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勉强提气压住那异样感,低喝道:“搜她身!”
    秦南尚在犹豫,小珑儿已冲过去翻她衣物,在姬烟的叫屈声里将她怀里袖里的琐物一概掏出。
    十一冷眼察看着姬烟的神色,忽指向一物问道:“那是什么?”
    小珑儿忙看时,却是一白瓷的荷叶状小盒儿,度其形制应该是装纳胭脂水粉的器物。打开看时,果然是膏状的胭脂,只是香味浓郁,凑近闻时竟被熏得有些晕眩。
    她正要说话时,十一已厉声喝道:“合上!”
    小珑儿连忙合上盒子,见十一面色又黯淡了几分,才知盒中之物竟是令十一忽然不适的源头,不由失声问道:“这……这个是什么?”
    姬烟哭叫道:“还能是什么?是女儿家用的胭脂,绝对没有毒!珑姑娘如果不信,现成的太医在这里,何不唤他们检查一下?”
    小珑儿闻言,正要唤太医时,十一咬牙道:“不必了!你也不必装了,姬烟,我知道是你。”
    姬烟畏怯地看向十一,清美的面庞在秦南的刀光下愈觉韵致楚楚,“郡主……殿下从不曾对不起你!”
    十一清冷地笑,面容如凝着清霜的雪色芙蓉,缓缓道:“殿下不曾对不起我,难道曾对不起姬烟姑娘,才让姬姻姑娘一次次背叛于他,先将我跟他的谈话传给施相,让晋王世子受猜忌,并与我疏远,又在被安排往此处的第一时间便通知施铭远,再趁我未曾苏醒时对我下手,以免我有机会解毒并返京?”
    姬烟咬着唇,红着眼圈道:“郡主如此污赖我,全无斯文,不知殿下听说后会怎么想!”
    十一向前一步,目光冷凛如刀,“他会信我,然后把背叛者千刀万剐!”
    姬烟眸光一缩,竟然不敢再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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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
    荒浮尘人世(二)
    十一缓缓道:“我中毒后一直昏睡不假,但习武多年,即便中毒昏睡,也比旁人警醒。你假借替我擦洗身体,趁屋中无人时暗算了我。虽然你的动作很快,也没什么痛感,但我记得那一瞬的异常。妲”
    习武之人对于危险的感触原就比常人敏锐,何况是直接加诸身体的伤害。
    “不必再和我抵赖。”
    十一眼底有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讽,“不知施相许了你多少的好处,让你如此胆大妄为;可再多的好处,如果没命去受,也是无用。你需想清楚了:一旦置我于死地,你固然难逃一死,你的家人亲属,也将一世也逃不脱凤卫的追杀!”
    回廊左近都是琼华园跟来的凤卫,早将他们字字句句听入耳中,如今看向姬烟的目光,已经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若十一因此出事,追杀她家人一世显然不是玩笑窀。
    以他们的实力和能耐,即便相府权势通天,也保全不了她的家人。
    姬烟扫过眼前这些人,已禁不住想要往后退,却觉脖颈一疼,却是秦南的刀向前逼了逼,立时有一道血痕自脖上挂落。
    他本不愿对女人动手,但这些日子眼见十一徘徊于生死边缘,委实过得憋屈,好容易守到云开月明,竟再度被这女人算计,且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算计,心下委实恨怒之极,下手竟半点不肯容情。
    “解药在哪里?”他横目恶视,“别等我动手找,到时大白天的把你扒.光了,可不好看!”
    小珑儿已捧着搜出来的几样可疑之物走到十一跟前,“会不会在这里面?”
    “押上她,先回京吧!”十一摇头,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努力向前踏得稳定,“既然想拦我回京,我偏要回京,且看看……你怎么跟济王解释你送他的这份深情厚礼!”
    姬烟面如死灰,忽挣扎道:“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竟一头撞向秦南的刀锋。
    秦南猛然收刀,看她踉跄向前摔下,随手已刀背劈下,将她打晕过去,也不管死活,唤随侍捆了带走,方紧走几步,问向十一:“郡主,你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
    十一顿了顿,眉眼间捻出几分轻.盈笑意,“发现得早,应该不妨事。此事不许宣扬,免得扰乱人心。”
    秦南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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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病得虚弱,好在小珑儿乘来的马车是琼华园里最好的,宽大舒适,此时铺上柔软衾被卧着,在京畿附近的平整官道上缓缓而行,倒也方便十一继续休养,一路并不觉得吃力。
    小珑儿坐下面毯子上,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向十一。
    十一微阖着眼,却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小珑儿,想什么呢?若是困了,躺过来睡一会儿。咱俩瘦,挤得下。”
    小珑儿摇头,说道:“我不困。只是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十一微笑,“你瞧,我这不是更精神些了?”
