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地来这边看一看,便是为了左琛,想看看他还是得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重情义的好儿郎。
    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临走的时候,他看了眼天空,天空湛蓝如洗,一如往昔的美,魏宁却在这湛蓝之下,看出了乌云和阴霾。
    笼罩在京城的这一片天,快要变了。
    第83章
    天佑十四年, 元宵佳节刚过,又逢天子五十诞辰, 普天同庆, 大赦天下, 连着放了几日的假。
    因为春节刚过去没多久, 民间到处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一片。
    民间百姓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悦当中,魏宁同其他朝臣就比较惨了,皇帝诞辰是元月十七,正月初四到现在,整个尚书省连同底下六部都在为此做准备。
    工部将宫殿各处修缮进度查了又查,工部侍郎每日去看一看为了诞辰搭建的台子, 礼部要负责接待安排前来庆贺的各个属国, 还有远在各个属地的藩王,此次也纷纷携子和家眷前来。
    光是安置这些身份尊贵又棘手的王公贵族,就足够他们焦头烂额。
    钦天监则是在算好日子,凡是室外的活动, 必须在晴日良辰举办,出了什么差池,凉的可不止皇帝的心, 还有他们的脑袋。
    魏宁依旧是一年比一年更忙,他娶了世子夫人之后,家事的确不用太操心,有徐元嘉帮他打理得妥妥帖帖, 但在国事上,徐元嘉那是为皇帝分忧,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帮助。
    更别说,就在半年之前,他还升了官。
    原本的尚书省左仆射何淳父亲在冬日亡故,回了祖籍为亡父守制二十七个月。
    皇帝是不可能为何淳保留两年的职位,魏宁在尚书省右仆射的位置上待了也有些时日,前段时间立了功,皇帝一直未曾升他的职位,此次有了机会,便提了他的官位。
    新任的右仆射原是从皇太子下属左春坊左庶子黎青,为人谦和守矩。黎青的生父乃是寒门出身,十多年前的新科状元,为官十余载,算的上朝中新贵,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还差得很远。
    或许正因如此,黎青行事相当谨慎内敛,尽管他的年纪比魏宁更大,但入了尚书省之后,他在魏宁面前表现得很是谦卑,坚决不抢魏宁半点风头。
    新官上任三把火,魏宁正是表现的时候,黎青这个副手,不够机灵,但好在并不自作聪明,于他而言倒也还算是好用。
    忙碌了这么长时间,魏宁的付出也还算是有收获,一切都很妥当,没有出现什么高台坍塌的意外事故,为皇帝陛下表演的人员检查了一遍又一边,也没有什么意图行刺的刺客。
    但天不遂人愿,京城颇负盛名的戏班子登台为皇帝表演到一半,只听得高台上一阵惊呼:“陛下!”
    尖声惊叫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魏宁在自己的位置上望过去,只见前一刻还含笑看戏的皇帝突然倒了下去,他周围的嫔妃乱作一团。
    朝堂重臣都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作为记录皇帝起居的中书舍人,徐元嘉上前一步,帮着把皇帝平放下来:“还请诸位娘娘让开,把陛下平放下来,衣服解开。”
    当年在青州赈灾的时候,徐元嘉读了不少医书,说是医术高超肯定不能,但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他至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动作也利落,继后听他声音,如同有了主心骨,很快也镇定下来,勒令嫔妃散开:“还围着作什么,你们是想逼死陛下不成,快些,宣太医过来!”
    几位平日里替皇帝诊脉的太医赶紧上前,人群分散开来,为他们让路。
    三四个太医围着皇帝,探脉搏的探脉搏,看舌苔的看舌苔。
    还有几个在验查皇帝先前喝过的茶水,吃过的点心。
    继后满怀担忧的看着皇帝,又一脸焦灼地看了眼太医:“陛下如何?可是中了毒?”
    太医直起身来:“回禀皇后娘娘,陛下没有中毒。”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晃晃的银针扎了几根到皇帝身上,半晌也不见皇帝醒来。
    继后在躺着的皇帝身边跪坐下来:“陛下方才还在同本宫言笑晏晏,如果不是中了毒,怎么会突然倒下!”
