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片刻,发着抖,似乎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噩梦,好一会才晃过神,开始努力把自己经历的那点痛苦故事一点一点地讲出,只是讲着讲着,她时常发起抖来,甚至出现些过于惊恐的失声反应,经过了挺漫长的时间,才把一切讲完。
    单静秋在那妇人艰难说出的零碎话语中挑挑拣拣,再和008给的原世界故事剧情相结合,终于是拼凑出了这个对于原身和她的孩子都太过惨烈的故事。
    这次的故事世界,是一本早期的虐心言情文学,结合了伤痕文学、社会现实、虐心言情、疼痛青春多种特色,当年一经发售,便风靡少男少女,一度被誉为催泪巨作,小说的名字叫做《痛,吻》。
    《痛,吻》讲述的是女主滕香玲的成长历程,她的父亲自破产开始,变得暴虐、疯狂,一旦在外头遇到点不顺的事情,便会回家肆意地抽打自己的妻女,丝毫不留余地,而在发泄完了之后,看着满身是伤的妻女他又会立刻痛哭流涕,下跪请求来自妻女的原谅,滕香玲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在她的观念里头,丈夫是天,生活再怎么困难也不能离婚,她永远选择忍耐,哪怕丈夫一度差点把她打住院,她也无怨无悔,可她的无怨无悔影响的却是小小的滕香玲,哪怕再最热的夏天,她也穿着长袖长裤,因为一旦稍微露出身体,便会看到下面令人讶异的伤口。
    而女主痛苦的童年记忆中,曾有个同病相怜的伙伴,便是住在隔壁家和她同龄的喻言泽,也就是原身的儿子。
    原身一家,原本家境小康,白手起家的夫妻俩经营着两家卖衣服的小店,在城里头有些名气,每个月也能攒下不少钱,原本他们应当像是所有普通家庭一样,存着钱,慢慢地过着小市民的日子,可这一切,却因为原身的丈夫喻一浩,发生了改变。
    在喻言泽七岁那年,喻一浩迷上了赌博。
    同样来自a城的老李,神神秘秘地带着喻一浩去打起了麻将,只说他是工作太辛苦,每天都得看店进货,需要一点儿消遣、休息,可谁都不知道这却是一场套路的开始。
    老李带着喻一浩进了b城人自己经营的小馆子,馆子虽小,但是里头五脏俱全,不仅仅有人尽皆知的麻将、纸牌,还有在那个年头不怎么流行,特地从澳城招工回来的赌场荷官,里头自是声色犬马,在那喻一浩看见了无数人全神贯注,因为每一次结果的诞生欢呼沮丧,他看见有人颓废地出去,有人红着眼进来……
    人来人往之间,他看到最多的,却是那些一夜暴富的,他们每个月经营服装店收入的那点儿钱,还不如赌馆里头坐一个晚上赢得多,一天一天地,他渐渐地沉浸了进去,他没有发现,他就像身边的那些个赌棍一样,红着眼,用光了钱,直接找旁边的人要了个条子记账,记账额度满了,甚至还开始赊账。
    当然,一开始喻一浩总是赢钱多的,仅仅三天的功夫,他就用一万的本金赢来了一百五十万,所以后来偶有输几把大的,他也无知无觉,等到他反应过来地时候,他不仅仅是连本金都输光了,甚至还将自己用来进货的货款都押了进去,他能看出那伙子看场人的厉害,哆哆嗦嗦地把钱交了个精光便逃了出去,可回头看着小赌馆门口的小灯时,他的眼中写满的全是不甘心。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他来了,走了,又来了,又走了,就这么折返几次,渐渐地,那小赌馆就像无底洞一样,把他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存折都输了进去,他不甘心,终于将目光移动到了家里的房本、服装店店面的产权证……他觉得他一定能翻本,最起码把本钱赢回来,可却没想过,从头到尾,那就是一个局。
    一直到赌场请来的人上了家门,逗着儿子的原身才知道,丈夫已经把家里的财产全部输光,若是不肯把家里的房子店面给对方,就得变出几百万来,他们给不出,便狼狈地被赶了出去,身上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两三包不大的行李,和原身每个月放在兜里的几百块全家生活费,他们在偌大的b城中无处可去,跑来跑去,才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区,租住了一个狭窄逼人的小房子,就这么住了进去。
    原身恨极了丈夫的莽撞任性,这半生的努力因为眼前这人的疯狂全都赔了进去。
    而喻一浩当场给妻子跪了下来,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妻子的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满身狼狈,说自己是被人设局骗了,说自己只是一时识人不清、执迷不悟,希望妻子能再原谅他一次,他甚至还把旁边的儿子抱了过来,哄着儿子问,想不想要爸爸走,不明白状况的喻言泽自是应了声不愿意,后来的他,无数次在梦回时惊醒,恨透了自己当时被父亲哄骗,就这么把母亲给留在了这个无望的深渊之中。原身面对孩子懵懂的脸,和丈夫满脸写满了愧疚,她选择了原谅,她想,只要有手有脚,总能东山再起,也许一切还能继续。