    小珑儿黑眸涂了釉子般晶亮,闪动着慧黠,却难掩忧虑,“我没有姐姐和小观的才识武艺,可也不想差得太远,这几个月看书还算勤奋,——多是姐姐书房里的那些别处没有的书,稀奇古怪,倒也长见识。听姐姐所述,我怎么觉得姬烟用的不像毒?而且她不是趁着姐姐昏迷时便动手了吗?姐姐应该没能躲开吧?为何不肯让别人知晓?”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分明已经猜出几分,只不肯点破,小心向十一求证。
    即便撞破过小珑儿和齐小观亲密情景,十一依然将她当作未长成的小妹妹,见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温和道:“不错,姬烟下的是蛊,不是毒。那盒胭脂里配了某种特制的药草,其气味可以引起蛊毒发作。他们是想以蛊毒拖住我,不让我入京,或者……以此制住我,制住凤卫。姬姻小小姬妾,不过听命于人,下得了蛊,却解不了蛊,强逼她也无益。让她身后的人知晓姬烟已经得手,必会以此相要挟。”
    小珑儿的手不觉凉了,“姬烟听命于相府,那就是施相想害姐姐?姐姐不准备到相府找解蛊的法子?”
    十一淡淡道:“你觉得相府会替我解蛊?”
    “……”
    “别担心。”十一拍拍她的手,语调渐转铿锵,“天下奇人异士多得是,相府能找到下蛊的人,我就能找到解蛊的人。我不会让自己出事……更不能因为我而影响朝堂之事。”
    朝堂大事……
    小珑儿觉得这个比书房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书更费解。
    好在十一夫人武艺高,本领大,既然说了没事,也许真的会没事吧……
    于是,她少年老成地咳了一声,说道:“我才不担心姐姐。只是想着小观如果在,必定问长问短一堆的废话。如今他不在姐姐身边,我自然得把他做的事说的话给抢着做一遍,才见得咱们同心同德,对不对?”
    “同心同德……”
    看着小珑儿得意的面容,十一想顺势给她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勉强将唇角扯了扯,装作咳嗽别过了脸。
    外面,隐约有猫叫声传来,听着有几分耳熟。
    小珑儿时常喂猫,对它们的声音更熟悉,听得便有些疑惑,将帘子拉开,歪着脑袋“喵喵”叫了两声,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向外逡巡观望。
    草丛里的猫叫便温柔了一些,似在应答着她。
    十一听得微微发怔,“谁家的猫?不像花花和小彩。”
    小珑儿却已听出来了,撩起帘子唤道:“停车,先停下……”
    片刻后,她抱回一只大白猫,长长的皮毛,黄澄澄的眼睛,虽有些沦落风尘般的狼狈,转动椭圆形的脑袋时,依然有着大家闺秀般端庄优雅的姿态。
    十一嗓间有些发干,“是……白雪!”
    小珑儿欢喜道:“是啊,是韩姐夫养的猫!”
    她擦着白猫身上的灰,纳闷道:“这里离京城也老远了,怎会跑这里来?莫非出门觅食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话说这几个月韩姐夫一直在外打仗,它跟着太夫人天天吃青菜豆腐,这是受不住了,想逃出韩府找鱼吃吧?”
    十一探手摸出一只花卷,丢给白猫。
    白猫嗅了嗅,居然兴奋地一摆尾巴,小口地吃了起来。
    小珑儿啧啧道:“这猫是爪哇国进贡的猫呢,居然也不挑嘴……我原以为只有小彩不挑嘴。”
    十一淡然道:“再高贵的猫,也得别人把它当回事儿,它才高贵得起来。若没人把它当回事儿,它就是个不相干的野猫而已!”
    小珑儿听得她话中有话,偏头问:“说谁呢?”
