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屋外的阳光正好,沈晚将窗子打开,在书桌上铺了宣纸,还积极地帮柳沐磨了墨。柳沐嘴角抿着点笑意,每一次落笔的动作都似乎都含着深切爱意。
    沈晚在一旁看得有点出神。
    栀初一进门就瞧见这幅场景,她看了眼外面灿烂的阳光,犹豫了下,最终没有打扰两人,重新将门虚掩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柳沐停下笔,揉了揉有点酸疼的手腕。无奈地看了眼有点昏昏欲睡的沈晚,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将画纸转向另一侧。
    沈晚半梦半醒的有点迷糊,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往纸上看过去,有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清醒了——
    宣纸上,一个长相格外“凶悍”的男人正偏头看过来,从眉梢到嘴角,每一处细节都透出一股煞气,看起来格外不好惹。若是放到有小孩的家里,说不定还能用来止小儿夜啼。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看起来实在太凶了。
    沈晚快速扫了一眼,目光在男人下颌的伤疤上多停留了片刻,半晌也没找出来一个特别贴切的形容词,偏偏柳沐还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沈晚硬着头皮打量了下长相柔美可人的柳沐,又看了看画像上的男人,无端端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美女与野兽》。
    “怎么样?”柳沐温柔地看了眼画像。
    沈晚没见过柳安,倒是不清楚这幅画像究竟像不像他本人,但看柳沐这幅样子,沈晚也能察觉到柳沐对柳安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沈晚尊重柳沐的喜好和想法,虽然也觉得这两人外表不是很搭,却并不想干涉,但一想到柳沐父母,她又忍不住想叹气。
    想了想,沈晚开口道:“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是为了救我,摔出来的。”柳沐一直留意着沈晚的神态,心中隐隐有了底,不由苦笑了声,“他在你们眼里应当是不好看的,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那时候他明明可以不管我,自己逃跑的,却还是背着我一步步从山里走出来了。”
    沈晚连连摆手,斟酌着道:“其实不是不好看,也说不上丑,只是有点……有点凶狠,让人看着就感觉畏惧。柳姐姐你父母不同意这件事,很可能也是因为怕他,再加上担心你一时冲动,日后会被欺负。”
    柳沐呆了呆,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顿了半晌才反问道:“所以……小翠他们平时不敢看柳安,不是被丑的?”
    沈晚实在没忍住,弯着眼睛笑出了浅浅的梨涡。
    柳沐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栀初恰好推开门走进来。见两人总算忙完了,栀初明显松了口气:“小姐,我们该准备离开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回府上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沈晚和柳沐对视了一眼,有点心虚地站起来:“那快走吧。”
    沈府的护卫一早就套好了马车在护国寺外等着,沈晚向寺中的僧人辞行,倒也没耽误多长时间。柳沐一连许久都没睡好,眼下心中大石落地,刚坐进马车没多久就倚在软枕上开始打盹。
    沈晚午间眯了一会儿,眼下倒是没多少睡意,她挑开旁边的车帘,撑着头打量山路上的清幽景色。
    须弥山的山路并不宽敞,只能容下两架马车并排行驶,沈家的车夫性子极为沉稳,下山的路虽然比起上山时轻便许多,他握着缰绳和鞭子的手却更小心谨慎了些。一路上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着,速度却不快。
    山上的景色虽然有一种自然的清新雅致,大体上却大同小异,沈晚看了一会儿后就觉得有点无聊,手一抬打算落下车帘,指尖上却触到了些凉意。沈晚下意识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天上突然开始下起了雨,观其势头,显然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车夫一开始还小心驾着马往前走,眼看着山体一侧都被冲刷得流下褐色的泥水,才不得不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守在车旁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了片刻,也都有点无措。
    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被卡在半山腰上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受寒生病倒是小事,就怕马匹会受惊失控,抑或是山体崩塌。一时间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是两难的境地。
    这么大的动静,柳沐也醒了,她撩起帘子看了眼车外,脸色也有点白:“这事儿怪我,雍王殿下一早就提醒了,要是我不耽误时间作画也不会遇上大雨。”
    沈晚眨了眨眼,抬手握住她的手,刚想安慰几句,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从后方传了过来。与之一齐响起的,还有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前方何人?为何挡在路中央?”