    可那时候的原身不知道,赌就和毒一样,是会吃人的,它们就像是张开了口的巨兽,一旦走了进去,便几乎九死一生,难以回头。
    原身找了两份工作,一份是小区附近服装店里的销售员,另外一份则是给裁缝店接单做单的工作,她夜以继日,不怕自己的眼睛出问题,只想尽快存下点钱,眼看儿子上学就在眼前,她哪里舍得耽误,在她拼了命工作的时候,喻一浩也找了份工作,离小区挺远,在市中心超市里头做保安,薪水倒也不错,正当一家人渐渐地走上正轨时,领回工资的喻一浩,情不自禁地又走进了那间似乎带着魔力的小赌馆。
    他反复告诫自己,只要赢一点儿,只要赢一万也好,却又是把自己口袋里的工资输了个精光,可这回,他的心里没有了愧疚,全成了疯狂,他想要钱,他知道他能翻本,他疯了一般地跑回家,在家里头翻箱倒柜,直接将什么抽屉全都拉出,里头的衣物随便丢了满地,只想翻出妻子藏起来的钱。
    刚接儿子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原身,买了菜哼着歌带喻言泽进了门,看到的却是一地的狼藉和找不到钱神色疯狂的丈夫,喻一浩一下冲到了原身身边,用力把门关上,提着原身的领子就是要钱,原身自是不肯,甚至还愤怒地叱骂起了丈夫,她不明白家里都成了这种样子,怎么丈夫还肯去赌呢?当然,她想凭借她说的这么两句话来说服丈夫,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做的这些全都于事无补,只是让喻一浩越来越疯狂。
    喻一浩从旁边随便摸了个衣架,直接对妻子动了手,原身只能努力地用手护住脸护住身体,死死咬着牙不肯说出钱在哪里,因为她辛苦赚来的这些钱,是为了要给儿子上小学用的,她知道这些钱给了丈夫,一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越是忍耐,喻一浩越是疯狂,生生打折了两根衣架。
    被父亲忽然暴起吓傻了的喻言泽呆呆地站在旁边,等到他终于从莫大的惊恐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压着心中的恐惧飞速地跑到了父亲那,小小的他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颤抖着声音让父亲不要再碰妈妈,可疯了魔的喻一浩哪会留情,他直接用力一甩,便把喻言泽轻飘飘地整个甩到了沙发背面,狠狠砸在沙发上头的他,只是闷哼一声便没有发出声音。
    丢完儿子,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继续逼问着妻子钱在哪里,发觉儿子没有动静的原身直接将藏钱的地方说出,等丈夫一松开手,便冲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等到喻言泽艰难醒来的时候,面前只有被打得无一处好的母亲和乱七八糟又毫无人声的家。
    原身等到丈夫回来,僵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做得笔直,试图和丈夫谈离婚,可已经迷了神的喻一浩怎么会同意?在他看来,妻子就像是个会源源不断供应钱款的提款机,他需要钱,怎么会放提款机离开,喻一浩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告诉原身,除非他死,才会同意离婚。
    那天晚上,原身看着呼呼大睡的丈夫看了许久,她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带着儿子离开,却在要出门的时候,听到后头丈夫幽幽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你和言泽的户口还在我这里?”她一点一点地回过身,看到的却是不知何时睁开眼,在那半笑不笑玩着户口本的丈夫。
    她在老家已经没了亲戚,嫁给喻一浩后自是落户到了喻一浩家,而户口本从来都在对方手里看着,她可以包一收到外地工作,大不了就当没这个家庭,可儿子呢?儿子还小,从不能不读书、不生活吧?她艰难地问着丈夫到底要怎么样,可丈夫却笑了,他只是冷漠地说着,要她好好地待在家里,万事配合,一切就好办。
    当原身缓缓地把行李放了回去的时候,她似乎有种预感,她的人生将会永远地和这个房子绑在一起,事实也是如此。
    但哪怕到此刻,她依旧没有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赌徒说出口的话。
    喻一浩每天都要在那小赌馆里头从早待到晚,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被子床铺全都移到那,只有输了钱才会骂骂咧咧地回家,那时候的他早就没了曾经清清爽爽的小店主模样,他胡子拉碴,衣服带着些味道,只有打算洗洗澡、休息休息才会回家,如果赢了钱,便会把回家的喻言泽拉到身边,硬往他身上甩个几块钱,笑得酣畅淋漓说拿去玩,若是输了钱,则直接对这对没有反抗之力的妻儿动起了手。
