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筑基圆满已有三个月了,近日屡次冲击结丹而不得,这才……”
    秦昊心中一痛,一咬牙,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枚蜡封的丹药塞到孟盈手中:“你心魔关不过是我的过错,这凝元丹对筑基期提升心境有绝顶之效,你且拿着吧。”
    孟盈连忙推拒了几次,才收下来,等丹药到手,又慌忙道:“我看见你道侣从那边飞过了,你快走了,我已打扰你多时,不能再添麻烦了。”
    他的道侣娘家在辰洲势力不小,秦昊不敢多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孟盈目送他离开后,眼中的凄恻倏然一收,抛了抛秦昊送的丹药,冷笑道:“呵,男人。”
    回了洞府后,她坐在妆镜台前,刚想用灵水解去眼眶的红肿,便看见水镜里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谁?!”孟盈立即警惕地站起来,待看到南颜坐在她洞府中时,倏然变色,“是你!”
    “不请自入,贫尼先告罪一二。”南颜朝她点了点头,道,“我这儿有卯洲的好茶,可以借贵府的水煎上一炉吗?”
    “……”
    片刻后,孟盈的洞府中袅袅茶香,她一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南颜,随后苦笑道:“倒是我傻了,你虽多次易容,但始终都是个佛修的模样……南颜小师妹,仰月宗一别,好久不见。”
    南颜笑了笑道:“孟师姐。”
    孟盈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叹道:“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我仍想说,没想到当年那般受人讥嘲的肥硕模样,竟藏着这样一个绝世美人,我们当年只怕都是有眼无珠了。”
    “当年之事日后可慢慢叙旧,我见师姐进境极快,如今竟已至假丹境界了。”
    “还是卡了数月,听人说若头三次冲击结丹不成,后半生便只能止步于此。”孟盈逸出一丝叹息,但看到南颜目光处隐有深意,眼前一亮,“小师妹既然来看望我,想来是有法子?”
    南颜道:“有,入我佛门大道,修无量功业,求顶上光明——”
    “不可能的。”孟盈断然拒绝,随即痛心疾首道,“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早一百年作天作地了,三年征服一洲,五年打遍天下,十年飞升上界指日可待,你怎么就想不开出了家?”
    南颜想她果然没看错人,孟盈的想法不知超出世人多少,某种意义上她这种把所有的感情都化作动力一心飞升修士才是真正的放心大自在。
    “我是真的觉得孟师姐有慧根,其实我佛门大道也有可取之处,凶起来也是很凶……”
    “小师妹既然来这儿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说起来确实是有件事,孟师姐听听便罢,若不能接受,便当做没听见。”南颜轻咳一声,道,“龙都五长老敖章膝下有个孙女叫敖雪如,你可曾听说过?”
    “褚京师兄还在时,我是听说过,她与亥洲帝子有婚约,不过听说这雪如小姐有点矫情,最近听说亥洲帝子因与人私斗眇一目,三天两头地寻死觅活……”孟盈都替她说了,灵性地恍然道,“她想逃婚?”
    “我来之前同龙都的一个相熟的长老谈过,如果她最后实在抗婚的话,敖氏是不会勉强她,另外找一个女子代嫁便是。”
    孟盈呼一下兴奋地站起来:“龙主虽宏图大略,但联姻也是锦上添花之事,代嫁的女子不止可得龙血灌顶注入敖氏的血脉,还能……”
    “山海禁决,帝子的道侣,情分上多半是有一个名额的。”南颜说完,又不免提醒道,“可孟师姐,你想好了,对方是什么人、什么品性,你都不知晓,此事务必谨慎思之。”
    孟盈此时已是双眸闪亮,闻言,狂热道:“小师妹,你可知这世间的大多数人,连赌上终身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大道上了。只要能成仙成神,情人、道侣、师门又算的了什么?”
    南颜一愣……对嵇炀的话,她终于有些体会了。
    道生天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抬得太高了,他们塑造了一个直达天穹的仙神大道之路,自己却徘徊在路口,不知道下一步的指向。
    而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无数像孟盈这样渴望飞升的双眼。
    “别的就不说了,只要小师妹愿意为我周全此事,这份恩情我孟盈自会记上一辈子。”孟盈见南颜发怔,撇撇嘴道,“难道小师妹也如那些迂腐之人的想法一样,觉得找个男人嫁了就算赌上一辈子了?若是凡间,痴男怨女的也就罢了,这可是修界,便是刚刚那秦昊,同我相好的同时还吊着其他几个女人,盘得些好处就忘在脑后吧,那些动真心的我可从没招惹过,小师妹还因此看轻了我不成?”
