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边缘微弱的反光吸引了她的目光,一面铜镜不知道被谁扔在房间角落,正好将夕阳的余晖反射了过来。
    下午的时候,这面镜子还不在那里。易无双非常确定这一点,她伸出手指,向着镜子的方向点了点,灵气从指尖抽成细丝,直直地撞向了镜面。在镜面发出轻微震动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
    “你走吧,你若是留在这里,就成不了仙了……”
    是引诱心魔的阵法,只可惜在这里的“二王妃”并不真的是玄山送来名帖上的那一位。在做出这个判断的同一个刹那,黑色的幻影骤然间席卷了大半的视野,易无双皱起了眉毛,发觉周围的侍女们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刚要移动,却听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浮软而不规则脚步声。
    “这就是我的王妃?”酒气伴随着刺耳的声音一同扑了进来,黑影挡住了易无双的视线,让她不敢擅自行动。不过易无双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她黏在镜面上的灵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一样,无论如何抽不回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很快,僵硬的感觉从与镜面顺着灵气线缓慢地蔓延了过来,一点一点地冻住了她的手脚。
    这个偏殿下面有某种法阵,而这个法阵的范围似乎还不只局限于此,从镜面的波动上隐约能够感觉到更远处的什么东西。易无双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平静地抬了抬眼,透过黑影看向了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男人似乎并不意外她被困的现实,一直走到了近处,冲着她吃吃地笑:“仙山上养的美人就是水灵,这皮肤,和那些货色就是不一样。可惜了……”
    带着热气的手指从易无双的脸颊上划过,带起一阵如同被蠕虫爬过一般令人反胃的颤栗。那只手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算了,而是一路划过了脸侧、脖子,甚至还在向下。
    “……你现在应该动不了,对吧?我听说那老东西为了用你的命续命,可是连压箱底的缚灵阵都拿出来了,正好便宜我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常年沉迷声色犬马之后的虚软,却并不妨碍内容令人作呕的程度,“在你被扔进池子里之前,让我先快活——?!”
    他的声音随着手的动作戛然而止,随即,他似乎是愣住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动手去扯易无双上衣。
    “你!”
    “惊喜么?”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你的王妃,似乎是个男人呢。”
    男人却再也没机会反复体会这个问题的答案,透过胸口出现在视野里的鲜红剑尖先于疼痛感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然后,一切都黑了下去。
    黑影还未散去,易无双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不过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狼狈。他微微皱了皱眉毛,开始动手解开束缚自己的阵法——那缚灵阵在他手里似乎就像是一个毛线团一样轻松地被捋顺了:“你怎么被困进去的?”
    “是我自己作死。我看见了饵——他们没发现我们互换的事情,所是按照你的八字来设下,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我直接动手直接抓了饵。”殷梓托着腮帮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侧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爬出来的那个铜镜,“本来以为直接能进到核心……好了好了,我下次不冒险了,别黑着脸了,尸体都快被你吓哭了。不过谢啦,要不是你刚才拉我一把,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出口,带个阵修出门就是方便啊,这么远的距离都被你发现了。哎呀,真感动呢,无双明明自己也很危险,却先想着救我~”
    “我也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绝影峰的什么事情,是冲着你去的。”易无双眼前的黑气终于完全散去了,他一低头,发觉自己领口大敞,而自己的同胞姐姐就坐在对面,大大咧咧毫不避嫌地看着自己的方向。易无双顿时耳根一红,拉了一把衣服:“你……成何体统!”
    “啧。”殷梓吊儿郎当地叹了口气,稍微侧开脸去看地上的尸体,“……看到那玩意儿的,是只有这畜生一个么?”