    原身和喻言泽身上渐渐地多了很多伤,原身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了儿子的户口、求学让这个孩子一起承受来自喻一浩的压力是对是错,她在纠结之间已经被喻一浩压榨殆尽,喻一浩甚至连她放在儿子房间、用来存放一些钢镚的小存钱罐都要拿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把钱全都拿走,丝毫不管家中妻儿死活。
    一直到有一天晚上,输了钱的喻一浩红着眼回了家,那时原身正在家中给喻言泽念着童话哄他睡觉,那扇破旧的木板门直接被喻一浩一把踢开,他身上还带着几分酒味,直接冲了过来,抽下皮带,对着两人便打,一直到醉醺醺的他打得够了瘾,他才分外放松地回房间睡起了大觉。
    原身看着在自己身下白着脸发抖连说话都说不出的儿子,终于狠下心来,她抱着儿子直接上了警局报了警,她知道去警察局告自己的丈夫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像话,可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这样过下去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由于这晚喻一浩打人没狠下手,经过检验,她身上的只是轻微伤,派出所的警察只能把喻一浩关上12天,无法立案,无法判刑。
    原身没什么文化,如果不是因为丈夫这档子事,甚至连警察局都没有去过,她抱着孩子回家,满心地觉得丈夫在那会受一番教训,只要受过教训就好了,可她却为她的再一次“天真”付出了代价。
    那天晚上,她接完儿子回家休息,便到裁缝店里头去拿这几天的任务,她匆匆去打算匆匆回来,可却没想到丈夫竟是今天从拘留所出来,在找以前的老乡又去小赌馆赌了几把后,他赢了点钱,喝得醉醺醺地便回了家,而他回家首先找到的便是偷偷藏在柜子里头的儿子,他一把将儿子从衣柜里头抓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地打了起来,还没打几下,真正要他看不过眼,手痒痒的人便出现了。
    原身抱着东西刚到了家楼下,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脏跳动飞快,不安的她加快了步伐,才刚到家门口,便发现了半掩着的门,耳畔边已经回旋起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的男孩哭嚎声,她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恐地闯了进去,发觉果真是丈夫在对儿子动手,她死死地护在儿子身前,却不知道这回丈夫在拘留所里受了苦头,是发自内心地打算来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酒能壮人但,平日打妻子时,喻一浩多少还怕把妻子打出问题了,毕竟若是原身受伤不能上班,他的赌资要从哪里来?他可不是傻子,他知道分寸,可喝醉酒了的他,哪里还知道什么狗屁分寸。
    他醉醺醺的去了厨房,拿了菜刀便回来,开始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臭女人,居然敢报警把他抓进去,可越想他越气,甚至决心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尤其是当他拿刀子时,原身抱着儿子试图往外跑,更是彻底地激怒了他,他终于是控制不住的手起刀落,直接给了原身一刀,这片猩红终于惊醒了他,他似乎忽然醒了酒,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一去不复返。
    等到丈夫离开后,由于出血过多已经休克,喻言泽发觉妈妈似乎不对劲,从妈妈身子下头爬出来的他,看到的是一片几乎没有尽头的血,他害怕极了,踉踉跄跄地从妈妈身上摸了手机,一把血的他打了120又打了110,可等到救护车到的时候,他的妈妈人已经没了,在那个晚上,喻言泽失去了母亲,也亲手叫来警察,把父亲送进了监狱。
    由于家暴致人死亡,喻一浩被判了六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喻言泽心中全是恨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没了,爸爸却只需要进监狱六年就进来,可年幼的他终究是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由于没有监护人,喻言泽被警方安排着到了居委会代为监护,他就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像是个野孩子一样艰难地长大,不管再苦再难他也没有倒下,他知道他的这条命是妈妈换来的。
