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空空的两只碗,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小观大约急着去照顾小珑儿。柳儿,你也先吃点东西吧!”
    十一没有说话。
    她怔怔地看着齐小观离开后尚在风中晃动的门扇,那双清莹黑眸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倔傲不屈,涌上大团水汽。
    听得宋昀再唤,她才转过脸,却答非所问:“小珑儿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若小珑儿出事,小观必定再也活不了,活不了……”
    哪怕重伤垂死,哪怕成为半个废人,齐小观也挣扎着活了下来,狼狈却无畏地回到京城。
    无它,娇俏可爱的小珑儿在等他,痴痴地等他,等他回来穿她亲手做的新衣裳。
    新衣裳还在,而且比预料中的华美精致,——只是支撑他走下来的少女,与死亡已是一线之隔。
    若她自己已经撑不下去,若她最终竟是为他而死,叫他情何以堪,又该怎样披着小珑儿亲手做的华衣,踽踽独行于漫漫人世间?
    十一的筷子跌落,终于再也忍不住,将手撑住额,泪水竟倾涌而出。
    “柳……柳儿……”
    宋昀失声唤着,连忙站起身来,拿袖子去拭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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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正搡心呢!要不要亲一个?要不要?
    211 结,困守花枝(三)
    他的指尖微颤,眉眼举止都是难以掩饰的慌乱无措。
    如此刚硬倔强的女子,被背叛,被囚禁,险些被凌辱,被迫自毁容貌……
    却始终不曾见她在人前掉过半滴泪水。
    可如今,她竟为小观,为小珑儿,在他跟前哭得如此不可收拾…窠…
    “没事,一定会没事的……我待会儿就回宫,回宫下诏,为小珑儿寻访天下名医,一定要将她救下来!”
    他忽然间再忍不住,将她用力拥入怀中,极紧,极紧。
    她的泪水便浸透夏日单薄的衫子,热热地熨于他的胸膛。
    他胸间的心跳便愈发激烈得不可扼制。
    “我完全不晓得怎样做才能帮你,怎样做才能对你最好。柳儿,对不起……”
    他揉着她细软的发,胸间起伏不定,言语如此地苦楚无奈。
    十一摇头,许久方道:“走到如今,半是天意,半是人为。没有你,施相也会找到别的宗室子弟。济王与我跟他素有仇隙,争斗不休你死我活原是意料中事。我只不甘,连韩天遥都能落井下石做出这种种丑态……如此小人,我居然目以英雄,夜半醒来,恨不得自抉双目!”
    她的泪水渐收,额上兀自有细汗淋漓,手心却愈发地冰冷如雪。
    宋昀握着她,只觉自己原本温热的掌心似被传染了一般,也开始越来越凉。
    他垂眸瞧着她瘦削的面颊,指腹轻柔地划过她面上的伤处。
    调养这许多日,那伤处终于快要痊愈了。
    割裂较深处尚有一层厚厚的痂,较浅处血痂剥落,已露出嫩.红的皮肤,与周围皮肤迥异。
    虽说五官并未走型,但想恢复原来的天姿国色绝美无瑕大约也不太可能。
    “你没有错,柳儿。”
    宋昀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南安侯不是小人,只是性子要强,和你一样认定的事便不肯回头。他未迟不后悔害了你,未迟不后悔重伤小珑儿。”
    十一道:“那是他的事儿。我没那个慈悲心肠,被人捅了一刀还去分析他为什么捅我,有没有苦衷。捅了就是捅了,早晚我捅回去便是。”
    宋昀叹道:“你可知,李藤是他找来的?”
    十一怔了怔,才算明白宋昀为何能这么快将李藤找来。他本不是京城长大,对曾经的军中名医也不熟悉,但韩天遥父祖皆是名将,军中人或事向来熟稔,且韩氏颇有声望,退隐的李藤得他所托,自然也愿意出山。
    “小珑儿也曾与他患难相依,大约也不是有心要她的小命。”
    十一忽然顿了顿,“小珑儿的剑伤,似乎是从后背刺入的?”
    后背刺入,要么有人从后偷袭,要么有人从追杀,怎么也不像失手误伤的模样。
    宋昀不懂武艺,一时也未细想她言外之意,只迟疑着继续道:“还有……柳儿,前日.你所服的蛊毒解药,并非璃华觅到,而是闻小雅送来的。”
    “闻……闻小雅……”
    “闻小雅说,她恰好认识下蛊人的师门,从那里找来了解药。不过我想着,她虽会些武艺,到底是连家门都很少出的千金小.姐,哪可能认识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多半……还是和韩天遥有关。”
    十一默然沉思片刻,抬眼看向他,“阿昀,你在帮韩天遥开脱?”