    南颜轻轻摇头:“师姐做事既然有分寸,我自然没有立场置喙,事后为师姐周全此事便是。只是觉得抛去世间礼法约束不论,人的情念总是弥足珍贵的,断情如断肠,伤的乃是双方,若换了我,做不到师姐这般潇洒。”
    孟盈惊奇地打量着南颜:“你这般模样,天下之人若都把一片痴心供上来,你莫非要一一应答了去?还是说,难道你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吗?”
    “我……”南颜语塞。
    说有,好似欠一点通透,说没有,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她血脉里始终是更像个清净的佛者一样,无论等待的是一个何等乱花迷眼的灵魂,都留着那么一点干干净净的土壤,等着对方于山海尽处留步,将情根落地生芽……然后,住在她心里。
    说不出口的是,佛者心尖上那一滴放不下的红尘泪,是你呀……
    “你是真的喜欢南颜吗?”
    殷琊在湖畔浸湿了布巾,仔仔细细擦拭着他的本命法宝“魇火牙”,弯刀映出晦暗的天光,一如战前的硝烟,锐利而颓靡。
    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殷琊莫名有些着恼:“我是问的直接了些,起初答应跟你一道搞事也是因为不想把小丫头往我的事里扯得太深,现在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她?你若心里没有其他念头,迟疑什么?”
    夕照渐渐沉入西山的雾海中,越发浓重的山林里,阴鬼渐渐苏醒,那份晦暗的阴影,也让嵇炀静待的面容添上一丝压抑的暗色。
    “我只是觉得欢喜这个字眼儿太淡了些……更多的时候,我就好像压抑不住心底那头恶兽,想把她关起来,关到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不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发现她。”
    殷琊啧了一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一副防备的姿态:“这就是你一定要杀了你师父的原因?”
    “你恐怕不清楚我那师尊的手段,”嵇炀抬起头虚虚抓向面前隐约出现的幻象,却只抓到一丝冰冷的暮风,“他是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一起相伴长大的友人同窗,一个个在你面前惨叫而亡的场面,然后告诉你,他这些年就是用这些来自诫的,让你记得时时温习这份功课。”
    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你只想和他同归于尽时,偏偏命中又闯进了别人的影子。
    她总是一口一个少苍叫得温沉而安宁。
    她说,纵入炼狱,仍愿化扁舟于川上,渡他入彼岸。
    她还说……她说得太多了,人间最擅写情的文手好似都没有她一言一语镌刻得深。
    “……人之一生,少有坦途,是非成败,不试过哪能知立于天顶排演世局者,最终是谁?”
    “好了我知道了,道生天眼下是我最大的阻碍,你要铲除他们,要杀人要放火,我没什么异议。”殷琊瞥了一眼嵇炀的手,他记得这是那年在秽谷时,嵇炀为了救被魔修挟持的南颜,自断的一指,如今虽用偃甲接上了,但他怎么看怎么怪,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找颗续肢丹把那根手指续上?我看南颜每次看到脸就蔫下来了,一直留着做什么?”
    嵇炀垂眸看了看偃甲指节,一丝微妙的恶意流过眼底。
    “可我还是想留着它,只要留下了,她心里就永远有我的影子。”
    殷琊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不想她成佛啊?”
    “见笑了,若她非要成佛,我怕是就少不得做她渡不空的地狱。要知道九泉之中,黄泉可是最长啊……”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四方云动
    十日后,南颜站在龙都的城头目送三条蛟龙护着送嫁的队伍远去, 她仍记得孟盈踌躇满志的脸。
    ——出身凡俗泥尘又如何, 我愿如韧草, 得一缕日出之耀, 纵有雨雨风风,亦终有一日踏破眼前这天穹。
    她从不是玩弄世情的妖女,而是人间的枭雄。
    南颜回头望去, 城下行色匆匆的众生,他们所有人都走在这条修仙成神的大道上,而道路尽头的指路者……却是她不得不持修罗面以对的人。
    随着这场并不引人注目的联姻开始,诸洲的情势好似一瞬间暗流汹涌起来。
    战事稍歇的辰洲, 在一个冬日的休整后,本就锐意进取的龙主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子洲。在第二年的春日,以游学为名, 同未洲互相派遣嫡系弟子深修,同时, 开始慢慢在各方面削弱素来同子洲亲好的申洲、亥洲等。
    而道生天看似被动, 实则布局天下的指爪已经开始动作。
    南颜一直在龙都待到第二年的四月,宝气如来终于来信说卯洲帝子已定, 要她即日返回愁山院赴九劫塔受佛言沐顶, 闭关准备山海禁决。
    龙主本是不愿她走的,背地里骂宝气如来老秃驴整日想着坑小孩剃度, 不是什么好东西, 实在无法阻止了, 才让穆战霆带南颜去龙都的御门宝库把当年准备送给南芳主的那件嫁衣取出来,嘱咐南颜必须带走。
    龙都里有三大宝库,御门宝库是其中之一,南颜听领路人的意思,是这里的东西随便她拿,但她借住多日,不敢造次,直到远远感到一阵亲和的熟悉感。
    琉璃罩子里飘着一件恍如繁花入眼的嫁裳,绣着凰花的襟口,凤尾一般的披帛,俱都浮着一层薄淡的流光。
    “此物为朱雀鸣霄裙,其实并不全然是我辰洲之物,是当年南芳主出嫁前,取了凤尊的落羽拈为金线,扔到龙主面前,说等做好这件嫁衣的时候,她就提酒来嫁。”看守宝库的老人目中隐有遗憾,“只是嫁衣是织成了,人却再没回来,龙主年年都会来看上一日一夜,你把它取走了,也算解了龙主一桩陈年心结。”
    南颜不由得轻叹一声,指尖碰上那凤羽金线的瞬间,一缕亲切的暖意顺着手指流过经脉。
    “……姑娘也感觉到了吧,这件朱雀鸣霄裙被这宝库中的气运浸染多年,也算是一件难得的仙品灵宝,穿上之后有万邪辟易之能,世间鬼物莫能近身,听闻那山海禁决中有。”
    南颜道过谢后,小心将这嫁衣收起,一出门,就看见穆战霆横在门口好像在等她。
    “你真要走啊?”