    原本一路沉默、神色也有点担忧的木苏眼皮一跳,微抿的嘴角重新舒展开。
    柳沐已经分辨出来了这道声音,一时间有点心虚,又有些惊喜:“是雍王殿下身边的护卫!”
    沈府的护卫们也已经认出了雍王府的马车,行礼后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有雨声的干扰,沈晚坐在车里其实听得并不是太真切,只能模糊捕捉到几个字节,就在她还有点疑惑陆湛怎么会还没下山时,一个护卫已经折了回来,声音里的担忧尽褪,满满的喜气隔着车帘都听得很真切。
    “小姐、柳小姐,雍王殿下邀您二位乘他的马车,说送我们到山脚下。”
    沈晚默默看了柳沐一眼,恰好对上柳沐同样探究看过来的眼神。两人心里都揣着一肚子疑问,却也只能暂时忍耐,由着丫鬟帮忙撑了伞走下马车。
    雍王的马车是按照亲王最高的规格建造的,沈晚一眼就看出这架马车比沈府的马车要结实坚固得多。两人小心翼翼地登上车,却惊讶地发现车上其实并没人。
    青苏落下车帘,一扬马鞭,等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移动,才低声开口解释:“王爷怕两位姑娘拘束,改骑马了。”
    沈晚心里一紧,小心地将车帘拉开一条缝隙,眯着眼在白茫茫的水雾里找了半天,才瞧见马车的左前方,陆湛正身姿端正地坐在马上。眼下雨势很大,陆湛连斗篷带衣服尽数被淋了个透彻,无论是漆黑的长发还是垂落的衣角,都在往下滴滴哒哒地落着水珠。
    沈晚本来就极喜欢他的长相,眼下这幅画面的冲击力又格外的强,就不由多看了几眼。但她多少有些占了人家马车的愧疚,更担心陆湛会因此受寒生病,脸上的神色不由有些复杂。
    木苏端端正正坐在她身旁,趁着车里众人都没注意,也跟着往外瞧了一眼。旋即她收回目光,木着脸垂下眼睛,无声地撇了撇嘴——
    送了那么多次信,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回复她都没收到过,本来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猜错了,雍王殿下其实对沈小姐并没什么想法。结果呢?前脚知道人家上山了,生怕人家多等受寒,后脚就眼巴巴跟过来。明明都告诉了柳姑娘晚间会下雨,自己却不走,非得跟在沈小姐后面离开,还特意调来王府马车……
    这别扭性子,倒是和沈小姐很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古代的词汇量更丰富之后:
    q:请简评雍王的性格?
    木苏:说文雅点就是内秀,说直白点就是闷骚:)
    q:那沈家小姐呢?
    木苏:害羞、内敛,爱却不肯说出来。
    q:呃……你的看法?
    木苏:很有夫妻相!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感谢黑加仑牛奶的地雷,破费了,么么哒~感谢岚音啊、阁主、过客的营养液灌溉,比个超大的心心给你们!
