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如绞,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又在痛楚中滚落在地,撞在柜角上——这尖锐的疼痛让她神智清醒一些。
    头发让汗水濡湿,乱七八糟地贴在眼前,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暗暗道:“你已经归我所有,不从也得从!”眸中寒光迸溅,用了蛮力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只坚持了一刻钟,便陡然失力,又让那蛊王拖进深渊中。
    她心神紊乱,转头吐过一口血,手指却微微痉挛。她想起什么,连爬带滚地摸到了柜子旁,取出了上一次对付疏风剩下的两个昏睡符,颤着手贴在自己脑门上。
    胸口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吞噬了她,她咬牙忍住□□,汗水顺着脖颈流到了胸口,抓住了桌角,将头撞了过去。
    砰、砰,这闷响在深夜里仿佛是最绝望的歌声。
    她有些耳鸣,疼痛慢慢地消解了,或许是身体已经在昏睡符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夜风从窗缝里渗进来,她紧紧阖着眼睛抱紧了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一夜就这样过去。她没有征服蛊王,却也没让它讨到半点好处。
    虽筋疲力尽,但努力还远远不够。
    她伸出手来,看着晨曦下自己的掌纹,一双小小的柔弱的手,将来,这里又会恢复她本来应该拥有的力量,然后,这双手能再度操控华蓉。
    她失去的一切,都会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第44章 血蛊(中)
    鸣夏觉得最近的萧氏不对劲。
    她脸色青白,本就皱纹密布的脸,愈发显得深沉可怖,尤其眼底的两团青黑,一直蔓延到鼻梁上,让她看起来有些像画上的厉鬼。年迈的萧氏本就生了一张威严的脸,她不笑的时候,两边嘴角会微微向下,更显得难以接近。
    自打她堕马转醒以来,变得和善亲切,倏忽恢复冷峻,便让她们觉得忧心又胆寒。往常时候,安神香束之高阁,可近日,萧氏忽然命人点上,尽管如此,她仍是忧思难安。鸣夏一面想,一面挤了几滴金桔汁在香炉外周,淡淡的果香扑面,浓郁的香气多了一丝清甜。
    萧氏正在她背后捉了笔写字。忽然间,笔落在纸上,滑出一大片墨迹。她捉住自己的手腕,似是难以置信地皱眉看着,随后,身子一歪便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老太太!”
    鸣夏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扶,却让她的脸色惊着了——萧氏的脸青得厉害,嘴唇灰白,抖个不停,牙齿咯咯打颤,满脸都是冷汗,一双眼睛却茫然地看着她。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她话语里带了哭腔,连忙将她扶到床上来,“奴婢去请太医来……”
    她一把扯住鸣夏的衣角,眯眼看了半晌,似是突然认出她来一样,沙哑道:“鸣夏……”
    “老太太,奴婢在。”鸣夏凑近她的脸,她的嘴唇哆嗦的厉害,竟然边言语边从嘴中冒出了寒气,像一缕一缕的轻雾,“我……没事,只是……寒疾犯了,你……帮我……再拿一床被子来。”
    鸣夏有些发愣,之前并不知道萧氏患过寒疾,可看她的样子……她一咬牙,急匆匆跑了出去。
    待到她气喘吁吁地抱了被子回来,床上被褥凌乱,却没有人。她吓得背后一凉,脱口叫道:“老太太……”突然发现床下一片衣角,将被子放下,急急蹲了下去,果然见到萧氏抱着膝缩在床下。她发髻散乱,眼下的乌黑更加明显,满脸是汗,襟前的扣子让她胡乱扯开了两颗,松弛的皮肉上全是殷红的挠印,她吓得一把抓住萧氏的手:“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萧氏抬眼看她,似是咬牙忍着极大的痛楚:“我没事……在这里待一会就好。”床下的空间阴暗、逼仄,她半个身子笼在黑暗中,一双眼睛却幽幽地发亮,眼神沉静刚毅,写满了执拗,似是早就有了准备。
    鸣夏让这样的眼神镇住了,慢慢地平静下来,却也不敢吵闹,只是握着萧氏粗糙的双手,柔声道:“老太太有什么事,合该跟我们说,我们帮着老太太分担……”
    她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只是嘴角处的皮肉微微牵动,眸光仍是兴奋而发亮的:“就快了。”
    “什么快了?”