    十一笑了笑,“说我自己。”
    小珑儿一呆,然后笑起来,“姐姐说笑呢!即便姐姐是花浓山庄的十一夫人,没有地位没有声名没有美貌,一剑在手依然神鬼莫测,天下何人能及?小观说过,姐姐若是全力施为,便是韩姐夫也不是对手呢!”
    十一散漫地仰一仰头,“小珑儿,我会一直是你姐姐,但韩天遥未必会是你姐夫。以后别乱叫了!”
    小珑儿张大嘴,“啊?”
    “我骄狂任性,目中无人,向来算不得什么好女人。不过,韩天遥,已经配不上我!”
    十一微微含笑,轻描淡写地说着。
    蓬松的散发垂落,那张苍白清瘦的面容愈显得五官鲜明秀致,一对黑眸竟在她的微笑里显出夜空寒星般的清冷深邃,杳不可测。
    小珑儿抚摸白猫的手忽然有些僵硬,瞪着她姐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虽在路上,十一极注意保养自己,少吃多餐,定食服药,体力稍复,便以内息调养,故而第二日下午到达京城时已经恢复不少。
    回到琼华园,她一边唤人过来细问宫.内外动静,一边令剧儿等为其梳妆,却淡淡扫了脂粉,松松穿了件蜜合色的背子,看着虽清减了许多,气色却还过得去。
    京中的剑拔弩张一如所料,甄得秀、胡梦裕、徐宣等大臣频频来往于济王府,但薛极、李之孝等重臣及掌握京中兵权的殿前都指挥史夏震等也或明或暗走动于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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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我能让你暗算到,只是因为我心里有你。若心里没你,你算什么东西!
    荒浮尘人世(三)
    看来宋与泓并不是杞人忧天,施铭远的确处心积虑算计着,不想他顺利继位。
    闻博所说的金人有心和议的消息不假,赵访、董谊等将领虽重兵陈于边境,却已开始派出使者来往于魏营和杭都。
    于是兵戈暂止,韩天遥借机要求养伤回京,同时追查刺客之事妲。
    据说,忠勇军的一支劲旅秘密随其回京,为的是沿途保护窀。
    计算时间,韩天遥应该早些日子便已回到杭都,只是始终不曾露面。凤卫所探得的消息,竟说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
    但宫里居然安静得出奇。
    楚帝病得极重,太医见十一执剑回宫,也不敢隐瞒,直言皇上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这一二日不过以参汤吊着命而已。
    十一默然上前察看时,却见楚帝脸上的肉已瘦得干了,原本清隽的面容泛着黑黄的死气。
    想一月前离开之际,他尚能拄着杖出来看梨花,一转眼梨花谢了,他这一生的路,也快走到了尽头。
    十一在床边坐了半晌,别过脸霎去眼底泪光,正待离开时,楚帝忽然动了动,唤道:“良缕……”
    十一早知良缕正是她姑姑柳皇后的闺名,俯身微笑道:“父皇,我不是柳皇后,我是颜儿。”
    “良缕……”楚帝却已睁开眼,不胜苦恼地瞧着她,“你又避着我……颜儿自小习武,何曾像你般瘦弱?瞧着比以前更瘦了几分,早知如此,咱们当日径去领养了询儿,也免得你受这许多苦楚。”
    当年柳良缕与楚帝情投意合,只是身为皇后,诞育皇嗣才是头等大事。偏她体弱多病,怀胎艰难,所育皇儿一再早夭,悲伤之中身体愈加不好,故而早早逝去。
    如今十一毒伤未愈,病瘦之中大约与柳皇后有几分相像,竟被楚帝当作了年轻时的柳皇后。
    只闻楚帝叹道:“你总说宫里不如你家自在,连宫里的梨花也不如韩府的梨花白。可你知道吗?恭儿夭折的那年,韩府的梨树便枯了……朕怕你回府看到更伤怀,悄悄令人觅了一株相像的梨树移植过去。”
    “可惜那梨树……三年都没开花,朕也就整整三年没敢让你在梨花开的时候回家省亲……良缕,深宫寂寞,可朕会陪你……良缕,今年宫里的梨花开得很好,朕陪你去赏花……”
    幸福的梦,都盼着没有终点。
    可惜只要活着,终有梦破的那一刻。
    那一刻,梦里的那人和梦里的欢笑早已不知遗落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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