    “只有他。”
    “那就好。”殷梓拍了拍手,“这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姐姐!”易无双皱起了眉毛,“你……”
    “停!”殷梓比了个手势,“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没真的想灭口,别念叨我。赶紧换身衣服,我们得去办正事了。”
    易无双捻了个诀把脸上的妆容洗了,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了,他刚才说,秦王想杀人续命。”
    “……真是没什么新意的答案,这些王一个两个,脑子里就没什么新鲜花样。”殷梓打了个哈欠半闭着眼睛把剑插回了剑鞘里,一步三摇地向外走,看上去兴致并不高,“不奇怪,王城里没有龙气——那是因为龙气早已经去了下一位王身上。秦王的气数早就该绝了,硬吊着命的人总会找人掩饰鬼气,这么一想,什么都说得通了。”
    易无双两步跟了上去:“但是秦国大王子早逝,二王子也没有龙气。龙气去往何处了?”
    “谁知道呢。”殷梓稍稍睁开尚未完全褪去血红色的眼睛,看向了一片昏暗的宫殿外,“走吧,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易无双(光速卸妆):当你有个不着调的姐姐,就会有很多体验各种新鲜事的机会。
    明天周三摸鱼日(这两天字数都接近一章半!摸鱼摸得心安理得)
    第6章
    凌韶被几个守卫抓着,扔到秦王面前的时候,依然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几个时辰前,他似乎还在糕点铺子门口,听着殷梓随口吓唬他。碧玉梨花膏带来的惊吓尚未完全散去,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就彻底堵死了他当时还没说出口的话。
    “你不是殷梓。”
    在经历了下坠、摔成一团,以及黑暗中算不得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并不太确定:“……你是个女人。”
    殷梓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颗珠子,珠子在她掌心里微微发出红光来,照亮了那张俊俏秀气的面孔:“不,你错了,我就是殷梓。”
    鲜红色的光芒照着殷梓的瞳孔深处的血红色,以至于凌韶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魔修?”
    “……”殷梓听着这话指尖一抖,指了指凌韶坠落过程中散开的上衣,“这话由你来问合适么?”
    凌韶赶紧拢了拢衣服,遮住了从胸口露出来的魔纹:“我这不是……看见同乡有点亲切么?同乡啊,这是哪儿啊?是你弄出来的么?对了你是哪里人啊,缠身狱的么?”
    “我不是你同乡。”殷梓被这一声声同乡喊得牙酸,忍不住龇了龇牙,“闭嘴,我不是魔修。我是西陵人。”
    西陵有些人会有血色瞳的事情凌韶倒也听说过,但那并不是普通人家会出现的事情。他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如梦初醒般想起来了王妃的名字:“西陵!你们不姓殷?!那王妃……啊不,无双……不,等等,她,他是,无双小公子?无双小公子是女人?等等,无双小公子不是闭关多年了么?怎么会是玄山弟子?”
    “我不记得无双谎报过名字,他也没自称姓殷过。之前的名贴上应该也只写无双两个字,虽然配的是我的八字——以及,裙子可真的不一定是女人才能穿的。”殷梓已经没兴趣听凌韶废话了,噼里啪啦倒出一大堆回答,抬脚就向前走,“不过我确实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记得无双——易家的门面不是换成连阙小公子好几十年了。”
    凌韶非常狗腿地奉承了一句:“哪里,无双小公子当年天纵奇才名声如雷贯耳,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过去了,我也不可能忘记的。”
    “……不愧是国师,嘴皮子上哄秦王的功夫练得可以。”
    “啧,您过誉了。”凌韶紧紧地跟在殷梓后面,一步都不敢落下,“那这么说来,无双小公子是为了什么特地假扮王妃的呢?殷公……姑娘你是他的替身么?这易容的技术可以啊,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不对劲。”
    殷梓手里的珠子微微地颤动着,似乎在为接近主人而欣喜。珠子的光芒向前延伸过去,殷梓忍不住侧头看了凌韶好几眼,愣是没看出来这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副闲聊的状态:“我没易容。”
    凌韶因为这个回答而收到了惊吓:“……无双小公子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不等等,可是无双小公子——”
    他的声音在殷梓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讪讪地闭上了嘴:“抱歉,是凌某逾越了……那为什么你们两人要互换身份呢?咦,莫非刚才那个碧玉梨花膏……”
    殷梓生平第一次发现有人废话比自己还多,经不住压了压额角的青筋:“之前你们派人去玄山索要新娘一个人的名帖还不够,甚至以安全为由索要同行者的生辰名帖,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怀疑?”