    “我可以保护你们的,一定。”她有些答非所问,轻快却笃定地回答,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不同往日,鸣夏从这种陌生的语气中,惊悚地听出了一种属于另一个人的姿态……忽然听见她接道:“鸣夏。”
    她心安了,这是在唤自己。却又听见她喉咙中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凤君,阿矩……”
    外头的风雪越发下得大了,天幕呈现出黄澄澄的颜色,北风呼啸,成片的雪粒子像沙一样狂撒下来。这场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从鹅毛大雪转成这样含着冰渣的雪粒,应侯府内三棵雪松上积满了厚厚的雪。
    锦冬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棉衣,一面走一面往手上哈气,风风火火地指挥下人扫雪,“这里这里,道都封住了,侯爷回来之前,走马车的道都要清扫干净!”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刚好替了飞檐下被冻哑的青铜风铃。
    穿着青灰色夹袄的下人们手持稻草扎的大扫帚,有半个磨盘那么大,一扫帚下去,白雪全都簇拥堆叠起来,拥到了道边。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这里有个人!”
    众人纷纷丢了扫帚去看,沾了灰尘的污雪混着泥泞,融化成半透明的冰泥,立面露出一个躺在地上的蜷缩的人影,身上的莲青色夹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头乱发夹杂着焦黄的杂草和雪沫,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暗红的鞭痕贯穿她整个脖颈,手里紧紧拥着一个熄了的灯笼。
    锦冬气势大胆子小,此刻缩在一个婆子背后,战战兢兢问道:“不会……是个死人吧?”
    有人去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还、还有活头!”另一个人接道:“你们看她抱的是不是咱们府上的灯笼?”有婆子看得直叹气:“许是一路露宿过来的,昨夜下雪,冻得着不住了,才抱着咱们车道上的灯笼暖和暖和,就在府门口坐了一夜……”“是啊,没想到雪这么大,给埋住了,这样都没冻死,还真是命大……”
    锦冬左右为难:“要不,遣个人送官府吧?”
    “不可。”锦冬回头,看见鸣夏从屋里出来,边走边道,“人都成这样了,官府多半坐视不理。咱们还是先把她扶进屋里暖和暖和,等她能走能说了,再想办法。”
    锦冬点点头,又急急问道:“姐姐,老太太醒了么?”
    鸣夏一边检查那流□□人的衣饰腰牌,一边摇头叹道:“还睡着——这两日二小姐吃斋念佛,咱们也多行点好事,给老太太积些福泽。”她熟稔地指挥下人,“将她扶到西厢暖阁子里,再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吧。”
    她掀开女人的破旧的衣袖,眼神一滞,手臂上纵横无数道疤痕,有一只五彩结绳,鲜亮得刺目。
    萧氏一病三日,梦呓不断,半日是寒疾,半日是火疾,偶有清醒的时刻,就是反复叮嘱侍婢们不要请太医,神情安宁而镇定。看得人心惊胆战,却也不敢有违她的意愿。
    凉玉昏睡三天,时时刻刻集中意念,严阵以待。那蛊王虽然难缠,到底是个低级的物种,纠斗三日,用的还是同一套法子,让她找着了规律,封住了它攻击的几处处所,打得它龟缩不出。
    身体的温度终于回归正常,脉象平稳,气息充沛,她疲倦却异常兴奋,只是三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实在是饿极了。身体发虚,梦也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地来,却始终睡得不安稳、不餍足。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很想吃冰糖葫芦。
    凉玉第一次随凤君去人间游玩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糖葫芦了。圆溜溜、红艳艳的山楂果,一串串,一丛丛地插在桩子上,像一朵红云一样飘过众人的头顶,她看着就走不动路了。吃到嘴里的时候,外壳是甜丝丝的,像蜜一样,里面是糯而酸甜的,这样可爱又美味的东西,她一口气就能吃十几串!
    第一次吃糖葫芦的时候,她一口含住一个,待糖衣化尽了,才恋恋不舍地咬,凤桐像抓小狗的尖嘴一样轻轻捏住她的两颊,嘲笑道:“你这样不行。”
    她含含糊糊地,睁着水润润的黑眼睛迷茫地将他望着,他笑道,“要一起咬才可以,糖衣太甜,如若先吃糖衣再吃山楂,会把牙齿酸掉的。”说着松了手,她便顺势咬了下去,果然牙齿一阵酸软,她含糊地哼唧一声。他蹙眉将手掌伸到她嘴边,意思是吐出来.
    可她到底不舍得,强忍着酸意咽了下去,冲着他直笑,又低头用黏糊糊的小嘴,在他掌心轻轻啄了一下。
    凤君愣了一愣,飞快地抽回了手,扭头便向前走。
    她越想越饿,越想越觉得心内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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