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今上登基,也确实有不少人表明想与周家结亲的意思,但他都没有立即应允。一则那些人并不靠谱,二则不管怎么说,那日女儿的眼泪让他多多少少有些触动。
    如今长子的亲事无需他操心已经定下,他想他可能真的需要在女儿亲事上多费点心了。
    罢了,原本儿女的亲事就该由父母操心的。不然怎么会说儿女的婚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且,他自觉还想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他毕竟在朝为官,每日接触到的后生比女儿能接触到的多太多了。寻个名目让卿卿悄悄看一眼,她选了哪个就定哪个行了。
    ——她自己选的,总不至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安远侯即将作寿,纪云开也是知道的,他微觉诧异,但还是认真挑了贺礼。
    而他先前派去细查的事情,这会儿也有了名目。
    他派去的人名叫王征,先前在军中做斥候,办事细心,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
    “他确实曾在金光寺门口连摔两跤?”纪云开沉吟。
    原来他梦中那幅画面是真的。可是,如果那是真的,其他的呢?是不是也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是的,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王征停顿了一下,神情有点古怪,“而且,他回家以后就去了周家提亲,后来还带了祖父一起去……当然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竟有此事?”纪云开双眉紧锁,眸光沉沉。
    “是。不过没成。”王征摇头,心说,但凡正常点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一个去求亲时还带着绣春囊的男子吧?
    纪云开垂眸,心想当然不能成。那个谢锦城生性风流,如果真把卿卿许给他,那岂不是推她进火坑?
    他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阵阵担忧来,谢锦城求亲不成,不能保证旁人求亲也不成啊。她不可能永远不许亲,永远不出嫁。
    想到这里,他心口蓦地一痛,眼前浮现出一幕很奇怪的场景。梦中他一身白衣,眼中满含期待:“卿卿,不要答应,好不好?”
    他内心波涛汹涌,眼睑却慢慢垂下:“辛苦你了。”
    “还有一件怪事。”王征笑了笑,有些犹豫的模样,“是关于您让打听的周姑娘的……”
    “说。”纪云开眼神转深。
    “去年中秋,周家姑娘自称看见鬼了,请了‘活神仙’座下大弟子连道长上门驱鬼……”
    纪云开神色微变,电光石火之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却难以深想下去。他急问:“然后呢?”
    他心中那个猜测越来越明晰。
    “连道长说没鬼,多半是休息的不好,看错了。后来请太医开了几贴药,见鬼的事儿也就没声儿了。”王征一笑,“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周家瞒得很紧。”
    当然这也好理解,不管是谁家的姑娘,都不想沾个见鬼的名声吧?
    纪云开双眸微阖,一颗心狂跳着,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他低声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好,是该瞒着,你也莫向旁人提起。”
    王征抱拳:“我知道的。”
    他没有久待,将自己打探到的尽数告诉纪云开以后,就告辞离去了。
    纪云开并不像表面那般淡然。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他受伤之际,一分为二,一个“他”在雁鸣山昏迷不醒,一个“他”飘到了京城,就陪在她身边?
    但是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夜,纪云开又一次做梦,梦到谢锦城与祖父一起到周家求亲,他挥了挥手,让谢锦城携带的绣春囊当众掉出,滚在安远侯脚下。
    安远侯大怒,态度冷硬,回绝了这婚事。
    ……
    梦里的这一切合情合理,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
    他心想,是真是梦,试探一下也就知道了。
    六月初八,安远侯做寿。
    纪云开携带着礼物到周家拜寿。
    安远侯年纪尚轻,远不到大摆宴席来过寿的时候,是以此次虽说过寿,其实出席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安远侯的好友以及若干后辈。
    看了一眼坐于席上的纪云开,安远侯再度遗憾起来,可惜卿卿性子别扭,不愿意嫁给云开。不然,多合适啊。
    不过,想到他今日的一个主要目的,他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亲信几句。
    亲信闻言一愣:“侯爷?”
    安远侯皱眉轻斥:“还不快去!”