    几位太医对视一番,正打算组织措辞。
    徐元嘉先前一步,站在继后旁侧轻声耳语几句。
    心急失态的继后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并不是普通的日子,而是陛下诞辰,在这里的不只是妃子和皇子,也不仅是朝臣,还有番邦来的王子,以及那些皇帝的心头大患,那些占据富饶领地,手握重兵的藩王。
    她朝着这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投去略微感激的眼神,总算是彻底冷静下来,拿出一国之母的风度。
    “先把陛下安置在龙床上,你们再好生查看,诸位朝臣,且稍安勿躁,谋害陛下的刺客恐混迹在诸君之中,待一一排查之后,自然会放诸位平安离去。”
    除了几位皇帝跟前的亲近属官和太医,皇后甚至都没有让其他嫔妃和皇子们靠近。
    在皇帝没有下旨的情况下,皇太子是极有可能暂代皇帝监国的,吴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希望皇帝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吴王,可是太子她都暂时不让进来,若是只让吴王进来,那些嫔妃定然要闹腾。
    皇帝突然倒下,如果不是中毒而是急症,可能一倒下便醒不来。到时候太子监国,对她们母子两并无好处。
    其实对继后而言,夫妻之情,早就在这二十年来消磨干净,但为了自己还有儿子,继后并不希望皇帝在这个时候突然驾崩。
    被安置在龙床上的皇帝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他的呼吸和脉搏还在,人没有死,只是到如今也没有转醒。
    太医的银针把皇帝扎成了一只刺猬,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下来,但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太医对继后说:“回禀娘娘,近日来天冷,陛下寒邪入体,加上过食肥甘醇酒,肝火旺盛,一时之间,气血逆乱,才导致一时之间昏迷不醒。”
    并不是只有中毒,才会导致一个人昏迷不醒,中风和其他急症也会。
    继后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看着皇帝,嘴唇抿得发白:“那陛下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们斟酌着用词:“这个臣等也不知,但陛下真龙天子,为上头庇佑,顺利的话,想来这几日就能醒。”
    不仅是继后着急,他们也害怕得很,这要是皇帝有了什么差池,要是皇后或者是下一任天子狠心的,搞不好让他们也跟着陪葬。
    明明是大过节的,妻儿在家里盼着呢,他们这是遭了什么罪,摊上这档子事。
    徐元嘉让内侍替自己递话,得了皇后的准许,入到内殿来:“皇后娘娘,诸位大人还在殿外等您的说法。”
    继后看着眼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鬼使神差地问他:“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知道,这是皇帝跟前的新贵,也知道这是荣国公世子的妻子。
    皇帝宫中也有南妃,最受宠的便是安君,按照份位,和皇贵妃也差不多。
    但是男人不会生孩子,注定成不了她的威胁。徐元嘉生得甚是俊美,又因为做事很会讨皇帝欢心,颇得盛宠。
    天子是齐国之主,能讨他欢心的人,自然能够一飞冲天。
    作为皇后,见皇帝如此宠爱一个年轻俊美的臣子,继后心中其实颇不是滋味。
    可今日这短短相处,继后却忍不住征求起这人的意见。徐元嘉和皇帝后宫里那些男人实在很不相同,他身上仿佛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沉静的魔力。
    这样的魔力,继后只在代王身上感受过,徐元嘉是第二个。但代王是太子一派的,而她听说了,魏宁似乎同代王有很大的分歧。
    她甚至还了解到,代王曾经向魏宁送过女人,想要取代这位年轻的官员在魏宁身边的位置。
    魏宁是朝中重臣,身兼数职,除了燕京十二卫之外,他还有前任兵马大元帅,也就是魏宁生父留下来的人脉。
    在这个时候笼络住徐元嘉,或许等同于笼罩住魏宁。
    徐元嘉愣了一下,他退了一步,神色有些茫然:“娘娘,微臣不懂您在说什么?陛下是中毒,还是因为何故才昏迷不醒?朝臣和诸位王爷,还在外头等一个说法。”
    他其实已经猜出许多,但这个时候,也只能装作不懂。
    继后这才回过神来,是了,她太慌张了,居然会想要向一个外人寻求帮助,看了皇帝半晌,她捏紧了帕子,指节发白:“太医方才说了,陛下倒下,是因为中了毒,这毒是刺客下的,过几日,便能解毒干净。”
    祖宗律法规定,后宫不得干政,即便贵为一国之母,她想做很多,可她到底是个妇人,能够做的事情,也相当有限。
    但至少现在,她可以下令把皇帝中风的事情瞒起来,那些藩王还在,无论如何,皇帝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倒下。
    “是,微臣知晓了。”徐元嘉又从内殿退了出去,留下皇后一人。
    他传递了皇后想要让他传的东西,待到人潮散去之后,才同魏宁一起回府。
    魏宁静静地靠着车壁,神情肃穆,徐元嘉主动提起:“子规不问我,陛下是因何故昏迷?”