    而在他爸爸进入监狱的那一年,滕香玲的母亲终于向丈夫提了离婚,向来温顺的她,在推门看到住在对门原身一家发生的惨剧时,她终于明白她的妄想是错的,这不仅仅是家暴,这是把杀自己的刀子递到了别人的身上,看着年幼的女儿,她坚定地向丈夫提出了要求,而后带着女儿彻底搬离了这,到了异常遥远的城市居住。
    辗辗转转,在十来年过后,已经成年的两人都事业有成,滕香玲和喻言泽都开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在行业里也很有一些成绩,两人由于公司合作重新遇到彼此,一听到对方的名字,过往的回忆便全都涌入脑中,两人虽然在年幼时没有过多的交流,可彼此之间都知道互相最狼狈的过去,他们坐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下午,说到了这些年间的种种。
    和在母亲地照顾下过得还算可以滕香玲不同,喻言泽的生活异常艰难,他一路都是靠人资助或是助学贷款,只是他够狠、也够拼,虽然过得苦了一些,也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靠着自己白手起家,引了几个股东,成立了这家现在看来还挺大的公司。
    可在滕香玲犹豫地问起喻言泽的父亲时,他只愣了愣,颇为释然地说,当初父亲从牢里出来估计找不到他,他也没打算去找,最后没有再遇到对方,听了这理由的滕香玲觉得倒是很像是她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无情喻一浩人设,便也没多问,只是继续地谈起小时候的事情。
    拥有同样经历的两人,似乎更加能体会彼此之间的那些伤痕痛苦,他们互相安抚着彼此,一天一天地走到了一起,甚至决定步入婚姻的殿堂,滕香玲的母亲对于喻言泽的经历很是同情,知道对方是好孩子,没有反对。
    可滕香玲之前的追求者心有不甘,他是个富二代,家境好,条件好,在他看来喻言泽几乎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他,他托了人调查喻言泽,本来只是出于不甘心,可却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辗转获得的信息里,喻言泽有个坐过牢的父亲,而他父亲在喻言泽少年时获得减刑出了监狱,根据那时候喻言泽老师说的话,当时他父亲还来学校闹过事,直说要喻言泽退学回家打工什么的,可后来被喻言泽安抚清楚了,便离开过起了自己的生活,没有再出现过。
    可继续再往下调查,他却发现,喻言泽的父亲似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银行卡没有使用记录、他的手机由于停机过久已经销号、他身边的亲朋、老家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再见过他,而童年时喻言泽父亲常去的那个小赌馆,也在喻言泽读书那几年,被人上访举报已经关停,老板也进了监狱。
    那富二代觉得不寒而栗,慌张地找上了滕香玲,滕香玲自是相信男友,没听进心里,可却在之后和男友同居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发觉男友每隔个几天,便会忽然开着车出趟门,只说是兜风消遣,消除压力,可细查下去,这兜风的时间未免也太过漫长,她憋了几天,悄悄地跟在男友出了门,却发现男友的车径直开到了童年的那个小区。
    旧地重游,滕香玲的心中只有满满的压力,她坐在车里度日如年,看着男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拐角处,没一会,楼上的灯亮了,她的心咯噔便是一沉,似乎有种可怕的压力缠绕到了她的身上,她知道那套房子。
    那套房子,正是男友小时候住的那一套。
    哪怕知道上了楼面对的也许会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事实,她依旧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爬了上去,每一步都像是靠近深渊的步子,要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收缩着,她终于到了那个房子,原本位于门上的门铃已经被拆除,她认真地站在这,一动不动,似乎等了有一世纪那么久,门开了,出现在铁网门后面的是她分外熟悉的那张脸。
    喻言泽沉默地笑了笑,拉开了门请他进去,他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也似乎有着一些看不透的绝望,她跟在男友身后一言不发,这套房子的装修、布置和当年一模一样,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就连那个单阿姨曾经哄着她给她看的小玩具都依旧摆在熟悉的位置之上。
    她抓住了喻言泽的袖子,开口便问:“……你爸呢?”