    “是是是。”下人领命而去。
    —— ——
    父亲安远侯的寿宴比她想象中要简单许多。周月明先前卯足了劲儿,这会儿骤然松一口气,放松归放松,难免觉得有些无聊。
    “姑娘。”青竹匆匆忙忙过来,“侯爷说让你去无为轩一趟,最好乔装打扮成丫鬟的模样。”
    “什么?”周月明目瞪口呆,“我爹真这么说?”
    她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家里不缺下人,哪用得着她上前伺候?彩衣娱亲也不是这般啊。
    青竹猛点头:“是啊,侯爷就是这么说的。”她也十分不解:“会不会是传话的传错了?”
    周月明摇了摇头,略一沉吟:“不会。”
    她长这么大,安远侯府还没出现过下人传错话的情况。
    “那姑娘去吗?”青竹好奇地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周月明勾唇一笑,她还真想看看,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等她真的乔装打扮去了无为轩后,发觉根本不需要她出现在人前。安远侯的亲信引着她,让她又内室而入,悄悄站在屏风后面,隔着两架屏风的间隙打量来客。
    到了这个时候,去年曾翻阅不少鬼怪话本的周月明哪里还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她一瞬间红了脸颊,又气,又想笑。
    他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是想让她隔着屏风相女婿吗?他不是说什么儿女的婚事父母说了算吗?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周月明当即就要拂袖离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那就看一眼。看看父亲想让她看的人究竟都是什么样。
    她定了定神,悄悄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来看,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面无表情的纪云开。
    周月明眼皮跳了一跳,一时怔在那里。
    屏风后的动静很小,几乎没有声响,但是纪云开不经意抬眸时,还是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以及缝隙里的那双眼睛。
    这是他异常熟悉的。
    他心口一紧,再环视今日席上的几个俊秀青年,脑海里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再看看正与人说笑的安远侯以及含笑聆听的周绍元,他双眸微阖,脸上血色尽褪。
    这不是简单的寿宴。
    纪云开放下手里的酒杯:“周伯伯,我想离席一会儿。”
    安远侯并未多想,只笑着点了点头。
    纪云开施了一礼,暂时离席。他心头乱糟糟的,穿白衣的他究竟是真是梦,他还没能确定,如今又有了新的危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眼。
    —— ——
    从两架屏风的缝隙中看到纪云开,周月明微微一怔,莫名感到心虚。与他目光相对,她更是下意识收回视线,脸颊烫得厉害。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口,对自己说,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心虚什么啊?
    她鼓足了勇气再去看时,他的位置已经空荡荡的了。
    周月明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其他人,都是陌生面孔,没有纪云开的身影。
    她甚是懊恼,心说,或许她今天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也不该去看什么人。
    反正她现在没有嫁人的心思。
    她稳了稳心神,悄悄离去。
    六月天热,周月明步履匆匆离开清凉的无为轩。
    刚走数十步,忽见那边道旁一个熟悉的背影。
    白衣人负手而立,站于树下。
    周月明心头一跳,有一瞬间的恍惚:“纪云开?”
    对方缓缓回头,容貌英俊,眉目冷然,正是纪云开。
    然而周月明的神情却微微一变,清醒了几分。
    第40章 证据
    这感觉不太对。
    她记忆中的“白衣纪云开”绝对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尽管他的模样打扮教她心里软和了一些。
    周月明不着痕迹后退了几步。
    纪云开将她的恍惚和迟疑尽数看在眼里,他抿了抿唇,本想问她梦境之事,然而问出口的却是:“卿卿,你怎么在这儿?”
    她今日的装扮与平日不同,分明是乔装打扮过的,是怕被人认出来吧?
    一想到她躲在屏风后的缘由,纪云开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周月明闻言,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无为轩的场景,她脸颊微红,有些尴尬。
    她知道他也看到了屏风后的她。
    她不用对他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愿意他乱猜测,就轻咳一声:“我爹让我过来一趟,我来之前也……”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觉得甚是尴尬。
    她对自己说,心虚什么呢?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管他怎么猜测?
    她心头乱糟糟的,竟又生出了逃避的心思。她垂眸:“我还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纪云开脱口而出,打断了她的话,他猜到她要走,莫名烦躁,上前一步,虚虚拦住了她,“卿卿,先别走,我有事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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