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
    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用冰凉的清水冲去额头的冷汗,迟微微却觉得头仿佛充了气的皮球愈发得胀痛。
    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五官开始变得模糊。自己的一张脸在水珠的作用下似乎在变形,一点又一点,逐渐变成了舅舅的样貌。
    舅舅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冷笑,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迟微微。他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条皮带,另一只手里也攥着那只用了几年的计时器。
    “啊!”
    一声尖叫过后,迟微微便没了意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至于镜子里的幻象,也随之消失得干净。
    ——
    厨房里,姥姥正在熬着自己秘制的姜汤。
    一锅浓浓的生姜水里加入一些山楂、五味子、陈皮、红糖再来一点红枣,驱寒是最好不过的了。
    迟微微着凉发了高烧,喝上一碗甜津津、美滋滋的姜汤水是最好不过的了。
    自己唯一的外孙女病了,谁照顾都不行,必须自己陪着才最安心。
    “你干嘛呢?”姥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只是去上了个卫生间的功夫,一回来就撞上迟骋彦站在自己的砂锅前偷喝。
    抄起旁边的汤勺,姥姥二话不说就在他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姥姥似乎对自己的头情有独钟,每一次惩罚迟骋彦都要对他的头下手。她是真不害怕把自己外孙女唯一的这个老爹给打傻了呀……
    扭过头,迟骋彦慌里慌张地蹭了把下巴,一脸无辜道:“我尝尝这汤好了没?我好给微微端上去。”
    天地良心,刚才自己真的是在试温度而已,根本不是在偷喝啊。
    被姥姥这么一打,刚才勺子里的热汤烫了他小半张脸,这才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红了一大片。
    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姥姥依旧绷着脸,“端一碗上去吧,已经熬好了。”
    热气腾腾的姜汤光是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丝毫没有生姜的辣味,有的只有姥姥手艺的香甜。
    回到楼上,迟骋彦蹑手蹑脚地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手指被滚烫的姜汤烫得通红都忍着不叫出声。
    下午五点,迟骋彦正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学校就打电话说迟微微晕倒了。
    将甲方丢在会议室,迟骋彦飞一般地从公司赶到了医院。医生说迟微微的发烧是由心理引起了,需要等退烧后去心理科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把迟微微带回家后,迟骋彦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别……别打……舅……”
    睡梦中,迟微微又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个世界。每每闪过舅舅毒打自己的画面,迟微微都会皱起眉头,小声地呓语。
    扭动着身体,她似乎还能够感觉得到皮带落在身上的疼痛。
    看到迟微微烧得通红的小脸,他的心都在跟着滴血。自己的宝贝女儿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逛了次街就成这样了?
    后悔呀!真是后悔!
    要是不带她出去,或许女儿就不会这样受苦了。
    “饿,我饿……”睡梦中,迟微微又小声地呢喃道。
    迟骋彦凑近了些,才听清她说了些什么:“饿了?好好好,爸这就下楼给你拿饭。”
    关上迟微微的卧室门,迟骋彦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微微,饿了!”
    转过身,姥姥又瞥了眼迟骋彦,手里的汤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次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姥姥:“喂什么喂,我没名字吗?饿了就吃饭,瞎叫什么?”
    迟骋彦心里一阵委屈:???
    ——
    坐在迟微微旁边,迟骋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迟微微的一举一动。
    放在床头柜上的姜汤热了一遍又一遍,饭菜也没了刚做好的香味,可他还是静静地守着沉睡的女儿,不敢打扰到她的梦。
    被子里温度太高,迟微微做噩梦的时候会踢踹两下,迟骋彦都赶紧替她掖好被角,生怕冻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嗡!嗡!”
    已经开了振动,但急促的蜂鸣声在房间里却尤为明显。
    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迟骋彦慌手慌脚地跑出房间,这才敢按下接通键,“说了不要给我打电话,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对待手底下的员工,迟骋彦可没有对待迟微微那样的好脾气。
    带着迟微微从医院回来,他特地千叮咛万嘱咐,晚上不要因为工作的事打电话给自己。他们竟然全部都当耳旁风?
    “我,那个……”被迟骋彦的威胁吓了一跳,秘书倏地就把想要说的话给忘了,“哦对,言总今天听说了小姐的事,通知我们,说明天会带一名国外来的心理医生去。”
    言总?
    听到这个名字,迟骋彦心头的愤怒一下子削减了一半,另外一半,也被“心理医生”四个字眼抹去。
    果然还是老朋友深得己心,认识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刻还是他的心思最体己。
    迟骋彦挠挠头,语气平和了一些,回道:“行,我回头再联系他,先这样吧。”
    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通了迟骋彦的电话,助理本以为听了言总的事情能高兴一点,这样就可以趁机把今天和甲方合作的事情说一下。
    这下可好,不等自己开口,老总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满心满脑都是自己那个生病的女儿,唉!果然集团的几千号员工还不敌一个迟微微的份量啊!