    第13章
    须弥山上静悄悄的,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行人的身影,只能听到些鸟雀的低鸣和雨水落在叶片上的声响。
    沈府的护卫和雍王府的护卫都守在马车四周,光是车窗边就站了两个人,沈晚没敢看太长时间,只略略打量了陆湛几眼就放下了车帘。
    车厢密闭,山路漫长,正前方不远处隔了一层薄薄的车门还坐着赶车的青苏,沈晚和柳沐一不敢动车里的东西,二不好随意交谈,面面相觑间都有点无聊。尤其沈晚心里还记挂着陆湛的身体,马车外的雨声不停,落在她耳朵里就都尽数转化成了焦急的情绪。
    好在王府的马车比起一般的马车要迅疾得多,半个时辰后,青苏拉紧缰绳,跟着陆湛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的一处茶楼边。
    下着大雨,茶楼里并没有客人,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冷清。茶楼掌柜本来正站着算账,听到车马的动静不由抬起头。
    陆湛以往上山代皇后祈福时总会在山脚下的这处茶楼歇脚,掌柜早已经认识他。一见陆湛走进门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给王爷请安,楼上一直给您留着雅间,您要不要先上楼换身干净衣服?”
    “不急。”陆湛甩了甩衣角的水,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来,“你去多熬些姜汤,再准备些点心。”
    “王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掌柜笑眯眯地应了,转身一巴掌把倚着柜台昏昏欲睡的小二拍醒,两人急匆匆地钻进了后厨。
    陆湛坐着没动,收回目光看向门外的青苏。青苏会意,跳下马车后将踏脚的凳子稳稳放好,这才把沈晚和柳沐请了下来。
    下着雨的天空显得有些昏暗,眼下又天色渐晚,茶楼里早早地就点了烛灯,沈晚踩着矮凳走下马车,一抬头恰好和陆湛被灯火映得微亮的双眼对视在一起。
    陆湛之前湿透的披风已经解下来搭在一边,身上穿着一件略微有些单薄的玄色长袍,只在衣袖边缘和腰封处用银线细细勾了漂亮的云纹。眼下他衣服湿透,宽袍广袖的禁欲飘逸不再,反而因湿哒哒的头发、微微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薄唇而多了一种好似刚刚破除清规戒律的惑人感。
    偏偏陆湛的目光却平和清亮至极,宛如一汪澄澈剔透的湖水。两厢对比,格外鲜明。
    沈晚被这奇异的反差弄得心里绮念丛生,活跃的思绪在短短片刻时间就脑补出了上万字的小故事。好在被绮念挤压到只剩一线的理智还在奋力挣扎,沈晚倒没忘了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坐,”陆湛淡淡看了眼沈晚,见她面色红润便又移开了眼,“沈府的马车还没到,你们且在这里等等,喝些姜茶用些点心再走。”
    话音落,青苏刚好捧着身马车里常备的衣裳,脚步匆匆地从屋外走进来。陆湛余光扫到这一幕,这才记起自己淋雨后定然有些狼狈,但他坦然端坐在椅子上,风度翩翩的气质却不减分毫,不紧不慢向两人点了点头:“我去休息片刻,两位小姐有事的话可以同青苏说。”
    他态度太过自然,沈晚也没察觉不对,立刻应了下来。
    陆湛前脚刚上楼,茶楼掌柜和小二就捧着几盅姜汤从后厨钻了出来,见楼里换了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有些呆。见状,守在一旁的青苏上前端起姜汤,放到沈晚二人面前,无声行了个礼。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沈晚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问了句,“那王爷呢?”