    宋昀的面庞便又微微泛红,却摇头道:“他虽曾助我继位,但我不打算替他开脱。我甚至宁愿你跟他越来越疏远。可我怕有一日.你知晓我早就清楚这些,却不告诉你,跟我会有嫌隙。”
    他将她的手握得极紧,声音忽抬高了许多,“你虽不说,我知你心中早跟我有了些嫌隙。柳儿,我不想这样。”
    不想得了皇位,却与她生分。
    不想跟她近在咫尺,却似对着一道虚幻的影子,便是如此紧地握住她的手,依然找不到她在他身畔的踏实感……
    他的眼圈已泛红,胸口因情绪的波澜在起伏着。
    明明已是大楚帝王,可在十一跟前,他仿佛还是那个在若耶湖畔向她表白的少年,在村野间长大,温柔痴情到带着几分天真,小心翼翼守在她身边,窥察着她的喜怒哀乐,敏锐地感觉着她的疏离
    或亲近。
    十一便也有些恍惚,伸手去抚摸.他湿.润的眼。
    凉若寒水的指触沾于眼角,宋昀忽然间便克制不住。
    他一把将十一拥紧,将她吻住。
    并非上次在竹林中向她表白时在她额上那般蜻蜓点水的一吻。
    那般的炙热激烈,与他素日的清淡温柔迥然不同。
    十一懵住,待他品着她的美好清甜,越发放肆地试图与她缠.绵,她方醒过神来,向后挣了挣。
    宋昀显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更用力地环紧她的双臂,试图阻止她的挣扎。
    十一微微蹙眉,手腕一动,已灵蛇般滑脱,顺手在宋昀肩上某处轻轻一点。
    宋昀手臂顿时酸麻,吃痛之际,十一已抽开身来,退到稍远处看着他,眉眼间多了几分散漫不羁。
    宋昀揉着自己酸麻的手臂,苦笑道:“女侠身手不凡,小生佩服!佩服!”
    十一道:“阿昀,你虽把镜子收了,却还了我画影剑。那剑锋其实比镜子还好用,我早看清了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宋昀料得她并不肯下重手,也便凝视着她,浅笑道:“这模样,还是很好的。”
    十一道:“我也没觉得自己丑。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又破了相,算不得上上乘。谢大小.姐自不用说,生得甚美。若你觉得不足,待册立中宫后,亦可择选天下美女充实后宫,便是寻上几十个绝色姝丽册作妃嫔,只要不耽搁朝政之事,绝不会有人胡乱议论。”
    宋昀顿连酸麻感都已觉不出,涨红着脸瞪她,“你说什么呢?”
    他一拂袖,快步走了出去,甚至把门都摔得震天响,竟似已恼羞成怒。
    十一怔了片刻,顾自坐到桌边,一个人吃那快要凉了的饭菜。
    眼前不如意的事越多,越需吃得饱,养得好,才有力气去面对,并去支撑那些快要支撑不住的人。
    才吃两口,却见烛影一晃,有风卷入。
    抬眼时,正见宋昀去而复返,一言不发地在她旁边坐下,提筷便吃。
    宋昀吃了几口,觉出十一一直盯着他,方用力吞咽下一口米饭,说道:“饿了!”
    面庞已越发如烧着了的云霞般绯红。
    十一也不说话,将他面前已经凉透的羹汤倒了,揭开那边汤罐盖子,为他重盛了一碗热汤。
    宋昀正噎得狼狈,忙接过喝了两口,才慢慢镇静下来,低头道:“若是回去,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也很无趣。”
    十一叹道:“阿昀,你应该比我小好几岁吧?”
    宋昀差点一口汤呛着,再不知眼前女子是不是存心气死他,“柳儿,我们同龄。”
    十一道:“可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好像比我小不少。”
    宋昀道:“你记错了!那年我十四,你也是十四。小观比我们小一岁,只是从小习武,看着比我高些。”
    十一道:“是了,你看着比小观还小,自然感觉要比我小几岁。”
    宋昀连汤也喝不下去了,“你是六月的生日,我是九月的生日,我只比你小三个月!”
    十一道:“还是比我小。”
    她执著地强调着,到底在暗示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宋昀宁愿再笨些,笨得完全听不懂,她只是在告诉他,她待他更像是待自己的弟弟,并把他方才的行止当作弟弟不懂事的胡闹。
    宋昀将碗放下,说道:“柳朝颜。”
    十一眉尖跳了跳。
    虽然她其实姓柳,但这个姓因着种种原因,再难诏告天下。
    她似乎只能从宋昀“柳儿”的呼唤里,找到几分来自自己真正血统的安慰。
    但宋昀从未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宋昀走到她跟前,认真地看着她,“你可以把我当成好友,当成皇上,当成……男人。只是不能将我当作弟弟。”
    他的轮廓虽秀逸,但此刻眉眼沉凝坚毅,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十一“哦”了一声,信脚踢开爬在她腿边要鱼的狸花猫,“不服?你咬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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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你咬我呀!
    妹纸们新年快乐!明天见!
    212 结,困守花枝(四)
    宋昀真想扑上去咬了。
    他终究只能坐回他的位置上,顺手将那盘还没动过筷的鱼丢给同病相怜的狸花猫。
    狸花猫感激泣零,深感三花猫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好主人窠。
    便是看在三花猫的主人份上,它也该对三花猫好些燔。
    有鱼有三花猫的世界,才叫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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