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刘氏还不信,不过见林氏自从进府以后整日待在院中闭门不出吃斋念佛,而纪云开眉目间又没有一丝周家人的影子,她才渐渐信了。但对于儿子明显看重旁人胜过自己儿女,她依然不解。她多次提醒他,对儿女们好一点……
    现在儿子忽然说什么一条命?刘氏想不明白,也没法深想。
    不过她能确定的一点是,儿子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这桩婚事。
    从祖母那里得知连她也劝说无用,周月明的心凉了半截,眸中却有火苗燃烧,她腾地站起:“我找舅舅去。”
    她生母早逝,外祖母以及三个舅舅对他们兄妹都格外怜惜。
    刘氏拉住了她:“你爹认准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你舅舅们说了管用?”
    而且这说到底也是周家的事。
    “那我去找我哥,我再不回来了。”周月明急道,“他爱让谁嫁让谁嫁。”
    她兄长周绍元自幼体弱多病,十一岁起,听太医建议,在读书的同时学武强身健体,过得五六年,身体渐渐康健。上个月刚辞别了家人外出游学。
    “你这不是胡闹么?”刘氏皱了眉,“什么不再回来?”
    周月明低着头不说话,她也知道这方法未必管用。但如果让她妥协认命,绝不可能。
    刘氏宽慰她:“你先别急,慢慢来。”
    周月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她一刻也等不得。拖得越迟,越难改变,若真三书六礼都下了,以爹爹的性子,还容她拒绝吗?
    她回房之后,修书一封交给青竹,让她使人送给兄长。她又略微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去舅舅家。
    然而,不多时,青竹一脸难色回来:“姑娘,不行。”
    “怎么了?”周月明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侯爷把信截下来,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青竹咬一咬牙:“还说不许姑娘出门,也不准递信出去,让姑娘老实一些。咱们院子里还多了一些人。”她脸上有些害怕:“姑娘,不然就算了吧?其实纪公子也……”
    “别跟我提他!”周月明怒火蹭蹭上涨,直接打断了青竹的话。父亲态度越坚决,她心里反而越抵触。她打开窗子看了看,果真见到院子里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青竹,你去找根麻绳来!”
    “好。”青竹下意识应道,话一出口,却忽的醒悟过来,瞬间面色苍白,“姑娘,你别犯傻啊,你要真不愿意,咱们再想办法啊。不要寻死,你想想老夫人,想想世子……”
    周月明勾了勾唇角:“谁寻死了?我还没活够本呢。我这不就是想办法吗?我要真寻死,会让你给我找绳子?”
    “姑娘的意思是……”青竹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姑娘稍等。”
    其实周月明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父亲心里究竟有没有一丁点分量。但她还是挺爱惜自己小命的,可不想出意外。她掐着时间,做出要投缳的姿态,只等青竹的暗号。
    此刻是申正时分,纪云开正在静心居陪母亲说话:“皇上赐了府邸,正在修葺。等修好,咱们就能搬过去了……”
    林氏神色淡淡,脸上无喜也无悲,双目微阖,似是在念经。
    纪云开对此早已习惯,他薄唇微勾,续道:“我求了周伯伯把卿卿许给我,不过她有点不乐意……”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上吊了!”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小厮紫毫一脸惊慌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纪云开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瞳孔紧缩,再也不复方才的淡然模样:“你,你说什么?”
    她要寻死么?!是因为他的缘故?
    从未有过的惊慌笼罩着他,他大步而出,向她所住的院子奔去。
    远远的,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低泣声,他心中惧意与悔意交织,直接闯入,见她已踢了脚凳,身体悬空。
    将她从梁上救下来时,他的手都在发颤。
    见她呼吸均匀,面色如常,颈中尚未有勒痕,纪云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紧紧抱着她:“卿卿,卿卿……”
    周月明原本是做给父亲看的,却不想最先赶到的是纪云开。被人紧箍在怀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特别讨厌的人。她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心下微微一惊。
    纪云开的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那样的懊恼、挫败而又心痛,看得她心里发怵。
    他艰难得动了动喉结,声音沙哑,微微颤栗:“为什么要这么做?”
    “死了就不用嫁给你了。”
    她声音很轻,却仿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纪云开的心上,他嘴唇一阵阵发白:“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到宁愿去死都不愿意嫁给他?
    其实倒也没到这种地步。如果不嫁给他就得死的话,她大概会选择保命,但这个时候,周月明自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双目微阖,只做是默认。
    纪云开无声地张了张嘴,心针扎似的疼。良久,他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如你所愿。”
    周月明怔怔的,这是成了吗?
