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喝药吧。”少年笑容里含着恶意,亲昵地将碗递过来,截住她的话。
    温玉只偏头看他,神色探究,显得楚楚动人,美若九天仙子,可是谁能想到,这副躯壳里面,住着魔界第一公主的灵魂,她生而携带着复仇与怨恨,她对情不解,是因为她本来无情。她唯一的欢愉,便是赢,为了这一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你不必替我忧心。”朗月笑容温驯,“你怎么知道,我的真情便是你想象的真情?”
    温玉笑着让他喂药,闭目道:“看来是我忧心太过,朗月你还太小,许多事未曾懂得。其实男欢女爱,本就是这般乏味,待你厌倦了,这件事便一点乐趣都没有了。爱烟消云散,欲才是长久留存,而这欲与地位对等,你若是踏足六界之巅,何欲得不到满足?世上女子千千万万,不是只有这一个,才能解你之欲。”
    朗月顺从地听着,眼里却暗含着不屑的光,轻柔地喂完最后一勺药,敷衍道:“朗月明白。”
    她忽然伸出冰凉的柔夷来拉住他的手腕,朗月没有防备,白瓷碗当啷一下跌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摔碎,咕噜噜地滚远了。
    纱帐落了下来,将他罩在其中,忽而室内一阵幽香,沁人心脾,她的唇微微张开,眼眸含情,只此一眼,便忽然教人心神荡漾,他半个身子已经倚在床上,她轻薄的衣衫滑落半边,露出新雪般洁白的肩膀。
    她拉着他的手,诱导般覆上自己柔软的胸口,朗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一时间心神不定。
    他昏昏沉沉地望过去,她眼神迷离,却有纵容的笑意,低低蛊惑:“可以的。”
    “笃笃”,清脆的敲门声。
    少年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登时犹如被一盆冷水浇下,挣脱她的纠缠,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下一秒,怒火冲天,险些控制不住周身戾气,瞪着她,剧烈喘息:“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叹息一声,慢慢地拉好衣衫,“我是要让你真正明白我方才的话,欲念而已,同谁、何时、何地、何种身份都没有关系,你的身体也赞同我的话,又何必压抑自己,做个痴情伪君子?”
    “朗月已经明白,不用劳姑奶奶亲身教导。”他咬牙切齿,倘若方才没有那敲门声打断,那么他,便会真的被她媚术诱导,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胸中一阵翻涌,一丝欲念也无,只觉得头昏脑涨,想要快点离开。
    “你要是真的明白,又留着这个做什么?”她素手抬起,指间赫然一枚变硬的栗子,壳上开了狭然一条缝,涩然无光。
    方才那混乱片刻,她已经搜了他的身!
    朗月脸色发青,伸出手掌来:“还给我罢。”
    温玉将栗子温柔地放在他手心,缓缓道:“我记得,凉玉是最爱吃栗子的,她剥栗子时,总爱先挤这样一条缝……”
    朗月脸色越发惨白:“我已答应从今往后听你的话,再不与你为难。”
    温玉笑道:“可惜,我现在不相信你,你那小母妃,恐怕也不该相信你。”
    “你想要我怎么做?”
    “从今日起,你的任务与季北辰交接,你做不来的事情,便让他来做好了。”
    朗月拉开门,门口默然站着一袭白衣的季北辰,少年襟口和袖口绣有淡绿的竹叶,挺拔如瘦竹,只是二人擦肩而过时,他明显感觉到季北辰周身散发的寒意。
    季北辰冷淡地点头致意,迈入温玉寝殿中。入目地上滚落的一只碗,联想到朗月出门时苍白难看的脸色,他眉间一凛,一声不吭地坐在她床边。
    阳光穿透窗棂,投在她恍若透明的脸上,这个模样,仿佛孱弱得一碰便能破碎。他心中升起一阵愧疚,倘若他能早些发现那八卦阵有不妥……
    他狠狠咬住下唇,唇齿间血腥气息弥漫——终究没有保护好她,以前没有能力,现在也没有能力,也难怪她总是对他隐瞒。他的手颤抖着地拂过她的发丝,却忽然被她紧紧抱住。
    “北辰……”梦中含泪呢喃,似乎含着无限酸楚。
    他惊了一跳,随即有无限情绪涌上心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眸光颤抖:“我在这里。”
    她哽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依偎在他胸口:“我们从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话?”
    “因为我们都是无人可依靠的,所以要紧紧依靠彼此。”
    浮生桥畔,大石溪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爱恋,像妖娆的曼陀罗潜滋暗长,像漫山遍野的青草,春风吹又生。那时他们都如此孤独,背着众人的相依相偎,却是他最珍惜、最幸福的时光。
    “我记得,永远都作数。”
    “可是我错了……”温玉的眼泪顺着面庞蜿蜒而下,美得令人心碎。
    他的心颤动起来,温玉已经许久没有流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他的语气愈发轻柔,似乎生怕惊吓了她一般:“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总是逼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那是因为,我只有你一个人可堪依靠了,你明白么?”
    季北辰彻底震动了。
    他从未听过她如此灼热的内心剖白,整两百年求而不得、不断印证却愈加失望的事情,如今她亲口对他说了出来……原来她真的是这样想的,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他敛去眉间情绪,沉声道:“你明知道的,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成。”
    “可是你与我不一样。我只有你一人,可你却不是,你的牵挂太多,想要做那些事,只会让你觉得痛苦不堪。”
    季北辰语气很急:“除了你,我还能还牵挂何物?”他低叹一声,“流觞的事,不在我掌控之中,我一时负气铸成大错……是我对不住你。”
    “我从来没有因为流觞怀疑过你,只是……”她苦笑一声,“罢了。”
    “玉儿。”他闭上眼叹道,“我很怀念两百年前,我们之间绝无隐瞒,你想说什么,从来不会欲言又止。”
    “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对付凉玉。”
    听到“凉玉”二字,他猛地睁开眼,神色一凝。见她神情惨然,一双眸子定定望着他,绝望到极致。他语气冷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凉玉对你有恩,又曾痴情,我们这般做,你心中,其实是很难过的罢?”
    “若我对她有半分心动,又怎么会亲手灌她浮草申崇?”他爱怜地抚摸她的发丝,语气却稍显冷硬,“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到。”
    她微笑摇头,又有泪水滑落:“你做不到了。”
    季北辰眉宇间携上戾气,眼中深重的怜惜,慢慢化成一片冷厉:“你还不信我,我何曾是善良之人,为了一段愚蠢不堪的感情,便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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