    “哦。”凌韶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设置勾起心魔的法阵么?所以那个碧玉梨花膏会诱发你,不对,是诱发无双小公子的的心魔?我对人世间的事情不那么熟悉,当时没多想……”
    “……巧了,我师父师叔们也这么说。”殷梓半信半疑地回头看着凌韶,“凌国师这话说得,就好像你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凌韶立刻退开两步:“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你知道什么?”殷梓终于看到了这一片黑暗的边缘,那是一面光滑的墙壁,以珠子的光芒能照到的范围,无法看到这面墙的边缘在哪里,“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凌韶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一点,但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是么。”殷梓不慌不忙地伸手触摸着那面墙壁,墙壁表面非常冰冷,甚至让殷梓在刚刚触碰到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指,不过很快,透过那层冰冷的触觉,她感知到了那些对于一个王都而言缺失的东西——龙气,怨气,魔气,还有混杂着的各种气息,如同被塞进一个乱炖锅炉里然后冰封住了一样,安静地沉默在那层墙面之下。
    “你什么时候当上秦国的国师的?”殷梓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不慌不忙地回头继续问,“这两年的事?”
    “啊,对,就去年年底。”凌韶赶紧凑过来小声回答道,“当时老国师病得快死了,我正好和老国师有过几面之缘,就冒充老国师的徒弟,当了新的国师。”
    殷梓挑了挑眉毛,脚步没停下,顺着墙壁向着旁边走:“你这想法,还挺清新脱俗的。”
    “我也觉得。”凌韶丝毫不以为耻地看向殷梓,一股脑开始卖秦王,“秦王说他有个法术,要找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把修为渡给他续命……我想着啊,反正以王妃,以无双小公子那种天分和修为,渡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就同意了。”
    后半句这话说得鬼都不会信。殷梓扫了他一眼,差点没被逗得笑出声来。她克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那凌国师真是心地善良。”
    “不敢不敢。”凌韶一点没觉得自己被讽刺了,“那殷,啊不,易姑娘,我们现在……”
    “我师父是玄山掌门清河真人殷正河。我姓殷,喊我殷梓就行。”殷梓发觉手里触摸到了自己刚才留下的灵气痕迹。这清楚地表明她已经绕完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她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魔道三大门派,缠身狱,望花涧,听雨阁,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不像是缠身狱的,那你是听雨阁的?”
    “不不,不敢高攀。”凌韶吓了一跳,“散修散修,混日子的。”
    这倒是突然有了自知之明。殷梓叹了口气:“你听到水声了么?”
    凌韶立刻侧耳听了一会儿:“好像有,奇怪,大漠里哪里来的河……难道是坎儿井?”