    轻声地推开房门,迟骋彦谨慎地探进半颗头,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大不大,有没有吵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爸。”
    听到迟微微喑哑的声音,迟骋彦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还是把女儿给吵醒了。
    “爸在呢爸在呢,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
    一溜小跑到迟微微跟前,迟骋彦手忙脚乱地端起旁边还温热的姜汤,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换了那一碗盛满了肉的手擀面,“饿了吧,爸喂你吃饭。”
    晚上一点半,迟微微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九个小时。
    撑着床试图坐起来,她的脑袋里仿佛装了一罐浆糊,手脚也觉得酸疼。整个人都像是在醋坛子里泡久了一样,使不上一点力气。
    房间里只开着旁边的一盏床头灯,橘黄色的灯光下,还能看到迟骋彦衬衫上留下的汗渍,下午看着还整齐的头发现在也有些凌乱。
    坐在迟微微的床边,迟骋彦在两只枕头全都垫在她的床头可还是觉得不够高。扶着女儿坐起来,迟骋彦索性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起码还能用自己的体温来为她保暖。
    一手端着面,一手替迟微微压着被角,迟骋彦想要喂饭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他还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黎梓琛小时候生病,都是由柳湘云悉心照顾。以前看着也没觉得照顾人有多难,等自己上手照顾女儿,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迟骋彦:“来张嘴,啊~”
    小口咬一口面,浓郁的肉味到了嘴里却是索然无味,咀嚼了几口甚至还变得有些苦涩。
    “我有点吃不下。”抿了抿嘴上的汤汁,迟微微小声地嘟囔道。
    把面放回到桌子上,又换了碗姥姥做的姜汤,没有像刚出锅那样的甜香,不过闻着也很开胃。
    用勺子搅动了两下,迟骋彦小口地吹着气,“那先喝点姜汤吧,姥姥特地熬的,可好喝了。”
    姥姥这个词对原主的身体天生就有吸引力,只要是姥姥做的东西,光是听着就一定是美味。
    闻到碗里浓浓的山楂甜香,迟微微也觉得嘴里蓄了不少的口水,凑近了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尝尝姥姥的手艺。
    姜汤的温度刚刚好,虽然飘出来的香味很淡,但入口时味道可是十分浓郁。
    没有了姜的辣味,各种味道调和的酸甜可口,再配上姜独有的一股鲜,嗯,简直是又驱寒又暖胃。
    看女儿有了点胃口,迟骋彦这才提起了下午的话题,“微微,你这是怎么了?听说你上厕所的时候就晕倒了?”
    迟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喝着碗里的姜汤。
    她没办法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要是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今天被吓晕是因为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舅舅留下的心理阴影?迟骋彦八成会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迟骋彦:“有什么事可以跟爸说,爸虽然不懂你们女孩们的心思,但活了这几十年,多少也有点主意。”
    抬起眸子望着身边的迟骋彦,分明看起来是一张不近人情的冰冷面孔,眉宇中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就像……
    就像是一只威严的老虎趴在磐石上小憩时发出的鼾响。
    舅舅,一直是迟微微心里的一道坎。本来以为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能把过去的所有不愉快都忘掉,可直到那一天听到了计时器的声音,白天又看到了舅舅的那张脸,迟微微才知道自己的恐惧原来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吸了一口气,迟微微在被子下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爸,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一个噩梦。”
    “噩梦?”迟骋彦有些纳闷。
    “我梦到我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我没有你和妈妈,反倒多了个舅舅。他对我很不好,总是让我做家务,如果做不好就会打我,姥姥也对我不好,和舅舅一起虐待我……”
    哑着声音,迟微微将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全部编织成了一个梦。
    将她所有的恐惧全都倾注于那一个噩梦中,直到醒来,她都不确定那个“梦”是不是真实的。
    迟骋彦静静地听着,他能够感觉到女儿对于那个“舅舅”的恐惧。
    因为一个梦而影响到现实的生活,迟骋彦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操作。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稽的笑话,也像是一套应付的说辞。但是,这是从迟微微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不管有多荒唐,他都会选择相信。
    将剩下的一点姜汤放在床头柜上,迟骋彦正想着该怎么宽解她的心结。
    “爸也跟你讲个故事吧。”
    清了清嗓子,迟骋彦继续说道:“爸小时候家里很苦的,我又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爸妈总是让我去做粗活,还要照顾弟弟。那个年代大家都穷,为了给弟妹分一口饭吃,我经常饿肚子……”
    对于迟骋彦的经历,迟微微只是略知皮毛。
    之前看这本的时候,她只知道迟骋彦的童年不幸福,还是逼着从家里逃了出来,所以他的性格才会比较乖张、强势,却不知道他也有和自己类似的一段经历。
    从他的嘴里,迟微微发现他的童年比自己还要凄惨,亲生父母对他的冷淡远要比舅姥对自己的冷淡更加沉重。
    不过,同样是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迟骋彦的身上却似乎没有留下任何消极的影响。
    看着女儿的眼睛,迟骋彦勾起了嘴角:“猜猜爸是怎么对他们的?”
    迟微微摇摇头。
    “那一次你爷准备用藤条打我的时候,我直接夺过来跟他打,你奶奶拿起板凳砸我,我没躲开,挨了她的一下,我的头当场就流血了。”迟骋彦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战斗经历,好像是什么引以为傲的光荣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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