    魏宁说:“不是因为中毒么?”
    “当然不是,陛下是中风之兆。”他并不是傻子,光是观察皇后神情,也知道皇后说的是假话。
    而且他自己也略懂岐黄之术,先前帮着皇帝把上衣解开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皇帝压根没中毒。
    魏宁当然知道皇帝是因为中风倒下,他有很多话想要同徐元嘉说,但想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最后只说了句:“元嘉辛苦了。”
    他默默地在心中添了一句,这不过是个开始,之后还会更辛苦的。
    第84章
    徐元嘉看了魏宁一会, 默默地从魏宁对面的位置挪到了他的旁边。
    马车里可没有办法点地龙,只有暖手炉。
    先前皇帝倒下, 到处都乱成一团, 他的暖手炉放了这么久, 里头的炭火早不如先前暖和了。
    徐元嘉哈了口气, 唇边呼出一团白雾, 他把精致的暖手炉放在一边,把魏宁的手抓过来,用两只手捂住,立马感觉暖洋洋的。
    魏宁抬起另一只手,贴在徐元嘉的脸上:“你的脸怎么这么冰?”
    徐元嘉像小猫似的蹭了蹭:“还好,只是在风中稍微站得久了些。”
    原本的安排是在戏台子外看戏, 外头还有许多活动, 很多宫殿便没有烧炭火。
    地龙后来倒是陆陆续续都点起来了,但热起来也没有那么快,他本来就畏寒,这一年来靠着药膳补回来不少, 可身体还是有些亏空,久坐不动,便四肢冰凉。
    还好有魏宁在, 简直一个天然大火炉,天冷不要紧,多抱一抱魏宁就好了。
    魏宁瞧他的样子,干脆把徐元嘉整个人的抱起来, 解开翡翠为他准备的白色的毛茸茸的狐裘大氅,一下就把徐元嘉裹进了怀里。
    徐元嘉跨坐在魏宁的大腿上,魏宁稳稳托住他的背部,两个人靠得极近,可以看清彼此眼睛里的倒影。
    魏宁看徐元嘉的脸色变好,白皙的面容上有了红润,方问他:“方才在陛下跟前,是不是把你给吓着了?”
    先前他在台子下,其实一直有关注皇帝这一边,当时看着皇帝突然倒下去,都被惊了一下,徐元嘉就站在皇帝跟前,肯定被吓到了。
    徐元嘉摇摇头:“还好,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那位裴公公声音实在尖细了些。”
    皇帝倒下来没什么可怕的,要是魏宁突然在他面前这样倒下来,才会把他吓到。
    魏宁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额角:“陛下这段时间脾气越发不好,你在他身边,着实是辛苦。”
    以前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好,身体好,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宫人们犯了什么错处,他也能轻易饶恕。
    但入秋到现在不到半年,这短短时日,皇帝身边已经换了七八个宫女和太监,因为他们都被皇帝杀了。
    入冬之后,皇帝身上多年积攒的小毛小病都发作了,时不时地闹腾一下,脾气哪里能好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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