    可她这话刚问出来,却发现喻言泽的眼神变得狠厉,在这之前,他连凶都未曾凶过她一次,他的声音很冷:“他不是我爸,我没有爸爸。”
    滕香玲一凛,好一会才静下来:“……喻,喻先生呢。”
    似乎终于按捺下自己愤怒思绪的喻言泽起了身,带着他走到了他的房间门前,滕香玲有些害怕地屏住呼吸,以为对方是想要开门,却没有想到那门已经被改造,就像是监狱里面的铁门,上头有一扇厚实的小规格玻璃,此时被盖着,一拉开就能看到里面的场景,而外头的这个灯按钮,也是用来操控里面的灯的。
    而里面躺在床上的人是喻一浩,瘦得有些变了形,若不是和喻言泽有些神似的脸,没准滕香玲还认不出对方,他躺在床上,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手铐,被链条链在床上,活动范围最远只能到达厕所,而窗户早就被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封得死死,甚至看不到光,里头的他神色看起来疯狂又迷茫……就像,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看着喻言泽,似乎觉得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他冲着那被打开的玻璃,开始一点一点地说起了他曾经的故事,只是脸上早就没了之前总是挂着的温柔笑容。
    他曾经度过了一段疲惫、被人嫌恶的安宁生活,虽然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儿子,也时常在想起母亲时心痛得厉害,可终于能稍微摆脱父亲的他,至今想起那段时光,依旧不觉得那么糟糕。
    可好景不长,他不知道为什么,像父亲这样杀了人的,在监狱里头还能减刑,也是在后来他才了解到,原来在他小时候,套用的是什么婚姻家暴的法律,和普通刑法不同,所以没几年,他的父亲便成功从监狱里“刑满释放。”
    那时候的他才刚小学毕业,上了初中,找上门来的父亲就像从前一样自大、自以为是,还以为他能操控他的人生,甚至还打着主意要让他像妈一样,做个他的专属提款机,供应他生活,他不同意,还跑到老师那大闹了一顿,说要给他办休学。
    喻言泽看着玻璃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笑了,他说:“我曾经想要好好地珍惜我的生活,因为这是我妈拼了命为我争取到的,我只有过得比谁都好,才能对得起我妈,可他不肯放过我,可他居然还敢上门,他怎么敢?他怎么能?”说到这的喻言泽声音里头带着一股令人听了就不寒而栗的恨意,可听在滕香玲心中,她却不觉得恐惧。
    她明白的,她明白这种恐惧,她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想起父亲,或是父亲打电话上门来威胁母亲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拿一把刀,把他捅死了事。
    而喻言泽似乎压抑下了那股情绪,轻飘飘地便接着往下说。
    他说他想过要杀了喻一浩,只是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他不想要让妈妈失望,他忘不了小时候妈妈牵着他的手,亲昵地告诉他,她和那个人是如何努力地把家里的服装店经营大的,妈妈说过,希望他未来成为一个好人、一个有用的人。
    可他做不了好人了,虽然控制住自己杀人地欲望,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奔腾而出的恨意,他将喻一浩藏了起来,他用他的奖学金在河畔边租了间小小的房子,把对方关了进去,当然,那时候的他很是胆战心惊,总觉得会被人发现,可他却渐渐地发现,他的父亲,欺软怕硬,他越是狠,他的父亲越是不敢吭声。
    他几乎每隔几天就对父亲动一次手,倒是不会打得太狠,只是每打一下,要求父亲喊一句对不起,每次匆匆打个几十下他便也离开,不会再多停留。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心里的魔鬼吞噬了自己。
    喻言泽看着里面,静静地说道:“其实你不来,我也是要告诉你这一切的。”
    “为什么?”滕香玲并不明白。
    “因为我已经变了。”喻言泽笑着笑着笑出了泪,他伸出手指着里面那个正看着天花板发呆的男人,“我是他的儿子,我的骨头里就流淌着他的血液,我们一模一样。”
    滕香玲心中有些不安,一把抓住了喻言泽的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和他根本不一样啊?”