    “我终究是个佛修,总还是要回愁山院复命的。”
    穆战霆一唱三叹道:“阿颜啊……”
    南颜还当他别情依依,动容道:“哥,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穆战霆眼眶微红:“我昨夜路过儒修开文会的地方,龙主的人拦着不让我进去,只能趴在门外程门立雪到半夜,偶得一诗,你走之后,我刨遍龙都怕是难寻知音,你来帮我鉴赏鉴赏。”
    南颜断然道:“大哥,天色已晚,我还需要赶空行船回卯洲,咱们江湖不见吧。”
    穆战霆幽幽道:“有些人嘴上喊哥,心中无哥,像这种人,每年过生辰,我都会写一首诗咏妹诗贴在龙都的城门上,让天下文友品评——”
    南颜乖巧坐好:“我错了,哥你说。”
    穆战霆转怨为喜,道:“山海禁决中,为兄怎么也要在天下英雄间露一手,我看这首就不错。”
    南颜连连请教,只见他负手临风其喜洋洋者矣,高声朗诵。
    “深更半夜不睡觉,一窝诗人齐发骚。他年我若为文豪,从此儒修不早朝。”
    周围空气一阵凝固,路过的辰洲修士没料到帝子胸臆尽恐怖如斯,一时间,千殿鸟飞绝,万阁人踪灭,徒留南颜一人,饱受荼毒多年,仍能昧着良心称赞道:“好诗好诗,大哥再见。”
    南颜心想道生天要制衡天下真该收了她哥去,从此要尼玛的制衡之道,有他一个能杠翻儒修半壁江山。
    落荒而逃间,南颜又听穆战霆远远叫了她的名字,一回头,看见他招着手。
    “山海禁决,咱们一起去把他们带回来,一定。”
    南颜眼眶一酸,点头道:“一定。”
    ……
    两年后,子洲南海之滨。
    三座空楼浮于半空,其上数千道徒聚集于此,一一迎接整个天下结丹一辈最为鼎贵的天骄。
    空中遁光不断,道生天的道徒在玄宰嫡传墨行徵的代练下,有条不紊地把诸洲的来客分阵营一一安排妥当。
    “墨兄,去年一别,我们可要抽个时间继续论道啊。”“一定一定,里面请。”
    “墨师兄欠我的八品定颜丹可有信儿了?我来之前,妹妹可缠我呢。”“日前刚出了一炉,必如期送至。”
    “哈~墨师兄怎么清减了?莫不是玄宰没给饭吃?”“是啊,师尊只知道闭关,可饿着我们这些晚辈弟子了,鲁道友可带酉洲的白玉鸡了?我可想得很呢。”
    诸洲的帝子有正有邪,山海禁决开启前皆需来道生天小住几日,而他们之中有血仇者不知凡几,尤其是辰洲和巳洲的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之前好似在远海上还打过一架,穆战霆被自家同来的修士抱着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厉迟又打起来,这便十分考验东道主的和稀泥能力了。
    “怎么就你们兄妹?我弟呢?”
    巳洲来的人意外地少,只有厉迟与厉绵兄妹并几个出色的巳洲魔修,刚刚半道上被穆战霆挑衅,此刻正火大着。
    “穆战霆你别狂,有种咱们山海禁决里约个地方决一死战!”
    “来啊,谁不来谁是龟孙子!”
    墨行徵看这情况,面上笑意竟还不减,道:“我瞧二位这般精神,看来这洗尘茶是免了,要不然我们挪个地儿,二位现在就决一死战,省得山海禁决里我们其他人不好意思伤了各洲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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