    纪云开果真去见了安远侯:“周伯伯,她不愿意,算了吧。”
    安远侯已经知道了女儿今日寻死一事,他双眉紧皱:“你决定了?她就是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知道。”纪云开声音很低,“但我不能赌。这件事是我不对……”
    或许从一开始,他不该抱着一丝侥幸去希望她嫁给他。
    安远侯静默一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你们没缘分。”
    纪云开没有应声。天下好姑娘很多,可都不是她。
    周月明“上吊”不久,就得知这桩亲事不成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说方法不在于新颖,管用就行。
    再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没再见到纪云开。
    又数日,她听说边关有变,纪云开跟随沈大将军再次去了边关。
    不过这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春去秋来,眼看着就到了八月中旬。周月明的十五岁生辰就在中秋之后,她甚是期待。
    然而,八月十二,边关却忽然传来消息:纪云开与敌军将领在雁鸣山且走且战,斩敌军将领于马下的同时,力竭坠崖,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章 阿飘
    八月十二日,春晖堂。
    周月明给祖母念了兄长周绍元寄回来的信,笑道:“我哥说他这两天就到家,我让人给他的院子好好打扫一下。”
    刘氏笑着点一点头:“是该如此,他这一走也有大半年了。正好能回来过中秋,也能赶上你的生辰。”
    她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发:“十五了,是大姑娘了。”
    周月明咯咯而笑,她与兄长自幼亲近,感情极好,想到即将见到阔别多日的兄长,颇为欢喜。
    正说着话,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月明抬头,见是父亲安远侯。
    安远侯面色沉沉,眼睛微红,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冷声道:“云开没了。”
    “什么?”刘氏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
    安远侯深吸了一口气:“边关传来消息,云开,没了……”
    “怎么会?”刘氏惊讶。
    周月明也心里一咯噔,纪云开吗?他不是功夫很好,怎么会没的?
    “沈将军修书回来,一个月前在雁鸣山,云开力竭坠崖,尸骨无存……”安远侯声音沙哑而颤抖,努力压抑着情绪。
    周月明双目圆睁,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耳旁嗡嗡直响。
    她讨厌纪云开,可以说他是她最讨厌的一个人。但是当听说他死在战场后,她震惊之余,还有难受。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还连尸首都没留下?
    刘氏沉吟:“既是不见尸首,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也未必就是……”
    周月明暗暗点头,心说确实如此。
    “那崖下是万丈深渊,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沈小将军也亲自带人找过……”安远侯几乎要落泪了,“我该拦着他的,我应该拦着他的……”
    也许他就不该准许云开学武。如果没学武,云开就不会上战场,也就不会……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按了按发痛的胸口,颓然转身。
    周月明望着父亲的背影,仿佛也被他的悲伤情绪感染。她一颗心揪成一团,惶惶不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抬头望着祖母:“祖母,我……”
    刘氏重重叹了一口气:“都是命。”
    周月明心里乱糟糟的,因为收到兄长书信而生出的欢喜在听闻这噩耗后消失殆尽。她稍微缓了缓,才道:“祖母歇着,我先回去了。”
    她固然讨厌纪云开,还曾暗暗想过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然而她从没想过他会在这个年纪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他到年底也才十八岁。
    周月明回到房中时,眼角的余光掠过房梁,她心底一叹,不自觉回想起那次她要上吊被纪云开救下的场景。
    她虽然讨厌他,但也承认,他其实并不是坏人。
    闭了闭眼睛,她吩咐青竹:“你去把《金刚经》给我找出来。”
    她素来不信神佛,顶多也只是在祖母跟前会陪着读会经书。可这个时候,她觉得她需要借经书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青竹办事利落,不一会儿就拿了《金刚经》过来。
    周月明没有午睡,她坐在窗下,翻了两个时辰的经书。
    经文没看进去多少,倒是想起不少关于纪云开的旧事。说来也奇怪,她平时很少想起这个人,但这会儿一些散落在时光深处的有关他的记忆却不知怎么一点点浮了上来。
    “姑娘,静心居那边出事了。”青竹端着茶水过来,声音压的很低。
    “怎么了?”
    纪云开的母亲林氏一直住在安远侯府的静心居,平时也不甚与人来往。
    “听到消息就晕倒了,侯爷让人拿着帖子请了太医。”青竹白着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周月明“嗯”了一声,直到此刻,她心里都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不大相信也不敢相信那个讨人厌的纪云开已经不在人世了。
    “姑娘看了那么久,让眼睛歇一会儿吧。”青竹说着关上窗户,并点燃了蜡烛。

章节目录


战死的他飘回来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程十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程十七并收藏战死的他飘回来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