    闻言,青苏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眼里浮出了丝古怪的笑意,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轻咳了声,又顿了顿,青苏端起一盅姜汤,道:“多谢沈小姐。”
    沈晚倒是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道谢,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苏端了瓷盅往楼上走。
    栀初并不在意这些,一心惦记着沈晚的身体,见她愣神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一会儿就该冷了。”
    沈晚下意识端起汤盅,小口将姜汤喝了。
    雨势渐渐变小,沈晚和柳沐把姜汤喝完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沈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地停在茶楼外。似乎听到了动静,青苏又从楼上折了下来:“殿下身子不适,要在此处休息片刻,两位小姐可先行离开,但还有一事……”
    沈晚和柳沐对视了一眼,按捺下连累陆湛淋雨生病的愧疚感,轻声道:“请讲。”
    “殿下将马车让给二位小姐的事情,还请小姐不要同他人说,此事殿下另有安排。”
    沈晚本就一心支持陆湛,柳沐也对陆湛有事相求,两人虽然都好奇为何会有如此叮嘱,却都没什么意见:“这是自然,还请王爷放心。”
    青苏松了口气,竭力调动了下平时不怎么使用的脸部肌肉,艰难露出了个笑容。他一路将两人送上马车,又仔细检查了马匹和车轮,确认没问题才让车夫挥鞭离开。
    做完这一切,青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茶楼掌柜和小二的时候又恢复成了往常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今日的事,不得告诉第三个人。如果宫里有人来查问,也绝不可泄露一句,切记。”
    掌柜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里的银子,满脸严肃地拱了拱手:“明白。”
    小二看起来有点迷糊,却也清楚利害关系,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苏放下心,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上了楼。推开门,一股潮湿的水汽便扑面而来。青苏定睛看去,才发现雅间的窗子半敞着,被雨水打湿浸染的草木清香正混着水汽从窗子间渗进来。而陆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闭目倚在躺椅上,旁边小几上的姜汤早就喝了个干净。
    将门掩好,青苏低声禀报:“主子,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安排下去了,两位小姐和沈家护卫们都不会乱说,掌柜的他们也都记下来了。”
    “知道了。”陆湛微微睁开眼,低声说,“再过半个时辰,你派人去宫中向父皇和母后告罪,就说我从寺里出来后受了寒,近两日须得告假。”
    ——这本来就是他一早的计划。
    平王、成王和顺王三番几次对他动手,陆湛早就不想忍耐,但一直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而先前因沈晚分成两批出京的计划,他活捉了个刺客,不但审出了幕后主使平王,还借机设局挑拨了成王和顺王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昭文帝年事已高有些心软,被平王的生母在耳朵边儿哀求了几天,就又下不去心严惩平王。陆湛一早就清楚这点,便打算借到护国寺还愿这个契机佯装伤势还未好,因此受寒生病,借此坚定昭文帝的决心。
    但他设局的时候却没想到,沈晚会想要见他,还提前到了护国寺。
    陆湛无意将这件事和她牵扯在一起,又不想她冒雨下山遇到危险,只得施以援手。好在下山一路上都未曾遇到别的人,倒像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莫名的,陆湛突然想起皇后说的那句话——“沈家姑娘说不定是你的贵人。”他浅浅地琢磨了下“贵人”这个词,无声地笑了笑。
    青苏回禀后并没走,自然注意到了他这个笑容。身为亲卫,青苏比旁人知道的更清楚些,陆湛对外的计划都说是佯装生病,但他生性谨慎绝不会冒风险,一早的打算就是真的受寒。青苏心里不赞同,却也知道劝不住他。
    而方才姜汤煮好后,陆湛直接拒绝的态度也验证了他的这点。好在沈晚细心,还关切地特意提出来,青苏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端上来,没想到陆湛居然真的喝了。
    青苏心中感激沈晚,却尤有些担心——陆湛淋了那么长时间雨,一盅姜汤说不定祛不退寒气。眼下陆湛明显心情极好,青苏不由胆子也大了些,他道:“王爷,要不再让掌柜送一碗姜汤上来吧?”
    陆湛在桌面上轻点的手指一顿,没什么温度地看了他一眼。
    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扣在了头顶上,青苏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却犹不死心地劝道:“您之前为了落实遇刺的事情就受了伤,眼下又淋了雨,有损身体。”
    陆湛转回头,云淡风轻的样子比直接拒绝更加无情。
    青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主子,您生病了皇后娘娘定然会担心的。再说,刚才沈小姐也很担心,若是您真病了,沈小姐肯定会愧疚不安的。”
    陆湛一怔,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小几上的瓷盅。
    青苏察觉到他的松动,正绞尽脑汁打算再扯出几句劝诫的话,就听陆湛淡淡道:“去,再端一碗姜汤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当古代词汇更丰富后第二版:
    青苏:主子,喝姜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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