    喻言泽只是笑了笑,他看向滕香玲的眼神很温柔,同样地也很坚定:“不,我们是一样的。”他轻声地说,“从我打算把他关起来,甚至时常对他动手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以为我能控制住自己,我也说服自己,我这是在报复,我做的没有什么问题,可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我错了。”
    “在打他的过程中得到快乐,甚至发泄、辱骂他,对他抱有杀意,靠犯法来解除我心中的恨意,这样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滕香玲摇着头,试图说服对方,“……是他对不起你和阿姨,他没有受到应该有的惩罚……你只不过是报复他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喻言泽看向滕香玲,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有些逃避的眼神,“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这样也许爽快,但真的就理所应当了吗?我只不过是在报复他的过程,把我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你知道吗?”他轻声问道,在对方抬起头时才说道,“早在前段时间,我就开始害怕了,我习惯了不开心的时候,对他动手发泄,那天你和我吵架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生气,那时候有一瞬间,我意识到我心里是有想动手的欲望的,我就知道,我终于走上了那条我从来也不想走的路。”
    他看着玻璃里头那个和他长得如出一辙的男人:“我不想和他成为一样的人,我恨透了这一切。”他回过身,抱了抱身后的女孩,抱得很紧,“我真的很爱你,我也希望你过得好,遇到一个好人,我希望他能宠着你、爱着你,让你幸福的过这一辈子。”
    滕香玲有些惊慌,可喻言泽怎么问也不肯说话,还没多久,她就知道了答案,一堆蜂拥进来的警察直接用手铐将喻言泽抓捕住,将他推送出去。
    她茫然地跟着往外走,却只能看到喻言泽和那个被抓出来的喻一浩越行越远,第二天,她收到了喻言泽的信,和他委托的来处理财产转让事宜的律师,信不长:
    “你可能也听过这首诗,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谢谢你让我看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可以在经历那些不怎么美好的生活后,依旧用最积极的力量生活。
    可惜我做不到,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只能回报疼痛。”
    她凝视了信件很久很久,终于落下了眼泪。
    喻言泽作为b城著名企业家,他的被捕引发了社会舆论的轩然大波,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被网友们八得清清楚楚,网友们展开了一场耗时破久的争论,是与非、错与对,这场争论你来我往进行了很久,网友们无不感叹,一个应当是、也已经是优秀青年的人,却因为童年的不幸经历,锒铛入狱,而那个伤害了他的人,若不是那青年够狠,甚至还打算继续伤害,这对吗?应当吗?
    而也是从这年开始,国内开始落地了大大小小的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公益组织,和妇联合作,下基层宣传。
    三年后的2016年3月1日,《反家暴法》正式实行。
    五年后,喻言泽出狱。
    走出监狱的他如同重获新生,这几年来,他拒绝了任何人的探访,只想静静地在监狱中改变自己,而他之前也已经付出了一部分资金,委托外面的公关公司在他入狱后对于家暴进行相关的普法宣传,而在两年前,他从律师那听闻《反家暴法》实行的事情后,他忍不住地,便笑了,他想,也许从这一天起开始,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人生终于可以彻底地转个弯。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步子挺沉,这几年的入狱生涯,让他累得厉害,可忽然,背后传来了声音。
    “喻言泽!”
    他回过身,看到的却是陌生又熟悉的人,是滕香玲,她穿着一身合身的天蓝色长裙,手上拿着一束花,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在他回头后飞奔过来,一下扑到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他有些狼狈地想要把对方放下,却被挂得紧紧。
    “嫁给我吧!”滕香玲的声音里带着泪,她说完后便也破涕而笑,笨手笨脚地从花束里拿出了戒指盒,又轻声靠了过去,“娶我吧!我都等你等成了剩女了!”
    他停顿了许久,终于也跟着笑了,轻轻地回抱了回去,在她耳边笑着说:“好。”
    ……
    单静秋拼凑完这个故事,而对面的那个妇人则是认真地看着她,她轻轻地开了口:“我没办法逃脱喻一浩的束缚,我希望你能帮我保护我的孩子,让他不要被喻一浩那个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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