    “我们在地下。”殷梓摸了摸下巴,干脆地下了结论,“毕竟再怎么考虑,传送到其他地方总是比真的做出一个秘境要容易的……要是有个阵修在早就好了,找到传送阵法就能方向回到原处。我是个剑修,要想出去的话动静估计会有点大,你退开一点。”
    凌韶震惊了一下:“这是缚灵阵的一部分,灵气的攻击只会损伤你自身,别乱……”
    他话还没说完,殷梓手心里珠子的光芒突然熄灭了。
    剑光,如同黎明一般将黑暗撕裂开来,几乎让人无法睁开双眼。
    墙壁在与剑光相撞的一瞬间发出了巨大的轰响。这一击没有灵气,也不是靠修为,而是纯粹地依靠着身体和剑本身的力量,从这密闭的墙壁上生生斩开了一道口子。
    凌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梓尚未收回的剑势。
    “剑修靠的是剑,不是灵气。”殷梓嘴里这么说着,然而手里对这把剑的动作绝对算不上爱惜,她懒洋洋地把剑插回了剑鞘里,“你也是金丹吧,为什么会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我不是剑修。”凌韶吞了口唾沫,“我就是运气好才结成了金丹,我其实不能打的。”
    “呵。”殷梓对着这幅怂样子实在是生不来气,她重新拿出珠子,大步从缺口向外走去,“这困灵阵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似的……乐观一点想,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护卫去干扰他从无双那里取用寿命,不过我不打算这么乐观——寿命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不是。”
    破开墙壁的动静显然惊动了不少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震动,通过墙壁确切地传了过来。殷梓手里银月夫人给的珠子的光芒已经明亮得几乎照亮整个走道,就仿佛是因为主人近在咫尺而无法压抑它的兴奋。
    “缚灵阵到底是什么东西。”殷梓伸手触摸着被自己砍出来的墙壁破损处,好奇地侧了侧脑袋,“龙气,鬼气,现在连人的气息都能困在其中……这样的东西,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凌韶没空理会她的疑问,只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殷梓姑娘……他们的脚步声近了!”
    殷梓施施然收起了手里的珠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凌韶吞了一口口水:“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这条走道是一条单行道,我们避不开正在赶过来的人,虽然我觉得要打过去不难,但是我想这个缚灵阵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松脱身。”殷梓耸了耸肩,“你是时候开始考虑,假如你被发现也被卷进了这里,秦王会不会放过你了。”
    凌韶一窒,赶紧追问:“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殷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弟弟找到我了,很巧的是,他是个阵修,现在正在利用缚灵阵的传送法阵抓我出去。所以,一会儿见了,国师大人!”
    话音刚落,凌韶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凌韶:从我答应和她一起出来开始,仿佛就一脚踩进了什么深不见底的大坑……
    第7章
    好像每一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夜晚,月色总是很好的。
    殷梓略微仰着头,看向了天空中那一轮散发着冷光的满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了。虽说为了说服师父接下这个差事、好让无双一起去魔境试炼所以说了不少大话,但事实上她也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下山了,要说对人世间的经验,也不过还是西陵那些年打磨出来。虽说是修真无岁月,但那些事情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却也让她感觉到了遥远。
    这一夜大约也是要见血的,就和她在西陵地界上呆过的最后那一夜一样,她不记得那一夜城破的厮杀声中自己究竟趁乱杀了多少人,但事到如今,每次要杀人之前总还会想起来那时候握着碎瓷片划开喉咙的触感。
    殷梓的靴子从石阶上踩过,发出声响来,大漠里的月亮,看上去要比玄山上看到的更大,也更加明亮。她花了一会儿时间回忆了一阵西陵,这才发觉虽说她记得最后那天也是满月,可那一夜的月色在她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团满是血腥气的影子,还有落在那只手心里的银白色冷光。
    “无双,我有点不记得了。”殷梓漫不经心开了口,似乎有些怀念的口吻,“西陵也是平野千里,月亮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特别明亮?”
    易无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这是他重新找到殷梓之后的六十六年以来第一次,殷梓在他面前提起了“西陵”这两个字。是因为先前易家送来的那根簪子的缘故么?易无双不太确定,半晌才回答:“我记得我离开西陵的那一日,在下暴雨,看不见月亮。”
    他们双生子在有些时候总有些奇怪的默契。
    比如回忆的故乡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总是告别。
    殷梓没再答话,就像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她的头发在缚灵阵中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就散开了,她一直没有重新束起来。夜深露重,她一步一步地走在秦王宫正中央的白石道上,由着夜风把长发吹了起来。
    就在十几步之外的地方,手持着长矛的守卫们闪着寒光的矛头一字排开,直直地指向了她的喉咙。
    这些守卫一路跟着他们从偏殿出来,有人进去看到了二王子的尸体之后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而后越来越多的守卫聚集到了他们身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却没有人敢于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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