递来了一张大笑脸:“不必查了,这尸体我昨晚都看过了,脸都被啃没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杜秋明:“查过死人的案子没?你们长沙县最多就是婆婆打媳妇,没弄过,就别瞎掺和。”
    “诶,我是不想掺和啊。”曹献廷把手里的那张薄薄一张纸抖得作响,“可这你顶头的那位,警察署的牛局长求着让我做参谋,我也是没法子啊。”
    曹献廷将手里的东西摊开一截,露了个角:“这案子,上头可是知道了,牛局长也晓得我昨晚为了查案,家都没回,请了姜家的小神婆将尸体给捞了上来,又知道我特意请来了闻先生,闻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掐指一算,竟然算出了这尸体的身份,特意写来了给我,怎么的?你想要吗?”
    曹献廷这是在撩拨杜秋明呢。
    杜秋明像是个闷葫芦,肚囊里装的全是小九九,面上却浮不出半点声响。
    曹献廷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薄纸,故意撂在杜秋明面前,语气豪迈:“给你给你,我才不稀罕看呢,牛局说了,这事儿得咱俩一起块儿办,我是不愿意啊,可是上头有令,办好了,咱俩都升职,瞧见前头没?那一片白水巷都是别墅区,住的都是大官,都是贵人,现在是贵人们的后院死了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办不好,屁都没一个。”
    杜秋明奇怪:“消息传得这么快?”
    曹献廷耸肩,表示和他无关。
    杜秋明看了那页纸,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又问曹献廷:“闻先生没说别的?”
    曹献廷狞笑:“怎么,你看不懂啊。”
    “合着你看得懂啊。”
    那纸上,字迹工整,写着:“青青河边柳,遥望东边郎,江水无情流薄暮,只作深愁无尽处。”
    杜秋明鄙视完曹献廷,忍不住又问:“你当时拿了这张纸,就没问先生什么?”
    “我问了啊。”
    杜秋明眼睛亮了,这么隐晦的诗词,不问怎地知道:“你问了啥?”
    曹献廷:“我问先生,先生你怎么这么有才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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